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宰相”李春芳

陈银健

明嘉靖十年（1531年），南直隶扬州兴化（今江苏兴化）人李春芳中举，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又夺得殿试魁首，初授翰林院修撰，后升翰林院学士，是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状元宰相。

李春芳家族以科举起家，以文化立世传续，称雄绵延五百余年，被称为“淮南世家第一”。在李氏家族五百余年的发展史上，产生了许多“灯塔式”的人物，如李春芳、李信、李清、李鱓、李详、李继侗等，他们或因科举激励子弟，或因忠烈影响众人，或因著述福泽子孙，或因教育造福家国。江苏兴化城区中心四牌楼上高悬的与李氏家族相关的“状元宰相”“极品封君”“九世一品”“阖门忠孝”“诗画名家”“万邦总宪”六块匾额，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李氏家族的家风家教和精神文化风貌。其中，李春芳无疑是李氏家族精神文化发展史上的一座高峰。

心系苍生，敢于直言

嘉靖丁未（1547年）会试李春芳登第，这意味着他今后就是朝廷的官员。百感交集的李春芳首先想到的是修家书一封呈祖父：“午夜静思，必上不负朝廷，下不负生民，内不负父祖教育之心，外不负乡党瞩望之意，庶或可以无愧于此心。”上报君恩，下抚黎民，益于当世，是李春芳的初心本心和理想信念。在给其祖父的信中，李春芳还要族人周知，此后李氏就是官宦之家，修身全名节是大事，“如不违理，可保无虞；如其违理，亦非所能庇也。”他把“畏理守法”加列为李氏家规，要求子弟和族人上守国法，下尊家规，读书做事，明理积善，充分反映了古代知识分子修身齐家平天下的情怀。

明穆宗继位之初，下诏户部支取三十万两白银，让其购买“猫睛琭宝石珍珠等”以慰劳后宫。李春芳得知后，毫不留情地予以上疏制止。其《请停止钦取银两》甫一开头就向穆宗列数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虏犯京师以来庞大的边费支出、“连年水旱灾伤”之下百姓的匮乏贫苦、入不敷出的国库收支情况乃至“臣等……日夜忧惶、计无所出”的窘状，直截了当地指出皇帝“买办渐多、用度渐广”的现实问题，恳请皇帝将户部储银要专用于军国重大之事。他在《请停止买办》中则痛陈民生的艰困：“今四方水旱频仍，灾异重大，奏请赈贷者接踵而至。即今日发下户部章疏中间以灾伤蠲贷者赍半。”在民生如此困苦，户部库藏空虚、军饷紧急的情况下，此时若迎合皇帝的想法，“势必至于加赋厚敛，民将不堪命矣”。可见在李春芳心灵深处最柔软的角落，始终装着天下苍黎，为了国家利益和黎民百姓的生存安危，这个平常被人称为谨言慎行的“老好人”，敢于斗胆直言，哪怕拂逆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的意愿。

严于律己，不徇私情

严嵩权势熏天之时，满朝文武大臣皆慑其威势，惶惶不可终日，甚至连张居正也写过《寿严少师三十韵》《三瑞诗》等颂歌，肉麻地吹捧当时把持朝政的严嵩。而李春芳却敢于蔑视权倾朝野的严嵩，不逢迎不与其结党同流合污，严嵩父子事发被抄家后，皇帝唯独没有发现李春芳拜见严父子二人的名帖，认为李严之间没有往来。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奸猾阴损的严嵩，居然找不到把柄整治李春芳，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李春芳既刚直不阿又严于律己，为人处事实在无懈可击。

李春芳多次主持科举考试，但他拒绝为亲朋好友子孙做考前辅导，时常告诫儿子们不要与地方书生争考试名额，“官宦子弟，纵然不得第，犹可博荫”。《李氏别纪》也记载了李春芳的一则轶事：“公僚友某，交莫逆，将典南试，过公饮酒，欢甚，屏左右曰：‘余典南试，何以教我？公曰：‘取士一途，当为国家存公道，可自我辈坏乎？僚友敛容退，后为相。凡典南试别公者，皆峻词却之。”从这个事例可以看出，李春芳公私分明，一直坚守着古代士大夫内心的道德操守。

李春芳的刚直不阿不仅仅针对僚友，对其家中子侄也是如此。其《初第家书》致祖父信中有这样一段话：“孙以为急务莫先于不苟取、不嘱托二者。其修身全民之大者，近而居乡，远而临民，自一介一文以上，苟义所不当得者决不可取……至于嘱托一节尤关行止。”

登第赴任前，李春芳就与家人约法三章，此可谓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在传统士人最关注的科举领域，身居高位的李春芳在科举考试中助诸子一臂之力，实乃易如反掌，但事实是“诸儿悉滞场屋”，这固然受到李春芳“汝子贵不若吾子安”的淡泊心理的影响，更重要的还是他严于律己的结果。李春芳孙子李思聪所著《遗事十三条》第一条就写李春芳明知试题却“密置箧中，绝不语人”的故事。

《遺事十三条》第二条则以李春芳座师瞿文懿公视角叙事，瞿公典南闱试，命李春芳拟作题为“君子贞而不谅”之文，李春芳因有子试南闱故敬谢不敢，瞿公笑曰：“若子实与令子言，吾不实与子言矣！”李春芳诚实、正直、严于律己的君子之风，不仅令世人肃然起敬，而且对其家风培植子孙教育起到了积极作用。

慷慨好义，不忘贫交

李春芳为官前曾因家贫辗转江淮之间教授学生，经济上的窘迫并不妨碍他的慷慨好义。收到学生的束脩，随即分予贫交故旧，至囊空如洗，看到穷饿之人，毫不吝惜地解佩相赠。有人劝说他也要为自己家庭生计考虑：“稍居赢，自为计。”他则说：“非尔所知。缓急，人时有也，橐金安足惜？”《李氏别纪》还记载着李春芳登第之初时的轶事：“兴化旧令杨公沦落在京，公供养年余，赠金而还。”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李春芳友人顾行可病于永光僧舍，李春芳殷勤视其药饵。既殁，李春芳陈牲奠体、痛哭告祭，又置办棺衾，尽友朋之谊。更发愿：“君有懿行，予当志之；君有遗文，予当传之；君有三子，予当抚之。”友谊之深，无论生死，令人感慨万分。

顾行可究竟是何许人也？顾李二人识于垂髫，谈艺论心颇为投机，于是意气相许，结下终生友谊。但李春芳登第先于顾行可25年，换言之，顾行可科场不利、有志难伸、贫寒终生；而李春芳不忘贫交，深情重义若此，令人叹为观止。尽管他曾经贵为宰相，但退休还乡后的李春芳很快融入民间，除了关注家乡年岁丰歉之外，对地方的风俗教化也很重视。目睹当时兴化弃礼相凌、纵情自侈的奢靡现象，李春芳亲订《乡约事宜》，从婚嫁、丧礼、序齿、称呼、寿诞、相见、分资、柬帖等方面，订立了许多让乡人遵守的条款，希望能够？“回风俗之一端”。

万历十三年（1585年），75岁的李春芳安详地离开了人间。李春芳的人生绕不开“青词”，有人认为他是“青词宰相”，但在当时的官场下，撰写青词可以说是他逃不掉的宿命。但李春芳在青词之外，政绩人品皆可圈可点。至今，“状元宰相”的匾额仍高悬于兴化市城区中心的四牌楼上，纪念着这位由状元而入阁拜相的水乡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