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阳光好灿烂
2023-12-14海佛
海佛
一、煤矿人有了自己的文学杂志
从爱好文学到写作是有一个过程的。这个过程有的短则半年一年,有的长则三五年,或者是十年。
我的文学之路是在摸索中行走的,用了近十年的时间。
我感谢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国家改革开放了,开始了大生产大建设。我工作的煤矿由于刚建成,需要人才,矿上开始招聘在井下掘进、采煤与辅助单位的高中毕业生进机关。就是这次招聘,让进矿时间不长的我更换了工种。由一名掘进工人变成了地质测量科的技术员。虽然也经常扛着测量仪器下井,去最前沿的掘进巷道与采煤面进行测量工作,但是劳动量不大。上午下井,下午就在办公室里计算巷道进度并绘图。
受煤矿良好的风气影响,我下班后开始自学,开始阅读唐诗宋词,阅读当代作家诗人的诗歌散文。考上了电大,带着工资上学。三年后,回到了矿山,慢慢地尝试着开始写作诗歌。写了二三十首诗歌,但不知道怎么投稿怎么发表。那时候不像现在有网络,有邮箱,也可以搞自媒体发表。要投稿,就要用钢笔在稿纸上写得端端正正,贴上邮票,扔到矿门口的邮筒里,寄出去。稿件多是石沉大海。我知道我的水平很低,达不到发表的水平。
矿山搞宣传的工友告诉我,你先在我们矿务局的《徐州矿工报》“煤海文艺”副刊发表,然后再往外面发。你能在咱们的矿工报副刊发文学作品,你就是作家了,咱矿务局可是卧虎藏龙,写作的人很多。不算走出去的专业作家孙友田、周梅森,还有几个在全国煤矿系统很厉害的诗人作家呢。
是的,这些人的名字我听说过,也经常在矿工报的副刊上看到他们的作品。他们都是我敬佩的人。我在基层,我的矿山又远离城市,在荒郊野外的微山湖西南畔。平时见不到他们,也就无法请教了。我也没有写出好作品,人家不会理睬我的,我只能算是文学爱好者,还没有在《徐州矿工报》的副刊露过脸呢。
那时,我的梦想就是把自己用钢笔写出来的文字,在报纸上变成铅字。我努力写了几年,就在矿工报的副刊,发表了几篇小散文诗歌。
一九九○年我调到了工会,在图书馆工作。图书馆的上班时间很特殊,跟机关不同。上午正常上班,下午是五点到晚上九点。上午来借书还书的较少,晚上来看书借书还书的人较多。我就利用上午较为清静的时间读书,下午上班之前写作。晚上下班后,继续写作。
到了图书馆,写作时间充裕了,开始转型了,学写小说。尝试着写短篇小说写中篇小说,写了有二三十万字。我按照图书馆的文学杂志上的地址,偷偷地给名刊大刊投稿,有的回信,有的不回,总之,没有采用一篇。
我气馁了,我感觉自己不是写作的料,成不了作家的。
就在我气馁的一个秋天的晚上,我在图书馆里应付来借书还书的工友时,工会主席带着同在矿调度室值班的技术科的一个干部,来到了图书馆,在外面站了一下,见我不忙了,对我说,桂海,给邵科长拿一套武侠书看。
我一听是工会主席的声音,赶忙开门,让他们进来。工会主席坐在我的椅子上,我站着。他对技术科的科长说,你自己挑,喜欢哪本拿哪本。技术科的干部在我的指点下,开始在武侠小说柜挑选。此人是一个武侠迷,好多书都看过了,在挑选没看过的,还要吸引他眼球的。
工会主席也没有闲着,用眼睛打量着图书室,算是检查我的工作。他还算满意,点头后,跟我说了几句闲话,伸手摸过我放在里面桌面上的稿子,看了看,又翻了翻,知道是我写的稿子。对我说,咱中国煤矿文联有了自己的文学刊物《中国煤矿文艺》,过几天《中国煤矿文艺》的一个编辑来我们矿采风,你准备好你拿手的稿子,到时让人家帮你看看能发表吧,不能咱再修改。
