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纪录频道主流纪录片叙事变革与美学表达研究

俞 洁

纪录片被称为“ 国家相册”“时代影像志”。通过纪录片鲜活的镜头，人们可以了解到一个国家的发展历程、重大事件、人物事迹等。其中在中央电视台（以下简称央视）播放的主流纪录片，在塑造国家形象、推广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等方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当我们深入探索这些非虚构影像背后的故事，我们便能感受到一个国家的精神气质和时代风貌。

中国主流纪录片（以下简称主流纪录片）自2011年11月央视纪录频道开播以来，由于政策推动1、资本融入、审美趣味的多元化和传播方式的变革等多个主导因素驱使，开始进入快速发展道路。与此同时，主流纪录片也踏上了一条不断发展和变革的道路。这不仅体现在纪录片产业属性的强化，更表现在其内容选择、叙事风格以及传播语态、渠道等方面的创新和转变。这些变革并非单纯的表面变化，而是深刻反映了社会变迁、媒体生态演变以及纪录片自身发展的内在需求。这些纪录片在题材内容上不断拓宽，涵盖了美食与民俗、历史与文化、自然与社会、政治与科技、医疗与体育等多个方面，为观众提供了全面深入了解中国的机会。伴随着主流纪录片主题日益丰富，中国国家形象也日渐丰满、生动；而在新的历史文化语境下，尤其是在新时代人民群众对主流纪录片的新需求之下，主流纪录片也全面开启了话语转变的发展历程。

一、“微宏叙事”：主流纪录片叙事话语变革

随着中国纪录片产业化和市场化程度的不断提高，近年来央视出品的主流纪录片不仅在内容上更加关注社会热点、文化传承、生态环境等重要议题，同时也注重故事性和情感性，积极转变话语方式，以更加贴近观众的方式呈现纪录片的内容。

传统的主流纪录片通常采用宏大的视角，以详实的历史资料和现场拍摄的影像为基础，配以严谨的解说和音乐，形成了具有鲜明中国特色的纪录片风格。在新的时代背景下，主流纪录片开始转变叙述方式，将叙述视角的聚焦点落在小人物、小事件，以及伟大人物的细微之处或日常生活的细节描绘。这使主流纪录片呈现出一种与过去截然不同的艺术效果。学者王一川曾将当代中国主流电影的叙事趋势概括为“微宏叙事”2，指的是从细微的角度出发，传递宏观主题的叙事模式。这种方式不再选择用宏伟的形式表现宏伟，而是选择通过细致的手法描述宏大，或者用微小来表达广大。尽管“微宏叙事”这个概念首先应用于诠释中国主流电影，但对于描述当前央视出品的主流纪录片的现状也非常契合。

（一）以小切口呈现大主题

新时代主流纪录片往往以个人、家庭、社区等小规模的故事为切入点，通过展现这些小故事的发展和演变，反映出现代化、城市化、全球化等大主题的变迁。例如《舌尖上的中国》用具体人物故事串联起国内各地的美食文化，微观中显现宏观，反映出中国的历史、文化和现代化进程。《舌尖上的中国》的主题海报构思巧妙：远看是一片腊肉,近看则似中国山水画，香腻和清雅自由切换，毫不违和。这可视作是一把解开该片微宏叙事与影像结构的钥匙。而《我在故宫修文物》《人生第一次》《武汉战疫纪》《西南联大》《2020 我们的脱贫故事》等央视纪录片,均通过普通家庭或个体身上肩负的责任和困境来诠释历史或时代主题。通过关注个体人生，主流纪录片，拉近了与观众之间的距离，触及不同的生命个体。这种近距离的触动能够引发观众的情感共鸣，让他们感受到纪录片中的人物就像他们自己一样，有喜怒哀乐，有痛苦和快乐。这种情感认同是主流纪录片能否得到观众认可的关键。通过关注个体人生，主流纪录片也能够更好地呈现出人类社会的多样性和复杂性，让观众更加深入地理解历史和文化。

