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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经济学反贫困理论的马克思主义批判

2023-12-16吴万运

关键词:经济学理论经济

吴万运

(安徽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一、西方经济学贫困及反贫困理论研究:一个基于思想史的批判性叙述

“贫困”一直是政治经济学和经济学的研究核心之一,早在马克思之前,古典政治经济学就已经关注了贫困问题,其中的典型代表就是马尔萨斯的“人口剩余致贫论”和李嘉图的“实物工资下降致贫理论”。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们没有对贫困的定义形成共识。第一位从经济学视角给贫困下定义的是朗特里(Rowntree),他将贫困定义为是缺少为“获得维持体能所需要的最低必需品预算”的“社会可接受的”货币量[1]。此后,朗特里“收入贫困”的定义影响着经济学对贫困问题的研究,也影响着世界银行、各国政府和研究机构制定的贫困线标准。例如,1990年世界银行首次制定每人每天收入低于1美元的贫困线就是受到朗特里的观点影响,2008年又调整至每人每天1.25美元,2015又提到每人每天1.9美元。但是,对于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贫困人口的出现、有什么措施可以缓解和消除贫困,朗特里并没有给出答案。于是后续的经济学研究者便从不同角度来阐述这两个问题,并大致可以分为两个研究路向,即经济与制度,本文称之为“经济传统”和“制度传统”。

1.西方经济学贫困与反贫困理论的“经济传统”演进路线

“经济传统”的理论认为产生贫困问题的根源是落后的经济发展水平,并由此出发认为只要通过发展经济就可以促进贫困问题的消解,即经济发展存在显著的减贫效应。但对于经济发展的减贫效应是否能够自动发生,学者们持不同意见。阿尔伯特·赫希曼(Albert Hirschman)提出的“涓滴效应”理论证明了经济发展的减贫效应能够自动发生,并得到了克劳斯·戴宁格(Klaus Deininger)和琳恩·斯奎尔(Lyn Squire)等学者的认同。相反,伊尔马·阿德尔曼(Irma Adleman)和辛西娅·莫里斯(Cynthia Morris)等学者虽然赞成经济发展存在减贫效应,但否认这种减贫效应可以自动发生。以此为基础,后继者提出了“益贫式”增长理论来保证经济发展可以顺利地实现消除贫困问题。

在经济发展这条线索中,最著名也是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涓滴效应”理论(Trickle down-effect theory)。1955年著名发展经济学家西蒙·库兹涅茨(Simon Kuznets)发表论文提出了在从前工业文明向工业文明极为快速转变的经济增长早期,不平等扩大,随着经济的持续增长一段时间后不平等状态趋于稳定,而随着经济进一步增长,不平等差距趋于缩小的观点。后来学者们将该假说以几何图形的方式进行表述:如果在数学坐标系中,以人均财富为X轴,以人均财富的差距为Y轴,把若干个时间点观测到的上述两个数值绘制成散点图,用光滑的曲线连接各点,那么最终会得到一个倒“U”型曲线,并将此曲线命名为“库兹涅茨曲线”。 此曲线的经济含义是,在经济发展的初期,人均收入会随着经济发展而不断提高,但同时社会成员收入差距也会越来越大;而在经济发展的后期,随着经济继续发展,不仅人均收入会增加,社会成员之间的收入差距也会不断缩小。以此理论为基础,赫希曼提出了经济发展的“涓滴效应”,他认为在经济发展过程中不必给予穷人特殊的优待,率先发展起来的地区和群体会通过创造就业、扩大消费等方式惠及贫困地区和贫困人口,即经济发展的成果会像流水一样,渗入到穷人手里[2]。后继的支持者则从经济资料入手,证明经济发展确实存在“库兹涅茨曲线”和“涓滴效应”。如戴宁格和斯奎尔根据1985年到1995年间发展中国家的统计资料分析得出,这一时期发展中国家的人均GDP增长26%,世界的基尼系数则每年减少0.28个百分点[3]。后续也有多位学者发表研究成果证明了“涓滴效应”的存在。