说完,工会主席带着挑好了武侠小说的邵科长走了。
工会主席给我带来的好消息,让我激动不已。我们煤炭行业有了自己的文学刊物《中国煤矿文艺》。我们矿还是会员单位。来我们矿采风的编辑,也是全国煤炭系统出了名的诗人,我读过他的诗,写得好。他来我们矿采风,他就像阳光一样,从天上照射到了荒郊野外的矿山,照耀到了我的身上,驱散了我的困惑与寒冷。
下了班,也没有人来借书了,我关死了门,闭了大灯,开了小灯,站在里面的办公桌前,还在激动,握住拳头大声朗读徐州煤矿著名诗人孙友田的名句:我是煤,我要燃烧。
又朗读了工友们改编的诙谐诗句:我是炭,我要着火。
待我沉静下来,开始修改稿子的时候,那种喜悦无法控制,只得停下笔来,想象着我的稿子能上中国煤矿的文学杂志了。
二、写作是掘进,发表就是采煤
激动之后,是埋头写作。在煤矿,吃住跟煤矿工友们在一起,住在职工宿舍。煤矿里发生的大小事都知道,煤矿生产的情况也知道。矿调度室的人来借书,会聊几句矿上的生产情况,地质测量科的队友来借书,也会聊起井下掘进进度的情況。爱好看书的井下工友,夜班延时了,上井晚了,从食堂吃完饭两眼黑黑地来到图书馆还书借书,会聊一聊井下繁重的生产任务。有时去矿南门的饭店,就会听到发生在煤矿工人中间的男女故事。
丰富的煤矿生活,给我的创作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素材。我暗暗下决心,要写出好的煤矿文学作品来。
我也会在图书馆里,翻看新到的《中国煤矿文艺》,想着自己的文学作品何时能上去。图书馆里著名作家的书籍,激发了我的野心,我更想着自己写出厚厚的书来,立在图书柜里,成为工友们喜欢阅读的作品。先尝试写了一部二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不成功,成为废稿。接着写了几个短篇,又开始写长篇小说。我花费了四五年的时间写出了煤矿题材的长篇小说《留城梦》(出版的时候改名《黑白》),后来获得了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长篇小说的写作,耗费了我太多的时间。那时没有电脑,用钢笔写在厚厚的稿子上,修改也在稿子上。工作量太大了。
直到2005年,我一万字的短篇小说《暗算》才刊发在中国煤矿文学的杂志上——即《阳光》杂志。那时,在写作完长篇小说之后,已经转向短篇小说写作了,并在《山花》《清明》《雨花》等文学杂志发表短篇小说。
我记不得《中国煤矿文艺》何时改名叫《阳光》的,不论怎么改名,内容是一样的,就像一个人,到了晚上换了睡衣,钻进被窝里,还是那个人。
《中国煤矿文艺》这个名字是具体的专业的,也是表象的;而《阳光》杂志,则是抽象的诗意的,富含正能量。从本质上讲,后者更胜前者。
煤矿作者创作容易,写好文学作品就难了。文学是需要技术的,是需要思想与美学支撑的。身边没有理论家、名作家指导,进步缓慢。有的作家是自我摸索,没有了激情,就放下了手中笔,不写了。只能带着深深的遗憾把作家梦藏在心中。
写作难,发表更难。写作就像井下的掘进巷道,巷道组成了采煤面。没有掘进巷道就没有采煤面,没有采煤面,就不能出煤。煤矿工作的终极目标就是多采煤,采出优质的煤。
写作也一样,写出来了,不能发表,不能产生社会意义,不能为煤矿文学添砖加瓦,就等于煤矿工作只掘进,不出煤一样。
