中美大国贸易互补性演进特征、影响机制与政策优化
2023-12-18龙晓柏
龙晓柏
摘 要
中美作为全球性贸易大国,具有深厚的互补性基础。两国贸易互利双赢,发展潜力巨大,前景广阔。美国是发达经济体,制造业长期处于全球领先地位,高技术资源禀赋丰富;中国作为新兴经济体,处于传统产业结构向现代化产业的深度转型进程中。大国贸易的互补性是中美贸易战略合作的重要支撑。当前,全球经贸复苏曲折,两国可进一步发挥产品贸易结构互补潜力,拓展市场合作空间,破解经贸“脱钩”论,共同增进两国和世界人民福利。
关键词 大国贸易 互补性 战略合作 产业结构升级
一、引言与研究综述
美国是发达经济体,制造业长期处于全球领先地位,且自然和技术资源禀赋丰富;中国作为新兴经济体,兼具传统和现代特色,处于传统产业结构向现代化产业的深度转型进程中。两国实体产业差异性大,互补性很强。改革开放初期,中美贸易战略性合作领域较少,20世纪90年代以后,中美贸易战略性合作水平逐步提升,尤其是进入21世纪以来,中美贸易由传统的“中心—外围”格局向大国间贸易深度博弈演化,在波动中呈现出总体上升的态势。近年来虽然面临经贸“脱钩”论的冲击,但中美贸易合作依然是全球贸易可持续发展的“压舱石”。
在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以前,有关中美贸易战略互补性问题的研究不多,但作为全球两大贸易国,随着中美贸易的互补性越来越明显,中国在与美国进行战略经济对话的过程中,其贸易博弈实力也随着经济实力的增强而逐步提升,中美贸易相互依存关系呈现由强弱分明的非对称性向相对意义上的逆向对称性演化的态势。从中国对美国出口的视角分析,如图1所示,1978—2008年,中国对美出口占中国对世界总出口的比重总体高于美国从中国进口占美国对世界总进口的比重。美国进口相应的比重由1978年的0.19%大幅拉升到2009年的19.30%,2009—2021年美国从中国进口占美国对世界进口商品总量的比重高于中国对美国出口占中国对世界总出口的比重,说明美国越来越依赖对中国的进口,而中国的出口空间流向对美国依赖有所弱化。从中国进口的视角分析,如图2所示,中国从美国进口商品占中国对世界进口商品总额的比重在1978—2021年波动较大,但在2021年仍然維持在6.75%的水平;而美国对中国的出口占其出口世界的比重却从1978年的0.57%增长到2021年的8.63%,其间,这两项指标的变动趋势从2010年开始逐渐趋于一致。这说明美国的出口越来越依赖中国的进口需求,而中国的进口空间来源对美国的依赖有所减弱。进出口比重对称性变化的这一趋势反映了中美贸易依赖程度此消彼长的态势,中美逐渐成为在全球贸易体系中相互支撑的重要伙伴。
图1 1978—2021年中国出口视角与美国贸易流量依存关系变动情况(单位:%)
数据来源: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数据库。
图2 1978—2021年中国进口视角与美国贸易流量依存关系变动情况(单位:%)
数据来源: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数据库。
进入21世纪以来,有关中美贸易战略互补性合作机制效应的文献开始增多,主要从以下视域进行阐释:第一,基于中美贸易战略互补性禀赋视域。中美两国贸易具有互补性基础,“中国制造”带给美国消费者很大的利益(周敦仁,2001)。中国出口产品如鞋类、玩具等通过保持低价格使美国农村消费者受益,同时中国不断成长的产业活力为美国农村油籽、谷物、肉类、机械和设备生产商创造了市场机会(Gale,2002)。中美所处的国际分工地位及两国产业结构的调整使双边贸易的互补性是显著和稳定的(杨丹等,2012)。鞠建东等(2012)分析发现,中美贸易存在“反比较优势之谜”,即美国由于自身出口管制政策的干扰,在其具有技术比较优势的行业,对中国出口相对较少;相比之下,中国对美国的出口符合分工比较优势原理。中美大国贸易互补性禀赋比较优势明显,尽管两国间的货物贸易结构不断变化影响了两国贸易的互补性,但2005年后中美贸易互补性仍呈现增强特征(张彬,2013)。