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云诗章

◆楚小韩 李伟 柔然 常建世 唐扬 徐虹 马涛

楚小韩的诗

◆楚小韩

还乡记

照例出门去走访

左邻右舍，村间故交

路上遇见，久违的乡亲

诚挚问候，给抽烟者发烟

对陌生人，也示以微笑

主动地，打个招呼

更多时候，我都是一个人

坐在院子的某个角落

对着阳光下，孤单的身影

细数过往的岁月……我也总会想起

远在异乡的峻宇小儿，并为他

感到忧伤：甫一出生，他便没有了故乡

楼道上的咳嗽声

外面的楼道上

突然响起，“咳”的一声

然后是一阵，清脆的脚步声

我当然知道，那是夜归的邻居

唤醒声控灯时，发出的声音

可是你听，它多么像你

痛苦的咳嗽声

此前，你得了严重的肺病

整天咳嗽个不停，甚至

呼吸都有些困难。我把你

接到省城昆明，在云大医院

住院治疗。直到30 天以后

当你的病情，终于得到了

有效控制，和缓解，才把你送回

远在哀牢山腹地的故乡

而村里的老人，只要见到我

总是会说，都是为了你啊

要不是为了你，为了你这小子

你父亲他，就不会那么卖命

做那么多年的石匠，就不会患上

整天咳嗽个不停的疾病

这是午夜时分

我忽然从睡梦中惊醒

惶恐的内心，被撕扯得

隐隐地作痛，我当然知道

现在你的身体，早已无大碍

可是你听，楼道上的

那一声“咳”，多么像你

深重的咳嗽声

春雪

罕见的雪花

纷纷扬扬，从天空飘落

落在树枝上，落在房顶上

落在公园里，落在大街小巷

也落在这个城市每一个人的心底

此刻，大地白茫茫一片

惊喜中的人们，奔向户外

堆雪人，打雪仗，拍雪景

满城尽是欢呼声，尽是笑语声

就连微信朋友圈，也尽是雪的世界

我们永远不得而知的是

这场下在春天的雪，雪覆之下

黑白几许也不由人

剩下的问题

重感冒了

头痛，咽喉痛，全身酸痛

咳嗽，流鼻涕，四肢乏力

甚至，发起了高烧。然后，该去医院

就去医院，该打针就打针，该吃药就吃药

该休息就休息。不出三天

就基本痊愈，恢复了健康

剩下的问题是：我的心也病了

谁能为它医治？需要多长时间

才能疗愈？我们似乎也病了

谁可以为它诊疗？要使它痊愈，又需要多久

河岸

突然之间

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只好面向你，呆呆地，盯着你看

你匆忙转过脸去

你说星空浩瀚，你说月亮真圆

你顾左右而言他，躲避着我

熊熊燃烧的目光

我无言蹲下身去

捡起脚边的那一个个

小小石头，抛向不远处的川河之水

河水顿时泛起，一阵阵涟漪

近旁的地上，很快没有了石子

我只好走上前去，紧紧地，将你拥抱

春风咒

春风吹拂大地

吹开了桃花、李花

玉兰花……万紫千红

满园春……她们中的一部分

却多么的不幸，刚刚含苞待放

就在明媚的春光中，过早地凋零

那些在春天凋零的花朵

到底遭遇了什么？是否春风携带了

古老的咒语……这个春天，我一直在期待

背后的真相，能够早日水落石出

愿所有的罪魁祸首，终将绳之以法

愿所有的惨剧，都在人间消失，不复重演

这个春天，我忽然想起了

我的四姨妈，那个在春天离乡

前去追寻诗与远方的，我妈妈的亲妹妹

这个春天，已是三十多年后的春天

而我亲亲的姨妈，自从离开日

再无还乡时……这个村庄，也似乎早已将她遗忘

临沧十二行

走了很远的路

我们依然在走，无所谓

走到哪里，也无所谓走到何时

陌生的街头，夜幕低垂，霓虹闪烁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偶尔说一些

无关痛痒的话——更多时候

你沉默着，只是每走上几步

又偷偷看我一眼，而我同样不想