但是也有不少学者反对经济增长会自动消除贫困的观点。他们认为,影响贫困的因素有很多,单靠经济发展不可能消除贫困,而且经济增长的“涓滴效应”不可能自动发生,必须要有良好的制度安排和市场规则等。早在“涓滴效应”理论提出之前,阿德尔曼和莫里斯(Adelman &Morris)的研究就指出,经济增长不会自动地惠及贫困人口,相反如果没有好的制度安排,他们在经济增长的背景下,生活状况只会越来越恶化[4]。经济学家钱纳里(Chenery)等人在肯定“库兹涅茨假说”的同时,对“涓滴效应”也持否定态度,他们认为只有通过国民生产总值的增加, 才有足够的东西供分配,但如果制度安排不合理,那么经济增长对发展中国家三分之一的贫困人口很少有利, 甚至完全没有好处[5]。也就是说经济发展并不总是有利于贫困人口的,因此他们倡导一种能够改善穷人贫穷状况的经济增长方式。他们的研究也被认为是“益贫式”(Pro-poor)增长理论的来源。所谓“益贫式”增长就是有利于穷人的经济增长。OECD进一步将之定义为,如果穷人的收入增长率大于0, 那么增长就是益贫的[6]。但是卡克瓦尼(Kakwani)等认为这种定义依然是“涓滴效应”的,无法刻画“益贫式”增长的特点。他们认为“益贫式”增长的特点就是穷人在经济增长中获得的好处比富人多[7]。 “益贫式”增长要求在经济增长的过程中,为穷人和富人提供的发展机会是平等的和可持续的,经济增长能都达到充分就业,并使劳动报酬的增长率高于资本报酬的增长率,从而使经济发展的结果更有利于穷人[8]。这就强调社会经济运行要有良好的制度安排,保证经济发展的成果越来越多地被贫困群体所享受,实际上“益贫式”增长理论已经意识到仅靠经济因素是不可能消灭贫困的,必须把制度因素纳入到贫困问题的研究中来。

图1 “经济传统”的演进路线

2.西方经济学贫困与反贫困理论的“制度传统”演进路线

相较“经济系统”的“百家争鸣”而言,“制度传统”演进路线下的绝大多数学者、流派都赞同贫困问题的根源是社会制度的不平等,即社会制度的缺失或不完善导致部分人口在社会地位、发展能力和发展机会等方面处于劣势地位,从而陷入贫穷的困境;相应地,消除贫困就必须要改变这种不平等的社会制度。只不过在具体的政策措施上,各学者、流派侧重点不同,彼此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差异。

在制度因素分析的演进过程中,一开始学者们都强调农业发展在减贫过程中的作用,但是农业先天发展劣势,需要利用制度安排来扶持其发展,因此这时期的减贫措施十分重视政府扶助农业的政策。刘易斯(William Arthur Lewis)于1954发表了《劳动无限供给条件下的经济发展》一文,提出了著名的“二元经济结构”理论,后在《经济增长理论》一书中得以完善。他认为,发展中国家同时存在着传统的自给自足的农业经济体系和城市现代工业体系两种不同的经济体系,农业经济体系由于“人地矛盾”,劳动生产率低下,导致农业生产部门生产落后,人们生活水平落后于工业经济部门[9]。于是,促进农村剩余劳动力向非农部门转移是发展中国家走向富裕的唯一途径。舒尔茨(Theodore W. Schultz)也意识到由于农业的特殊性质,导致穷人大多都是农业生产者。他认为由于农业先天的劣势,工业化水平低下,回报率不高,再加上农民受教育水平普遍较低,造成了农民是贫困人口的主要组成部分[10],因此他从农业和农民入手,强调提高农业的工业化水平和农民的受教育程度来消除贫困,但他的这种思想依然重视经济发展的减贫效应。真正把贫困看成一个制度性问题是冈纳·缪尔达尔。在缪尔达尔看来,仅仅把贫困看成是收入不足就掩盖了产生贫困的真实原因。他利用循环累积因果理论分析了贫困产生的原因,认为在社会经济动态运行序列中,诸多因素互相影响、互为因果的循环变动导致了贫困的产生,因此发展中国家的贫困绝不仅仅是一个经济问题,而是政治、经济、文化等诸要素共同作用的结果[11]。这也开启了西方经济学利用纯粹的制度方法研究贫困问题的先河。或许是受到缪尔达尔的启发,2019年三位新晋诺贝尔奖获得者阿比吉特·班纳吉(Abhijit. Banerjee)、埃斯特尔·杜弗洛(Esther. Duflo)和迈克尔·克雷默(Michael Kremer)利用现代经济学的研究前沿——实验经济学研究贫困问题,以求探寻产生贫困的真正原因。1990年以来,他们参与设计并实施了包括改善教育、提高儿童健康水平等干预措施的“双盲”实验,取得了很好的扶贫效果,在一些国家已经转化为可行的措施。在总结和反思实验之后,他们认为贫穷不是由某一个单一因素造成的,而是由包括经济、政治、文化、自然环境等多个原因互相影响造成的[12]。而缪尔达尔在自己的多因素致贫理论发表15年后,又对自己的理论进行了反思和修改。他认为过去15年发展中国家的贫困问题非但没有得到解决,反而“到处都在加剧,并走向极端”,并且认为产生这个现象的本质是“不平等的社会结构”使得社会的每一点进步都被“掌握实际权力的上层集团所瓜分”,而下层人员的“分裂又阻碍了他们为他们共同利益而促进改革的努力”。同时政府的腐败使这种社会不平等及其带来的贫困情况刚性化,可以看成是“制度性贫困”。因此,他悲观地认为,除非连同文明一起消灭,否则我们永远也消除不了贫困[13]。这种悲观的情绪笼罩着学界对于贫困及反贫困的研究,直到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印度著名经济学家阿马蒂亚·森(Amartya Sen)根据他的一系列研究(1973年,1981年,1999年)提出了“能力贫困”和“权利贫困”的概念。森认为,贫困人口之所以贫困是因为他们缺乏获得维持正常生活所需的收入的能力和机会[14]。森的这一思想被联合国开发计划署所接受,并在2000年发布的《全球贫困问题报告》中指出:人类贫困是指缺乏人类发展最基本的机会和选择——长寿、健康和体面的生活,自由、社会地位、自尊和他人尊重。