近年来，新媒体成为纪录片传播的主阵地，出现了不少以系列微纪录片形态出现的文博类纪录片。央视出品的微纪录片《故宫100》，是一个由100集组成的系列，每集6分钟，逐一阐述了故宫的100个建造场所的故事。它以短小精悍的表达方式让观众能够在短时间内快速了解故宫的多个方面，同时也符合了当下人们碎片化的观看习惯。与之相比，2005年央视出品《故宫》则采用了较为传统的长篇叙事方式，风格上较为凝重和庄严。而《如果国宝会说话》每集也是围绕一件文物讲述文物背后的故事，更加注重对文物的细节呈现和阐释，通过文物的真实图像和三维建模技术，让观众更加深入地了解文物的形态和特征。虽然微纪录片每集内容有限，但是都聚焦一个小的点，整个系列下来，起到聚沙成塔的作用。

以上这些案例都体现了微宏叙事在主流纪录片中的应用，通过具体的微观视角，呈现了宏大的主题和情感，赢得了观众的认可和关注。所有这些积极的变动，同时也形成了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辩证法审美效应：以小见大，以微显宏，以细览巨，借由“反者道之动”的方式实现与对立面的自然和谐。

（二）平民视角和人本叙事

在制作纪录片的过程中，视角决定了纪录片的主题选择，并且作为创作者观察、反映社会、文化、生活的主要途径。挑选一个独特的视点，可以更真实地揭示作品想要描述的社会景象、时代特色、生活环境以及人物想法。

近年来，央视出品的主流纪录片通过聚焦普通人的生活、运用日常语言、强调情感共鸣和反映社会问题等方式，让观众更加深入地了解当代中国的社会现实和人民的生活状态，进一步增强了纪录片的社会影响力。在《舌尖上的中国》中，我们很少看到“厨艺大师”或“美食专家”的专业解说，更多的是反映普通人的生活状态，如迪庆州藏族女孩单珍卓玛和妈妈一起采摘松茸，朝鲜族少女金顺姬回家向妈妈学做泡菜，以及吉林查干湖冬捕“鱼把头”石宝柱的故事。这些典型而独特的角色承载了饱含深情的食物故事，充满浓烈的中国特色。

在央视纪录片的发展历程中，我们见证了从全知全能的讲述者到普通人成为叙述者的转变，这是一种具有深远意义的变革。纪录片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历史文本，是时代记忆和国家影像。在这个时代，我们如何选择叙述者，直接影响到历史的呈现和观众的认知。

在过去的纪录片中，全知全能的讲述者占据主导地位，他们以权威的口吻为我们讲述历史事件，提供全方位的视角。然而，这种叙事模式逐渐暴露出一些问题。一方面，这种讲述方式容易让观众产生距离感，感觉历史事件与自己无关；另一方面，由于讲述者过于全面和权威，观众很难对历史事件进行深入的思考和解读。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主流纪录片选择普通人作为叙述者，这是一个令人欣喜的转变。普通人成为叙述者后，他们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感受来呈现历史事件，为观众带来了更加真实、生动的历史画面。这种转变具有深厚的人文价值，它使得观众能够更加贴近历史，感受到历史的温度和情感。

在纪录片《西南联大》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叙事模式。这部纪录片没有采用全知全能的讲述者，而是选择了西南联大的师生作为叙述者，通过师生们的口述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充满激情、追求进步的历史画面。他们讲述了自己在战争背景下，如何坚持教育救国、科技救国的信念，为国家的繁荣富强贡献自己的力量。这些叙述者们不仅是历史的见证者，更是历史的传承者。他们的口述使得这段历史更加鲜活、更加感人，也更加具有启示意义。这种叙事模式的选择，也使得纪录片更加真实、生动，同时也更加具有人文价值。