我的工作环境,在煤矿是最好的,工作时间可以读书,可以优先阅读报纸杂志,图书馆里的上万册书籍,俨然成了我的书房。我写作的数量也算较多,但是难以在正规的文学杂志发表。我知道我还差文学理论。我于1998年又去了中国作协的鲁迅文学院作家班学习了半年,丰富了文学理论。回来后,写出的作品也在慢慢提高。从2000年到2023年,我在全国二十多个省市作协的文学杂志发表了近六十篇中短篇小说与散文。发表最多的刊物肯定是我们煤矿文联的《阳光》杂志。
我统计了一下,《阳光》杂志共发表了我六个中短篇小说,是发表我作品篇数最多的文学刊物。我把它们按照时间顺序列出来:
《暗算》(短篇小说)、《掩埋作家王二麻子》(短篇小说)、《矿嫂尤姐》(中篇小说)、《乌鸦不是个坏鸟》(中篇小说)、《对门》(短篇小说)、《卡罐》(短篇小说)。
我有个习惯,每当作品发表了,杂志社寄来两本样刊。我拆开,一本放在书柜下,另一本放在床头边的床头柜上,早晚翻看。翻看我写的小说变成了铅字,也翻看杂志的封面设计与目录,也有时随意翻看。一般要放上一个星期,那种幸福感、新鲜感过后,才收拾起来,放在样刊的柜子里。《阳光》杂志的样刊,也是如此。捧着样刊,看着目录,看着杂志社领导名单,那种亲切感是别的杂志所没有的。
在写这篇纪念我们煤矿文学杂志三十周年的时候,自然要翻出过去发表我小说的《阳光》杂志来,翻看每一篇小说,忘却了过去的辛酸,满心都是喜悦,像井下的煤机手,开动采煤机,乌黑油亮的煤炭采出来了。此时我只想为《阳光》点赞——你是我最亲最美的至爱。
三、煤矿情深
煤炭采完了,煤矿就要关闭。我的煤矿在十年前就停产了,关井了。我几次去矿上办事时(矿上还有留守人员看护矿山),在公交车上,在荒芜废弃的矿区的水泥路上,还能见到过去的工友。见面寒暄之后,总会问道,你到矿上办什么事?有的工友回答,没事,就想去看看;有的工友回答,听说矿上要卖了,就想再看看。
一个“想”字,包含了多少丰富的内涵。我们都是二十岁左右进的煤矿,离开的时候,多是快退休的五十多岁的人了。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献给了这座矿山。矿山就是我们青春的回忆。
特别是煤矿走向市场后,煤矿人的命运与煤矿市场有了更大的关联,煤炭市场的好孬,直接影响到工人的收入。
煤炭枯竭了,煤矿关闭了,但是煤矿人对于煤矿的感情,不会变,相反会随着时间的推进,变得更加浓郁。我现在最遗憾的就是,我写的煤矿文学作品太少了,应该再多写几十万字,特别是中短篇小说,更该多写。多年后,矿山最后的模样也没有了,我的小说就是存活下來的我曾经生活过幻想过的矿山。
作为全国煤矿人共有的煤矿文学刊物《阳光》,在没有专项资金扶持的情况下,能坚持办刊,存活下来,确实不易。
今天,我依然对我关闭的矿山,对发表我最多小说的煤矿文学杂志《阳光》,怀有深深的情谊。
有适合《阳光》杂志的稿子,就投过去;有写煤矿岁月的文章,首先想到的是《阳光》杂志。因为我是煤矿人,我是煤矿作家。
最后,祝我们的《阳光》杂志越办越好。
海 佛:本名李桂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进修于鲁迅文学院。在《花城》《小说界》《上海文学》《北京文学》《清明》《山花》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六十余篇,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小车里的煤田》《扛在肩头上的家》等,著有长篇小说《黑白》《另一个世界》《拉魂腔正传》等。获得全国煤炭文学“乌金奖”、《星火》杂志“首届优秀小说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