图2 “制度传统”的演进路线

3.西方经济学反贫困理论正趋于融合并逐步渗透着马克思主义因素

西方经济学贫困问题研究领域内部也发生了悄无声息的变化:“经济传统”逐渐渗透着制度分析方法,强调发展经济也越来越成为“制度传统”的一项政策主张,也就是说两大阵营本身也在慢慢融合。例如,很难界定“益贫式”增长理论和森的理论到底属于哪个阵营。产生这种趋势的原因是西方经济学家越来越意识到仅从经济或仅从制度因素均无法理解和解决贫困问题,必须把二者统一起来。而这不就是马克思一直强调的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中分析现实问题的方法吗?

包括贫困与反贫困理论在内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从生产力出发,以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为内容,分析了人类社会发展特别是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生产力是分析的起点,而构建与生产力相适应的、没有剥削压迫的、和谐共享的生产关系是出发点和落脚点。在马克思看来,贫困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矛盾运动的产物,因此也必须从他们的矛盾运动中分析和解决。马克思强调贫困根源于“剥削和压迫”,因此反贫困的前提必须是变革那些旧的社会生产关系。在资本主义社会就表现为消灭私有制和雇佣劳动,变革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是反贫困的前提条件。同时马克思也强调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是反贫困的根本途径,并且认为如果没有生产力的发展,“那就只会有贫穷、极端贫困的普遍化;而在极端贫困的情况下,必须重新开始争取必需品的斗争,全部陈腐污浊的东西又要死灰复燃。”[15]538也就是说,在脱离生产力水平的情况下而空谈消灭贫困、消除两极分化,违背了唯物史观的基本观点,也注定不会成功。

实际上,马克思主义的方法和思想正逐渐渗透进西方经济学的贫困理论,例如森的贫困理论,其中的某些观点十分契合马克思的思想,甚至他不得不承认要用阶级观点来分析贫困[16]。“益贫式”增长理论还蕴含有共享发展和共同富裕的因素,这也从侧面印证了马克思主义贫困与反贫困理论的科学性。

二、西方经济学贫困与反贫困理论的马克思主义批判

西方经济学上百年的发展虽然取得了丰富的理论成果,也在大多数国家获得了反贫困实践的理论指导地位。但是它的资产阶级属性、“治标不治本”的政策主张以及微乎其微的反贫困效果,不可能成为中国反贫困实践的理论指导,也不可能成为世界范围内广大穷人脱贫致富的“圣经”。

