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中（组诗）

旻 旻

天空那条铺满黄金的小径

天空那条铺满黄金的小径

让我一直醒着。黄昏复黄昏

我坐在水边聆听一群白鹭

剪纸般的身影搅动空气的

涟漪缓缓带来的回响

我没听过它们银质的鸣叫

神带走了你

你带走我们无瑕的部分

像一段完整的圆木被劈开

它仍在赞美森林

繁茂开满窗台，仿佛失真的

孤独。想到一生走过的路

便陷入迷茫。下雨时我常问

自己要如何修行

才能长成你放心的模样

白 露

清晨阳台上的叶子不见结霜

回想一些零星的碎片，美好又明澈

但你并不坐在原来的椅子上

像夜里我和妈妈绕着泊爵

小径散步，抬头看见的星星

它们也不在了。宇宙为此留下

耀眼的回忆从不停歇地在抵达的

路上。这样想让我安心

银河星水长流，光一直都在

是你昨日的样子

重新成为有父亲的女儿

月色飘坠在泊爵的水域上

永别之后，这陌生之地

爸爸未曾来过的新厝

婆娑的树影在夜气中细细作响

打磨着暗处流动的念想

我们的交谈惊动了拐弯处

瘸腿母猫，她的黑毛孩和孤儿小橘

在花草和垃圾桶间自在觅食

母亲守护幼崽的眼中透出

老虎的警惕和霸气

在另一个拐弯处，宫粉

羊蹄甲弥漫出淡紫的暗香

迎面而来的阿姨突然停下脚

半信半疑叫出我的名字

十指在记忆的深海打捞

企图寻辨一个笃定的答案

她已赶在我之前忙不迭

向同行的男士介绍我

是老邻居某某医生的女儿

多么熟悉的称呼

亲爱的某某医生他已经

很久不曾被人提起

亲爱的爸爸在彼时乘声而回

看见他的女儿热泪盈眶

看见她重新成为

有父亲的女儿

台 风

天气预报说“纳沙”在路上

每次台风，妈妈总要提起爸爸

一直惦记着阳台上的花盆

离开之前那段日子，爸爸不止一次

叨念：“此去也没什么牵挂，除了

阳台上野蛮生长的花和越来越多的盆，哪天

被吹落砸到谁，或把阳台压垮。”

四年来，台风来来去去

花都好，花盆都在，爸爸仿佛也在

此刻我抬头看了看对面楼房上的

天空一大片不匀称灰色边沿

正生出一弧侘寂的白

在风的梵音中微微地颤

仿佛莲开在想象之外的一瓣

亚洲铜

似乎如此，但又仅仅是似乎

在一团原子中铜把隐喻

深埋到青草中。它不解释

为什么黄金的颗粒

不是它的，也不是你的

你似乎只听到蜂鸣中生出的

寂静美，像落入井中的桶敲出月色

亡灵满怀焦渴在时间之轴

寻找那些流逝的，那些死去的

将在一朵青铜花金黄的蕊中醒来

诗歌之于我

被爱带到这里，领受另一种飞翔

自由是我另一个消隐的肉身

你聆听翅膀的缺席。你说

逆向而生的事物被更多的光眷顾

南方的冬天不下雪，雨水

落在白鹭的羽翼上，记忆收拢起

光明的事物在黑白琴键上敲出

一个低音和一个高音

“不要对我的皮囊失望，我有

跳舞的灵魂闪着自由的光”

一只蜜蜂在另一只面前旋转飞舞

它说我们走吧，远方有芬芳

雨 中

天空缓缓暗下来的眼

颤落多余的火焰

救护车的嘶鸣与喘息轮番穿过

吸饱水分的玻璃

窗台上，多肉植物保持黑黢黢

的静默。红在蓝的余烬里

摇曳，像哭泣的诸神

俯下冷峻的身子

睫毛微微抖动，灵魂退回

影子。滴水的屋檐目睹

凭空消失的生命

回到天上。天青色木栅栏

开满淡紫香气小花

一个人消失了

风在子夜吹过，并带走了他

他的妻子儿女尚未出生

他的姐姐站在远方的山头饮泣

他的兄弟取走他的财物

他的老物件被丢弃

住过的屋子被冲洗，清刷

直至旧气味被剔净。空气里

只允许留下空气的味道

一个人消失了

如何证明他曾经活过

那些多出来的悲伤

仿佛一条吐错方向的蛛丝

被如释重负及时修正

假想在铝锈的镜像中恋爱

“我还没正经恋爱过

是你的手还是我的，抚过

这静谧的脸”，落在勃拉姆斯

《C小调钢琴四重奏》上，背光

让事物那么美，像极了克拉拉的忧伤

亲爱的，传说我们爱过一万次

虚或者实，就像我们现在离得

这么近又那么远。“谎言使镜子长出

圣母般纯净的铝锈之花”，像丁达尔效应

使光有了形状：我渴望更深的拥抱

每日午后，你从镜中走来

仿佛火焰穿过我的血液

这是你爱着的脸颊、长发

形象、手指以及

我被禁止说出的那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