图1.纪录片《如果国宝会说话》海报

这种以普通人作为叙述者的叙事模式，在纪录片创作中具有深远的影响。首先，它增强了纪录片的真实性和可信度。由于叙述者是历史的亲历者，他们的口述使得历史事件更加具有说服力。其次，这种叙事模式使得纪录片更加具有人文关怀。它关注普通人的生活和命运，展现了他们在历史进程中的追求和奋斗。最后，这种叙事模式丰富了纪录片的艺术表现力。通过师生们的口述，我们不仅可以了解历史事件的背景和过程，还可以感受到他们的情感和价值观。

（三）本土叙事和全球视野

新时代主流纪录片不仅有对个人、家庭、社区等微观层面的深入挖掘，也有对国家、社会、全球等宏观层面的剖析和揭示。央视纪录频道作为中国纪录片的重要播放和推广平台，秉持“全球视野、世界价值、国际表达和本土价值”的理念，致力于推动国内纪录片的普及化，并增进中国与全球各个地区的文化交流。在历经十余年的发展历程中，央视纪录频道成功推出了一系列备受好评的纪录片，如《舌尖上的中国》《如果国宝会说话》《辉煌中国》《创新中国》《航拍中国》和《超级工程》等。这些纪录片以国际化的视角和表达方式，展示了中国的历史、文化和现代发展，吸引了大量国内外观众的关注和喜爱。

这些纪录片展现了中国的历史和文化。在《舌尖上的中国》中，通过食物的切入点，纪录片呈现了中国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饮食习惯和美食文化，让观众了解到中国丰富多元的文化特色。同时，纪录片也展示了人类对美食文化的共同追求和价值观，体现了全球视野和世界价值。而在《如果国宝会说话》中，纪录片通过展示中国的重要文物和文化遗产，让观众领略了中国悠久的历史和独特的文化魅力。

这些央视主流纪录片也反映了中国的现代发展。在《辉煌中国》中，纪录片通过展示中国经济、文化、科技等方面的发展成果，呈现了中国现代化建设的辉煌成就。同时，纪录片也强调了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的地位和影响力，体现了中国与全球各个地区的交流和合作。而在《创新中国》中，纪录片则重点介绍了中国在科技创新方面取得的重大突破和成就，展现了中国的创新实力和发展潜力。

此外，这些纪录片还采用了国际化的视角和表达方式。在拍摄手法、语言使用等方面，纪录片充分考虑了国际观众的需求和口味，以便更好地向全球传播中国的历史、文化和现代发展。同时，纪录片还借鉴了国际上优秀的纪录片制作经验，使得其更加具有吸引力和观赏性。

这些纪录片为国内外观众提供了了解中国的窗口。近年来，央视纪录频道推出的纪录片和纪实节目，如《从〈中国〉到中国》《中国缘》和《下一站出口》等，以其独特的视角和真实的情感吸引了大量观众。通过观看这些纪录片，观众可以深入了解中国的历史、文化和现代发展，增强对中国的认知和认同，同时也促进了中外文化交流和理解，加深了不同地区、不同民族之间的相互认知和尊重。

这些作品通过外国人的视角切入，展示了中国的历史、文化和现代发展，让人们从一个全新的角度了解真实、多元、立体的中国。在《从〈中国〉到中国》中，外国人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和观察，讲述了他们在中国的所见所闻，包括中国的美食、文化、历史和现代发展等。观众可以从他们的视角中感受到中国的热情和友好，也可以了解到中国的多元文化和多样性。这种多元视角打破了刻板印象和偏见，让人们看到中国是一个充满活力和魅力的国家。

这些纪录片还通过外国人与中国普通老百姓的对话，传递了中国普通老百姓的真实情感和声音。在《中国缘》中，外国人通过与中国老百姓的近距离交流和观察，讲述了他们与中国普通老百姓的交往和情感纽带。观众可以从他们的讲述中更好地了解中国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和真实情感，也可以了解到中国文化的魅力和影响力。这种文化交流不仅有助于增进中国与全球各个地区的友谊和合作，也为推动人类文明进步和发展做出了积极贡献。