1.西方经济学反贫困理论的资产阶级立场

从理论上看,“经济传统”沿袭了古典主义和新古典主义的经济思想,无论是在贫困产生的原因还是贫困治理的政策主张上,都带有明显的“经济自由主义”色彩。他们笃信经济发展可以自动消除贫困,这是市场的作用。但是市场终究只是配置资源的一种方式,本身并不偏向于任何一个群体,在资本主义以“资本”为核心的生产逻辑下,市场就会成为资本家的市场,成为满足资本家对利润无止境贪欲的手段,在这种市场环境下,经济发展只会使穷人的处境固化甚至悲惨化。正如马克思说的那样,“劳动生产了宫殿,但是给工人生产棚舍。劳动生产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畸形……劳动生产了智慧,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愚钝和痴呆”[15]158-159。一句话,在资本主义的生产逻辑下经济发展的另一面只会是贫困的积累。

而“制度传统”则沿袭了制度学派的制度分析方法,但他们对于贫困问题的研究并没有抓住最根本的制度——生产资料所有制,这是决定其他制度的基石,也应该是决定贫困问题的最根本的制度因素。在马克思看来,异化劳动是无产阶级人民群众陷入贫困的直接原因,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工人的劳动异化为异己的力量,他们的劳动产品归资本家所有,而自己只能得到用以补偿自己的劳动损耗和用以劳动力再生产的价值,且他们生产得越多,自己得到的就越少。在资本主义这种“异化”的社会里,工人的生活是悲惨的,生活中充斥着“肮脏,人的这种堕落、腐化,文明的阴沟”和“完全违反自然的荒芜,日益腐败的自然界”[15]225。但是“制度传统”却只囿于复杂的社会经济体制,由此推断“贫困产生的原因是很难回答的,贫困的直接原因往往比较清楚,无需做太多分析,但其最终原因却是含糊不清的,是一个还远远没有定论的问题”[14]。此说不免陷入“不可知论”的境地,使贫困成为一个永远都无法解决的问题,这明显与历史发展的趋势相悖。实际上,贫困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无法得到彻底解决,这是因为“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在联系中加以考察,或作为再生产过程加以考察时,不仅生产商品,不仅生产剩余价值,而且还生产和再生产资本关系本身:一方面是资本家,另一方面是雇佣工人”[15]666-667。而雇佣工人在这种生产关系下永远处于被剥削的地位,这就决定了他们无法摆脱贫困的噩运。

因此,不管是“经济传统”还是“制度传统”本质上都是资产阶级的经济学,都是为资产阶级利益和统治服务的,这就决定了他们的反贫困理论在指导反贫困实践上必然表现出理论的“贫困”。

2.西方经济学反贫困理论指导下的“治标不治本”政策措施

(1) 非洲、中东、拉美等经济极不发达地区依靠国际援助以缓解贫困 20世纪,由于民族独立和解放运动的高涨,分布在撒哈拉以南非洲、中东和亚马逊流域等地区的国家纷纷摆脱宗主国的束缚走上独立,但是这些地区残存的殖民主义文化和本土文化的矛盾、宗教矛盾、地缘政治冲突以及先天自然条件的不足,使得经济发展陷入“泥潭”,绝大部分民众处于“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极端贫困生活。联合国、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国际组织、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包括中国在内的新型经济体国家通过信贷、产业、贸易甚至直接援助等方式助力其经济发展,以带动贫困人口脱贫就成为了极端贫困国家摆脱贫困的最主要方式。例如,1991年仅经济合作组织(OECD)成员国对外直接援助达到690亿美元。近年来债务免除、产业援助和贸易援助取代直接援助成为国际援助的主要方式,援助总额也不断提升。其中非洲地区接受的发展援助总额由1990年的261亿,增加至2020年的668.4亿,发展援助总额占官方援助总额的比例超过3成。根据世界银行数据,2017年仅官方援助总额就已经接近1 600亿美元,高于世界上120多个欠发达国家各自的GDP总量。这些援助极大地缓解了极端贫困的国家和地区的贫困问题。