无话找话，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

今夜，人在旅途，心在路上

有些忧伤，像草尖上的露水，稍一触碰

就会滴落……突然间，想有更多的爱，温暖

我自己

手心里的世界（组诗）

◆李伟

手心里的世界

每次走进盲人按摩室

我都不敢直视他们

他们的双眼是混沌和虚无的湖泊

平静的脸庞就是原初的大地

他们的指尖每天都要触摸

无数世俗倒伏的荒草

揉一揉 每个穴位就会

挤出黑色的血污

我也是睁着双眼的盲人

把双手伸向天空

和秋天争抢一枚成熟的果子

却看不清里面是否有虫子

每个人都是睁着双眼的盲人

尘世像一棵黑色的果树

咬开果子才能看见太阳的光芒

如果没有信仰的缝合

世间早已是块破布

只会盛满夕阳的黄昏

城里的诗人

诗人进城

把山冈和炊烟也带进了城

日子就像小区的树叶一样悠长

人们在谈论房子和车子

他却一个人望着远方的群山

发呆

在这个更高更快更强的城市

无数的风没有影子

无数的雨没有声音

诗人的目光没有被命名

鹰的翅膀投射原初的光芒

时间深处的针眼

从来没有被引线过

沉默的诗人呼吸也是沉甸甸的

沉默的语词

吮吸大地的胎盘

每滴泪水都有独语金黄

人工河

人工开挖出来的河流

与坚硬的城市对话

什么时候

有水才会有鱼 有鱼才会有鸟

答曰

世界有情歌

钢铁的心脏也会开花

阳光漏过乌云

那些水鸟喜悦中透着忧伤

这里最适合做家园

一半是河水 一半是烟火

只是飞翔的影子容易失重

一座喜欢河流的城市

市民是否会变成水性的居民

我不知道

因为他们离开河流很长时间了

一条孤独的河流 一群忧郁的市民

隔着一首深远的诗篇

小河

我们眼前的小河

在看不见的群山中奔流

接纳了无数的小溪

穿越了无数的岩石

人们也记不住叫什么河

当流入大江大河后

无数的诗篇在江水中翻滚

人们跪下双膝

亲吻肮脏的河水

直呼母亲河

那些无名的小河

多像多余的枝丫

却不得用刀砍去

大象北走

听说

大象从黄河流域而来

最后在边疆落籍

北走

或是无奈 或是寻根

沿着高速公路 举家前行

移动的长城闪着光

云南的村庄迎来贵宾

王的影子

闪过田野

滇池边的高楼

搁浅了原始的规则

回头吧

故园不在了

热带雨林闪烁着黄金的光辉

橡胶树与你同在

世界的尽头耸立

群山的诺言

明天是否兑现

柔然的诗歌

◆柔然

看月亮的人

别站在我的眼前

我会把圆月折成两半

当泪水镀成了帘

月亮一半欢喜，一半忧伤

赏月的人哟

被许多双眼折半又折半的月亮

却成了你的风景

我曾经也是赏月人

那时候月亮很圆，很亮……

含泪人看月的表情

我又何曾留意？

等你

炉火正旺

我转动了一下炉子的风口

栗炭遇风更加旺了

炉子上的水沸出壶口

烈火与沸水无心间相吻

——烟腾起来，我的泪涌出来

烟雾间

我抹了抹眼角

一滴泪与一缕烟相互掩饰

我们彼此尊重

我想你了

烟火成了道具

而你一直在烟火的那一边

听说明天的风很轻

炉子即使再转动，烟不会浓

我的泪和淡淡的烟都透明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我在等你

茶凉了你还不来

我理解人走茶才凉

只是你未曾来过

我的茶凉了一次又一次

因为等你

我的头发花白了，牙齿开始松动

在不断的劈柴，浇水，沏茶间

沏茶人与清风被等成了一碗凉茶

你终于来了

一碗凉茶倒映着你的背影

清风代我饮下

在你离去的那刻

它说；爱，原来是寂寞

那天，我们一起去看云

那天，你羞涩地看云

我偷偷看你

两朵云映在你的眼帘

一朵云像你，另一朵云像我

它们紧紧地挨着

担心一眨眼云会消失

风一来云会散去