第二,基于中美贸易战略互补性效果视域。中美贸易在20世纪70年代恢复后,两国经济的高度互补性尤其在纺织品等劳动密集型产业贸易领域很快得到凸显(胡涵钧,2002;邓峥云,2017)。中国相对于美国等发达国家在纺织机械、人造纤维、纺织服装等产品上具有很强的比较优势。作为美国商品的重要提供者,中国出口质量沿着价值链向上移动,从低附加值产品正转向高附加值产品,这种演变最典型的产业是办公机器制造业(Chi & Kilduff,2005;Spadafora,2007)。1980—2008年中美货物贸易综合互补性指数总体稳定,但初级产品互补性在减弱,而制成品互补性在增强。知识密集型制造业已成为中美双方贸易的焦点领域,培育和提升中高技术产业、现代服务业的价值增值能力是未来中国获得更大贸易利益的关键(杜莉等,2011;宗毅君,2011;郑丹青等,2018)。中美农产品贸易是中美贸易的重要领域,具有深厚的互补根植性基础(徐长春等,2013)。农业贸易收入占美国农民收入的20%,中国是美国最大的农产品出口市场,在美国农业的经济福祉中发挥着关键作用(Marchant,2017)。基于全球价值链视角分析,中国从美国的进口主要影响了美国的总部经济及管理咨询,计算机、电子和光学产品,农畜牧渔业等产业的增加值和就业。美国高技术制造业在全球价值链中处于上游位置,但其整体已在部分高技术领域开始显现出对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的依赖(谢锐等,2020;许军等,2022)。第三,基于中美经贸“脱钩”局限性分析视域。中美贸易赤字存在多种原因,近年来美国进口产品的生产从东亚加速转移到中国是中美贸易增长的重要因素(Feenstra et al.,1998)。美国对华贸易政策的不确定性,是增进美国消费者福利收益的主要障碍(Kyle & Nuno,2013)。中国产品在美国进口中的所占份额稳中有升,美国进口替代、进口转移等“脱钩”举措难以对中国的全球价值链地位形成威胁(李计广等,2014)。李晓等(2015)从贸易密度、经济周期同步性等多个角度,构建了度量中美经济“脱钩”程度的指标体系,研究发现,两国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长率的反向变化并不意味着相互间经济的全面“脱钩”。美国对华贸易保护性关税加征举措和潜在的“脱钩”贸易行动将削弱美国在全球供应链中的地位(Walmsley & Minor,2020)。中美贸易“脱钩”模拟情形下两国所受的冲击基本相当,美国受冲击较大的产业主要为农业和中高技术产业(刘维林,2022)。面对关税和高技术产业经贸壁垒,中美贸易增长总体保持了可持续特征,这种双向贸易韧性关系有着强大的经济互补性基础(Dollar,2022)。中美在高技术产品贸易上的互利性、中国在相关技术领域不断提升的自主性等不同程度地凸显了美国在高技术产品领域对华贸易“脱钩”的有限性(宋国友等,2023)。第四,基于新形势下中美贸易合作策略视域。诸多学者指出,中美是全球最大的两个经济体,两国经贸合作的潜力巨大,保持两国经济的互惠互利对稳定世界经济增长非常重要(杨翠红,2018;宋泓,2019)。美方的单方面贸易保护主义甚至“脱钩”举措对全球贸易自由化具有负面影响,中美贸易政策的稳定性预期对两国贸易长期合作具有显著的正向作用(Bown & McCulloch,2005;沈国兵,2021; Alessandria et al.,2021)。当前,在中美大国经济竞争的过程中,面对美国经贸政策“脱钩断链”的不确定性,基于自身不断增强的经济实力,中国仍可牢牢掌握中美经贸关系变化的主动权和塑造力(肖河等,2021;宋国友,2023)。
综上所述,中美贸易战略互补性的比较禀赋优势特征明显,近年来尽管受经贸“脱钩”等保护主义的冲击,中美贸易互补性合作潜力依然巨大,中美贸易合作的经济演进逻辑与科学发展范式值得学界深入探索。本文其余部分安排如下:第二部分分析中美大国间贸易互补性的演化历程与现状特征,主要阐述中美大国间贸易互补性的基本情况;第三部分对样本数据进行实证分析,并进行稳健性检验和异质性分析;第四部分是政策启示。