此外，这些纪录片通过揭示小视角背后的大时代画面，绘制出一个丰富多彩的中国形象。在《下一站出口》中，外国人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和观察，讲述了他们在中国所看见的真实情况、所感知的真实情感。观众可以从他们的视角中感受到中国社会的活力和潜力，也可以了解到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的地位和影响力。

二、主流纪录片的开放式美学融合

近十年来，主流纪录片在叙事态度上还呈现出多元化、开放式、交错杂糅的美学倾向。“新世纪以来，中国电影市场发行取消了原来计划经济的统购统销。回应市场的召唤，纪录电影的戏剧美学崛起，纪实美学削弱；随着特种摄影技术与CG动画的发展，技术美学逐步浮出水面。当前，中国纪录片形成了戏剧美学、纪实美学与技术美学交叉缠绕的繁复格局。”3这种变化不仅推动了纪录片的发展，也为主流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宣传提供了更加有效和有力的手段。

（一）纪实美学与戏剧美学日益融合

作为两大核心的美学趋势，纪实美学与戏剧美学穿插在现今中国纪录片的发展过程中，也展示了中国纪录片美学方向的融合与多样性。纪实美学以对生活原貌的记录与还原为核心，常常通过长镜头、同期声和自然光体现。戏剧美学则更加重视对生活的揭示与建构，常常通过情景再现、蒙太奇以及灯光、音效等方式来完成对现实的表现，体现出创作者的创造性。纪实美学和戏剧美学理念上的不同，带来了纪录片语态的区别。

纪实美学，一种追求真实、客观、直接反映现实的艺术形式，近十年仍在大量社会现实题材纪录片中发挥着显著影响。像《人生第一次》、《2020我们的脱贫故事》和《武汉：我的战“疫”日记》等央视出品的社会现实题材纪录片用镜头捕捉世界的复杂性、多样性，用影像记录下人生百态、社会万象。

一方面，它们忠实地记录了社会的变迁和人的命运。从婴儿的出生到老年的安享晚年，从贫困地区的脱贫奋斗到疫情期间的生活与抗疫行动，无一不是对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观众可以从中看到人生的全貌，理解社会的复杂性和多元性。

另一方面，这些纪录片又不止于记录。它们以客观的视角展现出人的精神风貌，体现出社会的温度和人文关怀。医护人员的辛勤付出、志愿者的无私奉献、市民们的自我保护和互相帮助，这些在纪录片中得以展现，让我们看到了人性的光辉和社会的力量。

这些纪录片运用纪实美学的方式，真实记录了社会的现实状况，客观呈现了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面貌。它们既为我们提供了了解和思考现实社会的窗口，也激发了我们对生活和人性的深度思考。

对于纪录片的制作者来说，如何巧妙运用戏剧美学元素，如何在后期精心处理这些故事，使得基于真实记录的故事深入人心，是一个必须面临的挑战。纪录片的制作者需要运用戏剧化的叙事手法，将真实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命运展现得更加生动、形象、深入人心。例如，《河西走廊》在讲述方式上采用了“故事化”的叙事策略。这种策略不仅使历史事件和人物更加生动、形象，也使得观众能够更好地理解和接受这些历史内容。例如，片中通过对张骞出使西域、霍去病征战匈奴、班超经营西域等历史事件的讲述，通过展现冲突和悬念，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并激发他们的好奇心，使得这些历史事件更加生动、形象，同时也更好地呈现了这些历史人物的形象和性格。纪录片《从〈中国〉到中国》以20世纪70年代外国导演来中国拍的四部纪录片为故事的线索，邀请了来自意大利、法国、美国、日本等国的外籍友人作为探访者，深入探讨了“外国人眼中的中国”在过去和现在之间的差别，揭露了过去四十年中国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动。双线叙述和时空对话的方式，使得影片具有更深邃的人文魅力和结构张力感。《舌尖上的中国》则通过陌生化视点、碎片化剪辑和情境化叙述等独具创新的制作手法，增强了艺术的表现力，并引起了观众的深层共鸣。