天上的云不知道掩藏

它们在你的眼里互相亲吻

我再不敢偷偷看你

那天，我成了草地上的云朵

等你——偷窥我的心事

三月雪

三月，雪花飘散

——像冬天

雪还是雪

奔跑成野鹿的样子

一边呼唤你的名字，一边跑

雪依然，我的奔跑跟着雪花

等我回首的时候

你的名字在我唇间滑落

你在雪中

我的奔跑也在雪中

我的呼唤一声紧跟一声

最后把你呼唤成莲

你的应声隐藏于雪花之后

三月雪，白雪茫茫

雪急了，你得喊我的乳名

雪缓了，你得静听雪花落地

我将隐于积雪

你呀，最好以风的样子来

落雪和杜鹃花商量好了

你一来，雪落、花开

短章（组诗）

◆常建世

刀

铁被锻造成刀后

铁匠问刀

还怕什么

刀说

怕束之高阁

怕一生见不到血

克星

你问我这生

最大的克星是谁

是一位

要了我前半条命

又续着我

后半条命的女人

蜗牛歌

蜗牛是无脊椎动物

但却每天都做着

有脊椎动物们

无法做的事

背着家上路

生活没有如果

你说

我总活在假设中

你说

你要活在现实里

你说生活

只有结果和后果

没有如果

一根稻草

一根稻草

在农贸市场

捆在菜上，是菜

绑在大闸蟹上

是大闸蟹的一部分

在农贸市场

一根稻草卖自己

用不着讨价还价

香烟的心事

被火点燃后

香烟就有了生命

香烟活着

活得心事重重

香烟的心事

只有一个人知道

夜里不睡的人

是在咀嚼他人

还是在反刍自己

失眠很孤寂

像月亮

夜里不睡的人

心里都开着门

蜡烛

你见我泪流满面时

我看见了黑暗无边

除夕辞

年终了

说点什么呢

看脚，日日走

走了三百六十五日

足不出户

瞧手，天天忙

忙了三百六十五天

两手空空

局外人

奶奶背对着我

翻垃圾桶

孙女迎我而站

吃盒饭

奶奶很投入

没发现我关注她

孙女吃得香

没把我当回事

夕阳下

中秋月正升起

诗人和妻子

诗人满怀激情

朗诵新作时

妻子打着毛线

心静如水

诗人问妻子

听朗诵的感想

妻子说

我们的孩子

吃诗是长不大的

那一眼

十米开外

拥抱作别的你

突然转身

用一个眼神

说了你一直憋着

始终没说的话

那一眼

我咀嚼了大半生

至今没咽下

大雪的雪

三杯酒下肚

你说，这大雪的雪

用酒，消不了

我说，又醉了

这大晴的天哪下雪

你说，下了

下得好大呀

在心里

唐扬诗选

◆唐扬

断章

我的夜，

化为秋月的泪水，

堕入盈满往昔的湖底，

只等待冰雪的魂魄和春天的涟漪，

将我拽起。

我的眼，

远眺书海的眼睛，

凝视着亿万深渊的冰凌，

只待悬崖的老树虬枝，

还我飞天的纹青。

我的梦，

被远古第一缕风牵着衣袂，

匍匐在坑洼奇崛的大地，

只等待一声巨响，

将我皈依在天地的呼吸。

东篱与南山

乡下，

不识字的父亲，

用干枯的手指，

编织了长满菊花的笆篱，

东篱活在老茧里，

南山躺在烟锅里。

城里，

我满腹的珠玑，

装着渊明的诗集，

在山水里寻访他的足迹，

东篱躲在影子里，

南山藏在梦呓里。

见天池有感

天不经意，

在这儿照照镜子，

顺手遗落在山肩，

把脸也永远留在了这里。

风伸手，

揉皱了明秀的脸，

模糊了好奇的眼，

让世界迷茫了半天。

雨疯狂，

逃逸天的泪眶，

把世界捶成梨窝，

疼痛灌满了大地的胸腔。

虹出行，

弯腰躬脊，

拱天拄地，

接两尾黑白鱼，

嬉游天地，

旋转宙宇，

圆满于无极。

徐虹的诗

◆徐虹

张桂梅：蝴蝶的诉说

风雨中哭泣的花

习惯了隐忍

而我要带着这群美丽的精灵

飞越 阴暗的角落

一道道高耸的雪峰

冷冷发出警告

而飞翔是我的宿命

星空辽阔

峻峭的雪峰 一点点变矮

阴影也一点点消失

守护着遥不可及的庙堂