二、中美大国间贸易互补性的演化历程与现状特征
(一)要素禀赋视域下中美两国间贸易结构的演化趋势
依据赫克歇尔俄林理论(HO理论),国际贸易动力机制来源于要素禀赋的差异性,劳动力资源丰富的国家(地区)和制造技术先进、资本丰富的国家(地区)可按照各自的禀赋优势分别生产并出口劳动密集型产品、技术及资本密集型产品。美国学者Vernon(1966)的产品贸易周期理论认为,贸易是由产品本身所处阶段的不同而产生的,发达国家的出口优势基于产业创新,后发国家则依赖于模仿并大规模产业化;然而,后发国家具备生产成本禀赋优势,因此产品贸易周期变化导致其贸易收支从赤字变成盈余,而发达国家则盈余减少,甚至成为工业制成品净输入国
Raymond Vernon. International Investment and International Trade in the Product Cycle[J].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6,80(2):190207.。
按照Lall(2000)的商品分類方法,根据商品的技术禀赋特征把所有商品分为五个大类:初级产品(primary products);资源型制成品(resource based manufactures);低技术制成品(low technology manufactures);中技术制成品(medium technology manufactures);高技术制成品(high technology manufactures)
Sanjaya Lall The Technological Structure and Performance of Developing Country Manufactured Exports, 19851998[J] Oxford Development Studies, 2000,28(3):337369。通过对1995—2021年中美进出口时间序列数据的分析发现,中美贸易结构在考察时间段内变化明显,两国多数产业的禀赋优势在两国国际化分工合作中得到最大程度释放(见表1)。
数据来源:根据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UNCTAD)数据库相关数据计算,表2—表4同。
如表1所示,1995年以来,中国向美国出口初级产品的比重逐年下降,到2021年已降至090%。中国向美国出口资源型制成品的比重一直不高,1995—2021年出口比重一直在5%上下波动。对低技术制成品而言,虽然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中国在低技术型制造业的出口上占据绝对优势,但是随着出口产品技术结构的升级变化,中国向美国出口的比重尤其是纺织、服装和鞋类低技术制成品的出口比重持续下降。中国中技术制成品对美国出口比较优势不突出,
但从近年来看,中技术制成品出口占比有所增加,且这一趋势在汽车相关、加工相关、工程相关中技术制成品出口中均有体现。中技术制成品中,工程相关产品出口占比最高,在2021年达到了1679%。
随着中国高技术产业制造水平的提升,中国对美国高技术制成品出口占比有较大幅度上升,在2021年达到3222%,其中电子电气相关高技术制成品比重增长势头迅猛,近年来已稳居中国对美国出口产品的首位。总体来说,中国对美贸易已逐渐向高技术制成品、中技术制成品出口并重的贸易发展结构转型。
表2给出了中国面向美国的进口商品比重构成。其中,初级产品的进口比重在1995年处于相对高位,但在2000年骤降到1262%,随后呈现波动回升的趋势,2021年,中国进口美国初级产品比重达到3174%。资源型制成品和低技术制成品进口比重相对较低,且总体变化趋势比较稳定,说明美国的该类产品出口竞争力不强。中国从美国进口的加工相关和工程相关的中技术制成品比重下降明显,但汽车相关中技术制成品进口比重有所上升。高技术制造业进口比重整体呈波浪式变化趋势,在2015年达到最峰值,但近年来,无论是电子电气相关高技术制成品还是其他高技术制成品均呈现显著的下降趋势,这可能与中美科技竞争中美国对于中国进口其高科技产品的限制存在较大关系。