(2) 俄罗斯、巴西、南非等发展中国家通过推进工业化缓解贫困 发展中国家由于政治、历史、文化等因素,绝大多数都存在着乡村与城市脱节的“二元经济结构”格局,而贫困人口大多数处于经济发展水平较低的乡村和尚未开发的“处女地带”。这些国家在西方主流经济学的影响下,信奉经济自由主义,笃信经济发展的“涓滴效应”可以自动消除贫困问题,因此新兴市场国家在推进工业化和现代化进程中通过实施农村发展计划和区域开发政策,努力提高农村和边疆地区经济发展水平,以期带动贫困人口脱贫致富。例如,位于巴西高原和亚马逊地区的9个内陆州,集中了巴西全国74%的贫困人口(1990年)。因此,自20世纪60年代起,巴西政府就开始通过迁都内陆城市巴西利亚,确定包括亚马逊首府巴斯在内的18个规模不等的“发展极”并给予相应的财政、金融和贸易等优惠政策来带动内陆和亚马逊地区经济发展,从而带动该地区贫困人口脱贫[17]。

(3) 欧、美、日、韩等发达国家或地区通过构建社会福利体系来缓解贫困 欧、美、日、韩等资本主义国家依靠殖民统治、暴力掠夺等完成原始积累,又抓住历次产业革命和全球化机遇推进完成工业化和现代化,生产力发达,人均收入高,但资本主义制度决定了它们必然存在少量绝对贫困人口和严峻的相对贫困问题。为了缓解贫困状况,以缓和劳资矛盾、化解周期性经济危机和强化资本统治地位的目的,他们信奉凯恩斯主义,构筑了较为完善的社会福利制度。1929-1933年大萧条后,美国于1935年颁布实施了《社会保障法》,规定政府有责任在面临由大量失业而引发的社会问题时采取救助行动。1948年,英国率先宣布建成福利国家,北欧、西欧、日本、新加坡等发达国家也致力于构建和完善社会福利制度体系[18]。如今,在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特别是西欧国家构建了“从摇篮到坟墓”的高水平社会福利体系,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发达国家的贫困问题。

但无论是国际援助还是推进工业化抑或是构建高水平的福利体系都没有触碰到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内核——雇佣劳动制。资本主义国家,特别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反贫困措施只是缓和劳资关系的工具,其背后的目的是维护资本主义制度。资本主义国家在西方经济学指导下的反贫困政策固化了资本主义制度及其生产关系的内核,而弱化和掩盖了由此带来的阶级矛盾和社会冲突。国际援助无法培养贫困人口的自我发展能力,不利于反贫困的可持续推进;经济发展的“涓滴效应”边际递减,减贫效果越来越弱;高福利体系在经济低迷时期由于政府债务恶化而无法持续,且这种福利体系本来就是资本家出于缓解紧张的劳资关系而被动实施的,不可能达到根除贫困的目的。总之,以上所有的减贫手段,其结果是资本主义国家的减贫事业的缓慢推进,甚至止步不前。

3.西方经济学反贫困理论微乎其微的反贫困效果

从反贫困效果来看,无论是“经济传统”还是“制度传统”,看起来贫困和反贫困理论不断推陈出新,但对全球减贫实践的贡献却微乎其微。在广大亚非拉地区奉行自由资本主义的国家,大量人民群众依然过着“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极端贫困生活,根据世界银行数据,按照每人1.9美元的贫困标准,其中非洲地区接受的发展援助总额由1990年的261亿,增加至2020年的668.4亿,发展援助总额占官方援助总额的比例超过3成。

在以欧美为代表的资本主义发达国家,虽然绝对贫困率较低,但收入两极分化日趋严重,相对贫困问题愈演愈烈。根据世界银行数据,美国基尼系数自1994年超过0.4后,20余年一直稳定在0.4以上,且有缓慢增长的趋势,美联储的一项对美国12 000人的调研结果显示,美国有40%的人拿不出400美元应急,而根据之前的报告美国财富排名后16%的家庭资产均为负值[19]。巨大的收入差距导致严重的社会问题,以“占领华尔街”“黑人的命也是命”为代表的社会冲突在美国频繁发生。

而与西方国家减贫无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以马克思主义反贫困理论为指导的中国在减贫事业上取得了巨大成就。按现行贫困标准(每人每年2 300元)统计,截至2019年底我国贫困人口为551万,贫困发生率降至0.6%。