这一切都是星星的嘱托

红梅 从断崖处

带着破碎而骄傲的笑意

我很累 在万水千山的飞翔中

潜伏的伤痕在隐隐颤抖

可我无法停歇

爱着寂寞的事业

早把自己交付给雪花

宠辱悲欢融入天地

只留一串串清澈纯粹的歌谣

在星辰之间广为流传

搭棚远眺

一群群的小蝴蝶 闪着亮晶晶的眼

在云的背后 飞来

她们在寻找山外的光

我停在一棵树上

隐藏起伤口

取出一些药材还有诗歌

疗伤

夜色合围

我的影子终将隐入大地

战栗的天空中

飘满蝴蝶的翅膀

一滴滴血 透着梅的气息

把自己藏进玉龙雪山

怀抱星辰

让干净的风

风干我绚丽宏阔的梦想

地球失重

暗中飞行的身影

洒满星光

张桂梅：蝴蝶的梦想

不是心血来潮

起飞的时候

就有寒风冷雨

丽江雪山的星光很美

相思寸寸隐

飞过一座座峻峭的雪峰

和一道道干枯的河流

何惧生死

只为河岸的芦花

能有一段蓬勃的青春

能顶着花香一样的星月

去追赶明天的太阳

变翅为刀

捅破冬天的禁锢

让春的歌喉 驰骋明亮

谦卑而温暖的灵魂

在阳光下 反着纯粹的光

背负使命

如同驮着一朵莲花

飞过喜马拉雅山

无人感知她的内敛和风骨

苍白的脸

悬浮在雪山上

纯粹的眼睛

钟情于雪的清洁

一滴血 足以红透高原

柔弱的身躯仿佛披着一身盔甲

把悲伤扯碎在风里

在雨滴声里 读出黎明

祈祷草芽在红色的昭示下

饱满青翠的梦想

亭亭玉立

满世界都是 花香

诗是一种药

注定要和暗中的事物较量

只有带上阳光

要拯救日益孱弱的呼吸

只有带上诗

我不相信药

除了诗和月亮

旅途险恶

我总在风中跌倒与挣扎

黑色的肌体 现出病态和忧伤

不可名状的病毒 嗤嗤冷笑

月亮 将药罐打翻

一片 两片

洁白的药

把冬日的河流

溅得水声四起

一群乌鸦 不知所措

再也无法掀起风波

麻雀们 雀跃着

群起群落

谁也无法走出

白色的诱惑

疗疾或致命

掬一捧水

喝下 连药带血

然后 耕耘夜空

不分先后

高处的玉兰花 开了

花香 在人间

值得渴望

马涛的诗

◆马涛

消失

还以为，拂面的冷风

会吹尽一段不愿面对的记忆

四周明亮的霓虹灯

反而成了回忆的标点

有什么用

不过是往事重忆

反而成了桎梏和负累

总说坚守便得明天

有什么用

不过是一声抱歉

当快乐也变得吝啬

时间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陪着生活，陪着工作，陪着发脾气

最后也陪着你渐渐放弃

奇妙梦境

把冰淇淋投入大海

甜与咸相撞

鱼成了非正常事件的亲历者

黄鸭坐着风筝飞行

撞进彩色的棉花糖

从另一头破壳而出变为不规则的图彩

穿着红裳照相

相片最后成了时光的穿梭机

穿越到几十年前喜庆的时代

摇着桨从遥远的海岸线驶出

泛起的白色海沫

像附着在深海表面的群星

太阳从天空中坠落

我们在黄昏暮雨的世界

点亮霓虹灯与黑夜对视

哗啦啦的雨将大地清洗

落单的孩子抱着破损的布偶

在冷寂的夜里追逐红色的车尾灯

爱丽丝

踏破了红舞鞋，宴会很热闹

红酒杯，黑礼服，白领结

长着金色头发的钢琴师，长指飞舞

奢华吊灯上的旧蜡烛，还剩一半

她想起了家里的鸽子，从窗台飞出

那道可以打开的大门却有点远

乐声停止，舞者躬身致谢

掌声响动

爱丽丝垂下双眸，提起舞鞋

抿抿嘴，索性朝反方向走去

城堡之外，舞鞋扔得很远

秋天最后的雨

天色灰暗而浓厚

雷声在云层中响彻天际

狂风袭至

闪电，稍停

雨，倾盆而下

打在屋檐上碎成雨沫

黄葛树被雨水拍打

老去的叶子纷纷掉落

这旧年代的院子里

长满了秋天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