纪实美学与戏剧美学在中国纪录片发展过程中的穿插融合，展示了中国纪录片美学方向的多样性和发展潜力。这种融合不仅使得中国纪录片在表现形式和内容上更加丰富、多样，也为中国纪录片走向世界舞台提供了有力的支撑。

（二）技术赋能下的诗意中国

随着数字技术和新媒体的发展，纪录片的制作和传播方式发生了深刻变化。高清、3D、AI等新技术应用，使得纪录片不仅能够更真实、更生动地展现物质现实，而且使得诗意中国的建构成为可能。例如，通过高分辨率的摄像设备和精细的后期制作，制作人可以捕捉并呈现中国大地的壮丽景色和细致纹理，传达出中国文化的独特魅力和哲学深度。《舌尖上的中国》是国内第一部采用高清设备制作的大型美食人文类纪录片，选择微距特写食物的品质和纹理，通过细致入微的拍摄手法和音效设计，将美食的制作过程和口感展现得淋漓尽致，让观众在品尝美食的同时，也能够感受到美食背后的文化和故事，同时运用高清设备进行中国美景的航拍。这种两极镜头的创新摄影技术使观众能够从这一独特的视角去探索一个充满魅力的世界。

“新媒体作为一种文化意识形态的力量，倒逼着创作者在‘更改’作品由内及外的文化形态和美学样式”4，在技术美学的推动下，人文历史纪录片人对纪录片的美学进行了全新的尝试。《如果国宝会说话》将CG动画技术与文物国宝相结合，如在对兰亭序神龙版的介绍中，通过数字技术和大数据技术，将天下第一行书的书写过程一笔一画还原，特效制作的小昆虫和树叶也会偶尔落在纸上。随着洋洋洒洒的文字和磅礴大气的解说和音乐，观众仿佛穿越到了千年前诗酒风流的雅会，理解天下第一行书背后的中国风情的浪漫自在。

航天类科学纪录片常常离不开对探测工程的器械解构和原理分析，对于普通观众来说有一定的专业壁垒。《星空看华夏》《太空的见证》《下一站，火星》《飞吧 嫦娥》《飞向月球》等一批航天类科学纪录片通过三维、数字技术延伸至5G、4K、8K、AI等手段，用更形象、贴合的方式描绘着航天事业与远方星辰，让观众有“手可摘星辰”般的沉浸式体验。

自然纪录片是呈现技术美学的最佳载体，也是中国纪录片一直以来较为薄弱的环节。2020年，《蔚蓝之境》的播出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这一颓势。该片全程采用4K超高清技术进行拍摄，对我国海洋风貌进行了全景式的展现，呈现了磅礴的海洋之美。同时，该片也以高超的水下摄影技术展现了细腻且多样的海洋生物之美。

这种以技术赋能的纪录片形式，比传统的宣传手段更为微妙和有效，因为它能够通过影像的力量直接触动观众的情感，使他们对中国的文化、历史和现实有更深入的理解和感知。这种纪录片形式的兴起与当前中国的社会转型和文化建设密切相关。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和全球化进程的推进，中国社会对自我认知和文化输出的需求日益增强。而这种纪录片形式，正是满足这种需求的一种尝试。

随着技术的持续进步和全球文化交流的深化，这种纪实-戏剧-技术美学兼容的纪录片形式将会进一步发展，其表达方式和影响范围都将超越现有的想象。然而，这种发展是否能够真正推动中国文化的全球传播和影响，还是仅仅沦为一种新的消费主义现象，将取决于其是否能够保持对真实中国的深入探索和批判性反思。