(二)中美双边贸易互补性指数的演化趋势
贸易互补性指数(TCI) 是经济学家彼得·德赖斯代尔(Peter Drysdale)在日本学者小岛清(Kiyoshi Kojima)研究的基础上提出的评价两个国家(地区)贸易互补性水平的测算指标。测算单个产品贸易互补性指数的公式为:
Ckij=RCAkxi×RCAkmj(1)
测算综合贸易互补性指数的公式为:
TCIij=∑Ckij×WkW(2)
其中, RCAkxi为用出口来衡量的i国在k产品上的比较优势,具体公式为:
RCAkxi=Xki/XiWk/W(3)
RCAkmj为用进口来衡量的j国在k产品上的比较优势, 具体公式为:
RCAkmj=Mkj/MjWk/W(4)
在上述各式中,X和M分别代表出口和进口,W为世界的出口总额,下标i、j分别代表i国和j国, 上标k为单个产品。Cij的数值越大,表明两国的贸易互补性水平越高。在此基础上,对1995—2021年中美具体产品贸易的互补性指数进行测算,具体结果如表3所示。
从表3看出,具体产品贸易互补性指数特征包括:(1)中国与美国初级产品贸易互补性指数降低趋势明显。(2)中国与美国资源制成品互补性指数不高,无论是农业相关资源型制成品还是其他资源型制成品,其贸易互补性指数均保持在较低水平。(3)中国与美国低技术制成品贸易互补性指数保持在较高水平。其中,纺织、服装和鞋类低技术制成品表现突出,虽然近年来其贸易互补性指数有所下降,但数值始终大于3。(4)中国与美国中技术制成品贸易互补性指数出现一定差异。汽车相关中技术制成品、加工相关中技术制成品贸易互补性指数均保持在较低水平,工程相关中技术制成品贸易互补性指数相对较高。从总体趋势来看,中技术制成品贸易互补性指数整体趋强,其中汽车相关中技术制成品和工程相关中技术制成品贸易互补性指数增加趋势尤为明显,工程相关中技术制成品贸易互补性指数近年来均大于1。(5)在高技术制成品贸易领域,电子电气相关高技术制成品贸易互补性指数保持在较高水平,并呈现波动增强的趋势,其他高技术制成品贸易互补性指数则不突出,但也保持了稳步增加的态势。
基于此,进一步对中美综合贸易互补性指数作纵向时间序列(1995—2021年)的测算分析。根据综合贸易互补性指数测算结果(表4),中美综合贸易互补性指数整体趋强,从1995年的10285波动上升到2021年的11041。
三、实证分析
客观而言,在美国新重商主义强化的背景下,中美贸易战略互补性合作水平并未呈现出贸易“断链”的易脆性,反而保持了发展韧性,总体来说应是中美贸易战略性合作政策深化创新和两国差异性贸易条件因素相互影响的结果,同时也是中国作为发展中大国,其后发禀赋优势持续释放并发挥作用的效应表现。
(一)变量指标选取与描述性统计
1.变量指标选取及定义
基于新兴后发国贸易禀赋优势视角和影响中美贸易战略互补性合作水平的主要演化特征,以中美贸易依存度总体指数水平作为说明中美两国贸易互补性效果的被解释变量;核心变量为中美综合贸易互补性指数;从四个维度选择自变量控制指标,包括中美两国产业结构发展指标、金融支持禀赋性指标、对外经济(跨国投资)开放度、全球贸易环境影响评价。
按照数据来源的可获得性和观测的连续性,共选择了七个指标序列值。
被解释变量:中美贸易依存度总体指数水平(INDTRAX);
核心变量:中美贸易总体互补性禀赋指数(COTRARX);
控制变量(∑kαkControlskt):中美两国产业结构发展指标(INDUS)、汇率(EXG)、中美FDI的总开放度水平(FDICHN、FDIUS)、全球贸易增长率变动水平(TRADEGL)。
统计使用的计量回归模型方程如下:
INDTRAXt=α0+α1COTRARXt+∑kαkControlskt+νt(5)
变量定义及说明如表5所示。
2.数据来源及变量描述性统计
