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藏经的往事
2023-12-13张姣
张姣
1924年9月25日,农历八月二十七日下午,西湖边矗立千年的雷峰塔轰然倒塌。塔倒之时,避居西湖的诗坛名家陈曾寿与夫人许宝驯正住在西泠桥东的俞园,他们亲历了雷峰塔倒掉这一重大事件。
雷峰塔倒后的第九天(即1924年10月4日),俞平伯在给顾颉刚的信中写道:“在上月二十五日下午一时四十分,南屏下雷峰塔全圮。弟时适与寺僧弈,故未得见。事后舣舟往观,只见一抔黄壤而已。”俞平伯堪称对雷峰塔颓圮一事反应最快的几位之一。在这封信中,俞平伯记录道:“塔圮后,发现的古物不外两种:(A)塔砖。……(B)塔经。”也正是俞平伯在信中提到的塔经,引得全城男男女女争相前往,目的在于目睹所谓的“镇塔之宝”。
关于雷峰塔的建造原因,《远尘离垢:雷峰塔及雷峰塔所藏》中这样描述:吴越国王钱俶专注弘扬佛法,他极为宏大的一项伟绩就是仿效阿育王造塔刻经。在佛塔落成之际,钱俶将吴越王室供奉的“佛螺髻发”舍利装藏在了银质鎏金阿育王塔内,并供奉于雷峰塔的地宫之中。
文博专家们根据考古发现,结合史料记载得出结论,钱俶分别于显德二年乙卯岁(955)和乾德三年乙丑岁(965)相隔十年两次铸造八万四千个铜、铁阿育王塔,宝塔中装藏的就是《宝箧印陀罗尼经》。之后钱俶再次于十年之后北宋开宝八年乙丑岁(975)刊刻《宝箧印陀罗尼经》,并于西湖之滨修建了雷峰塔来装藏此经。
经书被装藏在佛塔内的藏经砖里,这也是雷峰塔所独有的藏经方式。佛塔内的藏经砖并非普通砖,而是特制的,砖的一端有孔,孔洞深入砖身但并不贯通,深度为10厘米,部分砖孔内塞有《陀罗尼经》一卷,经卷用黄绫包裹,孔洞口则用黄泥护封。纸质经卷虽封在藏经砖中,但经过千年岁月流转,绝大多数藏经已霉变,加之古塔坍塌,藏经砖碎裂,所发现的经卷多是残经碎片,但仍有诸多完整的佛经现世。
1959年8月胡适在致李书华的信中,谈到雷峰塔藏经事,信云:“关于中国佛教塔藏的陀罗尼经卷印本,最易得者为杭州雷峰塔的钱俶刻的宝箧印陀罗尼八万四千卷。我曾为《纽约时报》的印刷史博物馆购得一份,我又赠送下华府友人DR.Stanley K. Hornbeck一份。当1924年雷峰塔全塌下时,这种卷子出现了无数,一元钱可买几十卷,后来就贵到百元一卷了。”
自雷峰塔倒塌以来,塔中瘗藏的文物一直是人们关注的焦点。2000年,在对雷峰塔遗址的考古发掘中,最重要的考古发现便是在地宫中发现了瘗埋千年的吴越王室供奉佛螺髻发舍利的鎏金纯银阿育王塔,此塔被置于地宫正中的铁函内,通高35.6厘米,纯银制作,由塔顶、塔刹、塔身与塔基四部分构成。塔顶正中耸立五重相轮塔刹,四角立山花蕉叶。塔身四面各镂刻一幅佛本生故事。银塔内藏有奉安“佛螺髻发”舍利的黄金棺。这种金棺银塔,是瘗埋佛舍利的最高规格。
此外,塔中瘗藏的北宋刻经也格外引人注目。雷峰塔里装藏的佛经,全称为《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经卷完整无缺者,全长超过两米,卷首刻礼佛图,图前刻三行发愿文,提供了重要的刻经者信息和刻经时间:“天下兵马大元帅吴越国王钱俶造此经八万四千卷,舍入西关砖塔,永充供养。乙亥(975)八月日纪。”
目前收藏雷峰塔经最为丰富的,是浙江省博物馆。但是,在1924年被发现之初,收藏最精、最富的,应属陈曾寿。雷峰塔倒塌之后不久,1924年10月间,陈曾寿为西泠印社社员阮性山所得一卷雷峰塔藏经绘《雷峰塔图》一幅,并录其所作新词《八声甘州》。
在为阮性山的这卷藏经绘图题词一个月后,11月间,陈曾寿又用朱笔将经卷残损的字迹补足,并题识记录。想来此经卷这一个月间一直在他的家中。之后,他将自己所写的新词《八声甘州·补经图》抄录于经卷之后。
陈曾寿题词之后,次年(1925)的二三月间,书家及诗人郑孝胥和西泠印社首任社长,诗人、画家及書法、篆刻家吴昌硕也先后为阮性山此卷雷峰塔藏经题跋。
郑孝胥题曰:灵峰虽坏,塔经涌出。画史奚悲,性真不灭。
吴昌硕题曰:经残千劫,塔圮万魔。佛说如是,人其奈何。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隐居杭州的一代大儒马一浮也为此卷雷峰塔藏经题跋一则:
华严六相义,刹尘洗常炽。塔坏而经出,如人舍空聚。毗岚吹海岳,不坏非文字。世间任流布,生灭实相寄。三灾不到四禅天,聚沙缚苇名游戏。
此后,从1928到1935年间,陆续又有画坛、文坛、政界名家如高野侯、钱锡宝、袁思永、徐行恭、刘光鼐等人为阮性山收藏此卷雷峰塔藏经题跋,一时间,古刻佛经与诗词墨宝,交相辉映。
(作者任职于上海书画出版社,部分内容节选自《远尘离垢:雷峰塔及雷峰塔所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