三、主流纪录片的媒介融合与跨屏生产

（一）媒介融合与互动仪式链

近十年来，主流纪录片话语方式的变化除了表现在叙事、美学层面，还借助于互联网技术优势拓展了传播渠道，不仅在央视纪录频道、央视综合频道和地方卫视和地方纪录频道等主流媒体播出，还出现在腾讯视频、爱奇艺、优酷、B站等主流网络平台进行传播和推广。主流纪录片还时常通过电视、电影、网络、社交媒体等平台，进行多维度、多形式的全媒体矩阵传播来扩大影响力和受众范围。这种全媒体矩阵传播增加了观众观看纪录片的机会，提高了纪录片的覆盖面和影响力，也增加了纪录片的话题性和热度，提高了纪录片的关注度和影响力。

美国学者詹姆斯·凯瑞在1957年第二期《传播》杂志上发表《传播的文化研究取向》一文中将传播类比于仪式，从文化研究的视角把传播看作是建构和维系社会存在的纽带，首次提出了仪式传播思想。他认为“传播的‘仪式观’并非直指讯息在空中的扩散，而是指在时间上对一个社会的维系；不是指分享信息的行为，而是共享信仰的表征（representation)。”5

图2.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海报

以往，电视是纪录片构建国家认同的主要机构。传统电视纪录片可以通过固定的播出时间、权威性和可信度、社群感、主持人和解说员的存在以及主题和内容的严肃性等方式，通过缅怀历史、构建国家形象和传承文化传统等方面体现传播的仪式化，让观众感受到一种特殊的观影氛围和仪式化体验。融媒体时代，央视的主流纪录片在媒介仪式化方面发生了变化，呈现出多元交互的传播仪式化特点。它们通过不同屏幕、不同平台的传播，建构了一种跨屏跨界互动的仪式感，使得观众在参与其中时，产生一种共同体验的情感共鸣。

观众在网络平台上观看纪录片时，形成了一个独特的互动仪式链。这条链的起点是观众个体的观看行为，而终点则是观众群体通过发送和观看弹幕来实现的情感交流和连带。在这个过程中，观众内部群体通过发送和观看弹幕，与其他具有相似特点的观众相互关注，实现了情感的交流和连带。这种互动方式让观众在观影过程中获得了身份认同和情感能量。

互动仪式链（Interaction Ritual Chain）是一个社会学概念，它强调了社会互动过程的重要性，以及这些过程如何形成和影响社会结构。这个概念最早由美国社会学家兰德尔·柯林斯在《互动仪式链》一书中提出。兰德尔·柯林斯在书中对互动仪式链理论的渊源进行了追溯，结合了相关的社会学理论传统，如涂尔干的仪式理论、米德的“符号互动论”和戈夫曼的“拟剧论”等，并在此基础上从微观互动的角度系统地探讨了互动仪式的作用机制，建构了互动仪式模型（IR模型）。这个模型揭示了互动仪式如何通过相互关注、情感状态、符号使用和共享内在体验等要素相互作用，从而在社会互动中产生、传递和演变。在兰德尔·柯林斯看来，互动仪式是一种社会过程，涉及情感能量的生产和传递。这种情感能量是在个体之间在连续的、重复的、累积的相互交流和互动的过程中产生的，并可以通过仪式化的行为和符号进行传播。这些过程形成了社会结构，并塑造了个体和群体的情感体验。6

在融媒体时代，央视纪录片频道出品的纪录片，如《如果国宝会说话》《舌尖上的中国》《航拍中国》以及《武汉：我的战“疫”日记》等，通过构建互动仪式链，实现了观众情感的共鸣和参与感的提升。这种互动仪式化特点在纪录片互联网传播中表现在多个方面。