根据样本数据的实际整理情况,最终选取1995—2021年的时间序列数据。中美贸易额依存度总体指数(INDTRAX)为中美进出口贸易总额(FOB价)占中美两国各自对世界出口总额(FOB价)加总的比值,测算原始数据均来自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数据库;中美贸易总体互补性指数(COTRARX)为前文所述的测算值,综合贸易互补性指数测算方法同表4;中美产业结构比较值(INDUS)是中国工业在本国GDP的构成比重与美国工业占本国GDP的构成比重的比值,中国工业在本国GDP的构成比重数据来源于中国国家统计局,美国工业占本国GDP的构成比重数据来源于美国经济分析局(BEA);汇率水平(EXG)来自历年《中国统计年鉴》;中美两国FDI年存量占各自GDP比重(FDICHN;FDIUS)、全球贸易增长变动率(TRADEGL)数据来自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数据库。样本观测值统计量描述见表6。
(二)计量分析
1.全样本计量结果分析
考虑变量自相关性与样本观测数据的可获得性,采用广义差分法对中美战略性贸易合作水平衍变的计量因素模型进行回归,根据全样本计量实证结果(表7),得到以下结论:
第一,从1995—2021年的走势来看,在中美贸易合作战略推动下,中美战略性贸易合作演化处于波动上升的过程。近几年虽然受贸易关税大幅增加以及贸易“脱钩”论的影响,中美双边贸易仍然保持平稳的上升趋势,说明后发贸易国(中国)与发达工业国(美国)战略性贸易合作衍变的深度博弈促进了双边贸易互补性的增强,呈现显著的正向效应。
第二,由模型Ⅰ(基于中美兩国产业发展指标效应)可知,产业发展结构对中美贸易战略互补性合作水平演化有正向促进效应,这说明产业发展结构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代表贸易国的经济发展所处阶段水平,尤其是后发新兴国的工业规模占比构成演进水平,即中国实体经济(工业)高质量发展规模效应能够更好地体现制造业实力支撑中美贸易战略互补性合作规模的增长。
第三,由模型Ⅱ(基于金融规制性指标效应)可知,外汇汇率的演化水平对中美贸易战略互补性合作演化具有一定的影响作用,即外汇汇率的合理规制有利于实现中美贸易战略互补性合作的深度转型。
第四,由模型Ⅲ(基于国际化生产性资本投资的影响效应)可知,无论是作为后发新兴国家的中国,还是作为发达经济体的美国,其FDI存量占比对中美贸易依存度总体指数的回归系数均未通过显著性检验,即两国FDI开放水平均未对中美贸易战略互补合作水平演化产生显著影响。
第五,由模型Ⅳ(基于世界经济指标波动的关联影响效应)可知,全球贸易总增长水平对中美贸易战略互补性合作演化具有一定的正向影响效应,但是全球经贸一体化增长趋势指标对两国贸易影响并不显著。
上述计量分析表明,核心变量中美贸易总体互补性指数对中美贸易战略互补性合作水平的演化增长具有积极的正向效应,同时,中美两国产业结构、汇率水平等也对中美贸易战略互补性合作演化也有内在促进作用。
2.稳健性检验
(1)改变核心变量。以中美贸易强度指数(TTRADEX)代替中美贸易互补性指数,以检验不同核心变量是否会对实证结果产生影响。中美贸易强度指数为中国对美国出口强度与进口强度的加权平均值,出口强度和进口强度用公式分别表示为:
SX=XijXiMjMw-Mi(6)
SM=MijMiXjXw-Xi(7)
其中, SX 表示i国对j国的出口强度, SM 表示i国对j国的进口强度; X 和M 分别表示出口额和进口额; 下标i、j、w 分别表示i国、j国、世界。Xij表示i国对j国的出口; Mij表示i国对j国的进口,原始数据来源于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数据库。
(2)替代控制变量。考虑到影响中美战略性贸易互补合作水平的控制变量存在可替代的衡量指标,两国贸易尤其受经贸“脱钩指标的作用影响,因而作如下处理:第一,中美互相直接投资(OFDI)是中美战略性贸易合作水平的内在影响指标性因素。IFDICHN代表中国作为东道国,来自美国的年实际直接投资额,取对数值;OFDIUS代表美国作为东道国,来自中国的直接投资流量额,取对数值。第二,为检验经贸“脱钩”评价指标的影响效果,使用北美自由贸易区(NAFTA)区内贸易增长率作为美国对华经贸“脱钩”的贸易转移流向变化评价性解释变量。