如果按照世界银行每天1.9美元的贫困标准计算,1981年末到2015年未,从贫困发生率累计下降的比例来看,我国下降了87.6个百分点,比同期全球多下降了55.4个百分点;从贫困发生率年均下降的比例来看,我国年均下降2.6个百分点,比同期全球年均多下降了1.7个百分点[20]。2020年底,我国实现了现行标准下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的奋斗目标,意味着困扰我国几千年的绝对贫困问题彻底成为历史,提前10年完成联合国《2030可持续发展议程》中的反贫困目标。同时,中国的反贫困具有重要的世界意义,改革开放40多年来,中国的人均收入增长超过25倍,8.5亿人摆脱了贫困,对世界减贫贡献率超过70%,成为全球最早实现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中减贫目标的发展中国家。

三、西方经济学反贫困理论对我国治理相对贫困和推进共同富裕的启示

我国在取得消除绝对贫困的完全胜利之后,反贫困的工作重点将转至对相对贫困的治理。在相对贫困的治理中,我们依然要毫不动摇地坚持马克思主义反贫困理论的指导地位,同时也要借鉴西方经济学反贫困理论的有益部分。

西方经济学在反贫困领域的研究,成果颇丰,并已形成若干系统化理论。这些理论的演进和发展过程表明,西方经济学将单一的物质贫困上升到物质、精神、发展权利、社会地位等多维贫困,从关心穷人的温饱等基本生存状态,逐步扩展到与贫困相关的教育、医疗、福利和社会不平等等发展权利,从单纯的理论分析方法发展为到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特别注重运用最新研究方法来研究贫困问题,对于认识和理解贫困问题具有重要意义,同时对于马克思主义反贫困理论和中国反贫困实践也具有一定的启示作用。

第一,大力深化经济体制改革,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与资本主义的“制度性贫困”不同,我国的贫困问题主要是由发展的不平衡和不充分造成的[21]。因此,不管是在之前消除绝对贫困的实践中,还是在未来治理相对贫困和促进共同富裕的实践中,都需要把大力发展生产力作为贫困治理的重中之重,只有通过大力发展生产力,才能筑牢解决贫困问题的物质基础。

西方经济学反贫困理论,尤其是“经济传统”的反贫困理论强调通过经济体制改革,制定相关产业政策和区域发展政策等促进经济发展。在中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的特殊时期,我们要积极吸收、采纳其合理的部分,通过深化经济体制改革,制定和完善区域发展战略和深化实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破除阻碍高质量发展的经济和非经济壁垒,实现经济发展迈向更平衡和更充分的高质量发展阶段。

第二,吸收西方经济学反贫困理论的合理政策主张,丰富相对贫困治理的政策工具。中国在战胜绝对贫困的伟大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治理贫困的经验,形成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政策工具。虽然相对贫困与绝对贫困同属于贫困问题,但二者在产生原因、性质特征、具体表现和治理手段上等都有所差别,相对贫困产生的原因更为复杂,呈散点化、高流动性的分布特点[22],存在的时间长、收入差距大为主要表现,这就需要形成更加丰富、科学和长效的治理机制和体系。

西方经济学反贫困理论的“制度传统”说提出了多因素致贫论,对针对每种致贫因素都提出了相应的治理策略,我们在治理相对贫困和促进共同富裕建设中,应积极吸收其科学、有效的治理策略。通过吸收发达国家构建“福利制度”的经验和教训,构建与发展阶段相适应的全覆盖、多层次、高水平的中国特色的社会保障体系,推进共享发展;通过借鉴和超越实验经济学的“小规模贫困治理实验”,构建和完善“个别试点-效果反馈-政策评价-政策调整-全面推行”的治理相对贫困的政策挖掘机制;通过持续扩大对医疗卫生、基础教育等基本服务的投入,同时推进基本服务均等化,增强中低收入者自我发展能力,从而有效防范贫困问题的“累积因果循环”。特别是在新时期,重视农村教育,对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和促进农村人口实现共同富裕具有重要意义[23]。

第三,当今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国要想在此轮变局中“逆势而上”,展现中国大国地位,树立强国形象,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就必须同全世界各国人民一道,努力消除贫困顽疾,实现联合国《2030可持续发展议程》的反贫困目标。这就要求我们不仅要“独善其身”——有效治理相对贫困和推进共同富裕,而且要“兼济天下”——积极参与国际合作和全球治理,扩大对外援助,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契机帮助广大亚非拉极端贫困国家缓解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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