首先，这些纪录片充分利用了微博、微信、抖音、B站等新媒体社交平台的力量，通过各种方式与观众进行互动。观众可以通过弹幕评论、分享、点赞等方式实时参与到纪录片的讨论中，使得纪录片的传播过程不仅是一种信息传递，更是一种社交互动。例如，央视制作的《舌尖上的中国》《如果国宝会说话》《我在故宫修文物》《武汉：我的战“疫”日记》等在网络中热播，也在社交媒体中引发广泛热议并成功破圈，体现了新媒体环境下纪录片传播的开放性、平等性、互动性、便捷性等特点。这种互动过程不仅让纪录片更加生动有趣，也进一步强化了纪录片的仪式化特点，使得观众在参与过程中产生一种共同体的意识。其次，这些纪录片通过真实、客观、公正的态度呈现事实，让观众感受到纪录片的可信度和权威性。例如，《航拍中国》通过航拍的方式，让观众从空中俯瞰中国的壮丽景色；《武汉:我的战“疫”日记》通过记录武汉人民在疫情期间的日常生活和抗疫行动，展现了中国人民的团结一心和自我牺牲精神。这些纪录片通过真实的故事和情感，让观众产生共鸣和情感共振。再次，这些纪录片注重了主题和内容的时代性和针对性。它们关注当下社会热点和现实问题，以真实、客观、公正的态度呈现事实。例如，《如果国宝会说话》展示了中国历史和文化价值；《舌尖上的中国》则通过食物这一文化符号，展现了中华美食文化的博大精深；《航拍中国》则以空中视角展现了中国的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武汉:我的战“疫”日记》则记录了武汉人民在疫情期间的日常生活和抗疫行动。这些纪录片通过贴近观众生活的主题和内容，让观众更容易产生共鸣和情感共振。

同时，这些纪录片在构建互动仪式链时，会注重社会价值观的引导和传递。它们通过展现中国精神、中国力量和中国声音，传递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国家认同感。例如，《如果国宝会说话》展示了中国文物的珍贵价值和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舌尖上的中国》则强调了中国美食的多样性和包容性；《航拍中国》则展现了中国人民对于自然和环境的尊重和保护；《武汉:我的战“疫”日记》则传递了中国政府在疫情期间的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理念。这些纪录片通过对于社会价值观的引导和传递，让观众产生了情感共鸣和对于国家的认同感。

据AdMaster数据技术单位发布的《2019纪录片内容及用户报告》显示，按照受众的年龄段统计，18岁到35岁年龄段的受众占比高达82%，以一线城市新中产阶级为主体，普遍受过高等教育。7央视网联合艺恩发布的《2022年纪录片年轻用户调研报告》中数据显示，央视播出的《我在故宫修文物》的受众70%是18岁到22岁的年轻人，80.6%的年轻用户喜欢或很喜欢看纪录片。8这些破圈的央视出品新主流纪录片的出现，一改主流纪录片庄严和冗长的“面孔”，从结构到解说都适应了网络语境的特点，这就使它很好地借助了网络的强大推手，得到了广泛和方便的传播，实现了纪录片有史以来收视率最高的纪录。纪录片制作人正通过“调焦”视角，缩减了传统文化与青年观众的心理间隔。他们在新主流电影价值的传播上，有效地开发和整合了青年主流观众，无形中完成了大背景叙事与微观叙事的深度融合。

在融媒体时代，央视出品的纪录片通过构建互动仪式链，实现了观众情感的共鸣和参与感的提升。这些纪录片通过互动环节的设置、真实客观的呈现方式、贴近生活的主题和内容以及社会价值观的引导和传递等方式，让观众更容易产生共鸣和情感共振。这种互动仪式链，不仅增强了观众的参与感和认同感，也对于促进社会和谐和国家认同具有积极作用。

（二）品牌纪录片跨屏生产

在数字化时代，品牌纪录片的跨屏生产已经成为一种趋势。一些品牌纪录片通常会将纪录片的素材内容通过多个不同的屏幕和平台进行生产和推广，这可以扩大纪录片的传播范围和观众群体，提高品牌的影响力和知名度。