在表8的计量分析中,核心变量为中美贸易强度指数,控制变量改为中美双向OFDI(中国来自美国的OFDI年实际投资额,数据来源于中国国家统计局;美国来自中国的OFDI流量额,数据来源于中国商务部)、北美自由贸易区区内贸易规模增长率(数据来源于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数据库)。根据相关数据采集的可获得性,检验的观测年份为2003—2021年。
从稳健性检验计量结果看,进入21世纪后,中国作为新兴经济体的后发贸易禀赋优势逐步体现出来:第一,两大贸易国之间的贸易规模增长是相互增进的,核心替代变量中美贸易强度指数对两大贸易伙伴可持续发展发挥了积极作用。第二,跨国相互直接投资变化是两国经贸“脱钩”的重要显性指标,但实际效果不尽相似。计量结果表明:一方面,中國来自美国的OFDI实际投资额对中美贸易战略互补性合作演化具有直接的负值影响,尤其是近年来美国在华投资回流或迁移确实具有一定的冲击效应,但这种效应并不稳定;另一方面,中国对美国的OFDI流量额近年受宏观环境影响整体呈现波动趋势,这也使得其对中美贸易的影响削弱,并且从回归结果来看,该影响并不显著。第三,需要注意的是,尽管近年来美国增强了对华贸易单边“脱钩”保护性措施,尤其是美国强化了北美自由贸易区经贸合作的贸易转移举措,但是中美贸易互补性效果与北美自由贸易区经贸一体化进程的相互影响作用不太明显。
3.异质性分析
鉴于中美两国产业贸易存在差异性,为了厘清中美贸易在各产业领域的影响因素效应,更有针对性地为中美提升贸易合作效率提供政策建议,本文根据Lall(2000)的商品分类方法进行分析,按反映商品技术禀赋优势特征的特性,对五个大类产业(初级产品、资源型制成品、低技术制成品、中技术制成品、高技术制成品)商品进行异质性回归检验。在数据处理方面,因变量各产业中美贸易额依存度总体指数、核心变量各产业中美贸易强度指数、控制变量各产业全球贸易增长率均基于五个大类产品各自对应的原始数据计算所得。此外,中国对美国的直接投资(存量)来自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数据库,取对数值。中国对全球出进口贸易净差额的数据(按不同产品类型的贸易额)来自历年《中国统计年鉴》。异质性检验观测年份为2005—2021年。
根据异质性实证检验结果(见表9)可以发现,对中美5个类型产品的贸易依存度指数而言,除低技术制成品外,中美贸易强度指数对大部分产品的贸易依存度指数具有显著的提升效果,使得中美贸易间的互补效应增强。从控制变量来看,产业结构变量对资源制成品、低技术制成品和高技术制成品的贸易依存度指数有明显的正向作用,对初级产品和中技术制成品贸易依存度指数的影响不显著;汇率对贸易依存度指数的影响不稳定,在低技术制成品和高技术制成品中出现了不一致的影响方向;中国对美国的直接投资(存量)对贸易依存度指数的影响除在初级产品中不显著,其对其余4类产品的贸易依存度均产生了显著的促进作用,对高技术制成品贸易依存度的促进作用最大;具体贸易类因素对大多数商品类别的贸易依存度影响不显著。
四、政策启示
新形势下,中美大国战略性贸易顶层政策体系应不断调整与完善,尤其是在总体贸易合作战略定位、贸易公共规制服务等方面需持续优化,加速形成中美大国贸易战略互补性合作的系统性支撑体系。
(一)制定中美大国贸易合作转型升级的总体战略,加强政府层面的宏观规制
一是建议中国从全球贸易自由化角度确定中美贸易合作转型升级的总体目标和战略方向,降低经贸“脱钩”论的负面影响,为中美大国贸易合作提供可行的“顶层设计”蓝图。二是中美作为全球大国,贸易合作牵涉面广,涉及的问题多而复杂。建议成立一个集外贸、外资、外汇、计划、管理于一身的类似于中美贸易合作对外贸易促进委员会的机构——中美贸易战略合作委员会。该机构作为中美贸易宏观规制领域的政府专业部门,主要负责作好中美战略合作规划,制定指导方针以及中美贸易谈判磋商、贸易摩擦协调等内容。
(二)化解产业链“脱钩”风险,提升中美战略性产业贸易互补韧性
一是初级产业和资源型部门。基于两国不同的产业资源禀赋,中国的特色农业和美国的绿色农产品、石油、天然气等是中美两国在初级产业部门可战略性挖掘贸易合作潜力的领域。二是资本密集型及中等技术制造业部门。制造业部门需求弹性范围大,中国的轻纺、化工、轨道交通、成套设备、节能环保、新能源汽车、家用电器制造、建筑材料等资本密集型及中等技术制造行业已具备相对制造韧性优势,并在珠三角、长三角、环渤海等制造业中心形成了世界性特色产业集群,中国应对这些制造业系统地制定对美贸易的支持性发展规划。三是高新技术产业。中国自动数据处理设备、自动化电气机械、生物医药、新材料、智能装备制造等产业不但在发展中国家有明显优势,与发达国家相比也具有竞争优势。中国要着力推进从国际贸易价值链中低端向价值链高端转型,化解产业链“脱钩”冲击风险,培育对美贸易合作的产业竞争性合作潜力。
(三)完善中美贸易战略互补合作的财政与金融支持体系
一是强化财政支持性政策。建议对中国自主制造品牌产品、核心零部件等对美出口产品研发费用予以补贴,对重大出口型创汇新项目以及在美公共海外仓建设投资贷款给予贴息。鼓励中美贸易合作企业开展跨国联营,对在美建立直营渠道的企业给予财政性政策支持。二是完善中美贸易合作企业出口买方利率风险补偿机制,以最大限度地减少汇率波动带来的贸易风险。三是建立 “中美贸易合作发展基金”。为解决具有战略利益的矿产资源、能源、重大高技术制造项目规模大、周期长、短期收益率低、开发风险高等问题,建议成立中美贸易合作发展基金。四是按照国际惯例完善对外贸易与海运保险制度,保障对美贸易企业的运营安全,降低中美贸易合作风险。
(四)创新中美贸易战略互补合作的公共服务体系
一是政府应鼓励和支持行业协会、商会等中介机构服务,协助中美贸易合作企业组建各种形式的贸易策略联盟。二是建立中美新产品国际展示中心,为中美贸易合作企业提供产品信息服务,鼓励和支持中小型企业开发、生产符合中美贸易合作市场需求的新产品。三是开展跨境电商合作,支持中国企业在美国本土建设海外仓。提升中美贸易合作企业产品出口信息网络建设,如可将美国贸易协会经营的中小企业商品网络购物中心与阿里巴巴、京东等大型电商关联起来。四是坚持履行2017年生效的WTO《贸易便利化协定》,提高中美口岸基础设施、管理方式以及口岸管理部门之间的协同性,敦促美方履行在贸易便利化领域的实质性义务。
(五)实施产业组织规制政策,有效发挥对美贸易的潜在互补效应
一是在产业政策的运用上,可以将中国对美国具有潜在竞争优势的产业确立為战略目标产业,鼓励中国厂商大胆进入某些有待开拓的高技术产业及某些空白的稀缺性制造业。二是在产业发展策略上,政府需维护国内产业有效竞争,防止美方跨国巨头的不正当竞争,应通过促进产业组织模式创新,实施专业化分工促进协作政策、行业准入门槛政策,促进企业兼并联合政策等方式,实现中国企业参与中美国际化产业链分工合作的规模化效应。三是对美战略性贸易政策要与产业组织政策的实施密切结合,要在目标产业领域对美战略性贸易政策实施中主动运用国际通用的经贸规制政策,适时、适地、适量地对中国产业进行保护和扶持。
(六)携手打造具战略互补性贸易链的中美特别合作园区
一是中美可携手制定战略性的“中美贸易合作园区发展方案”,即统筹规划建设中美经济特别合作园区,在中美合作园区集中生产面向中国国内市场或美国消费市场的贸易产品。为此,中美贸易的合作园区可创新发展模式,积极吸引对华出口比例较大的美国企业和希望通过“美国制造”提高品牌附加价值的中国向美出口型企业入驻,以中美园区多样化合作形式降低经贸“脱钩”风险,并带动双边贸易创造效应的可持续提升。二是要大力构建两国企业可以发挥协同合作效应的特别园区运营体制机制,优先吸引中美电子通信、新能源、新材料、高端医疗器械、精密仪器制造等具有产业互补性、能够发挥较大集群效应的产业入驻。此外,美国政府还可就中美特别合作园区建设方案与中方签订特别保障性措施协议,为园区国际化企业提供财税支持等量身定制的激励发展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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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编辑:陈思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