《舌尖上的中国》《我在故宫修文物》《辉煌中国》《零零后》等纪录片在电视、网络平台取得热烈反馈后启动衍生电影创作，完成从荧幕到银幕的跨媒介传播。最初，《我在故宫修文物》在电视上播映时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反馈，但是当在以年轻人为主的新媒体平台B站上播放后，粉丝人数急剧增加，后续还发行了电影版本。同样，从电视版《零零后》到电影版《零零后》，从《辉煌中国》到《厉害了，我的国》的转变不仅仅是从小屏到大银幕的飞跃，同时也获得了影院放映的成功。可见院线、电视、新媒体端的纪录片生产是具有较强流动性的。

当然值得创作者们注意的是，从小屏升级大银幕的纪录片作品，随着媒介的变换，作品的语言、语法也要随之转换以符合电影传播的特点。电视纪录片和纪录电影，媒介形式上的差异不仅影响了它们的制作方式，也影响了它们的故事讲述方式和观众接受方式。例如，纪录电影《舌尖上的新年》沿用了电视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的拍摄方式，航拍远景和微距摄影两极镜头的穿插，当银幕上出现微距摄影的食材特写，巨大的食材影像会让观众产生视觉不适。此外，《舌尖上的新年》也依然采用“舌尖体”解说词贯穿全片，信息过载容易削弱了视听表意功能。在叙事结构上，东西南北大跨度地碎片化剪辑使得主线太弱，剧情太散，不适合电影叙事的长度，也无法做到电影需要达到的深度。纪录电影最重要的是建构视听语言为主的体系，因此当电视纪录片改编为纪录电影时，还是要突出影像优势，保留同期声，弱化解说词，通过影像和声音来容纳更多的人物和环境的细节，同时也需要有更多的时间和空间去探索主题的深度和广度。这样的问题在不少纪录片IP电影版中均有存在。因此，无论是手机屏幕、电视屏幕还是电脑屏幕，纪录片作跨屏内容生产时都要能根据不同的屏幕尺寸和观看习惯进行调整，使得观众在每一种屏幕中都能获得一种参与仪式的感觉。

综上所述，当前央视出品的纪录片在媒介仪式化方面发生了变化，更加注重情感渲染、跨媒介跨领域融合、与观众的互动和参与。这种变化反映了纪录片在全球化时代的新角色和新使命，同时体现了纪录片在传播中的新特点和价值。

结语

我们在总结过去十几年央视出品的中国纪录片的演变过程时，可以发现主流纪录片可以说是推动和见证了中国纪录片的每一次进步，成为新时代纪录片高质量发展的重要驱动力。2022年1月30日，国家广播电视总局推出了《关于推动新时代纪录片高质量发展的意见》，无疑为推进中国纪录片创作的繁荣和进步提供了明确的方向和政策支持。

然而，我们需要注意的是，主流纪录片产业的发展并不意味着纪录片已经成为一种被广泛接受和欣赏的艺术形式。事实上，纪录片的审美价值和社会意义仍然需要被深入挖掘和探讨。总的来说，主流纪录片的话语方式经历了多个阶段的发展和变化，但始终没有消退其社会关怀的审美底色。央视纪录频道出品和播出的主流纪录片代表了中国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如社会责任感、爱国主义、民族精神等。主流纪录片话语方式的嬗变和发展并没有削弱这些价值观，反而可能加强了它们在公众中的影响力和认同度。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变化，主流纪录片将继续探索新的表达方式和传播渠道，继续关注社会现实问题，通过纪实影像传播，推出更多具有国际视野、表达方式和本土价值的优秀纪录片作品，为受众提供信息增量和精神慰藉，实现社会担当与社会责任。因此，我们需要持续关注和探索纪录片的发展趋势和影响，以便更好地理解这种艺术形式在当代社会中的价值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