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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与幻象

2023-12-11张烦烦

文学港 2023年10期
关键词:野牛幻象

张烦烦

植物必须解决掉自己不能移动的问题,不然的话就会太被动,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有接受的份。为此它们想出了种种办法。菟丝子伸出触须外出觅食,苍耳把种子粘到人们的裤腿上。通常状况下,一个人会采用自己最舒服的姿势站立、行走,或坐卧。一株植物也一样,总会想尽办法用最小的投入换取最大的产出来。

猪笼草用一个兜子灭了贪食甜食的蚂蚁们,可是蚂蚁们没办法将它们的遭遇传递给同类,所以整个蚁群便不能总结经验教训,尽管不断有蚂蚁不知去向,但状况并不能得到改善,一群又一群、一代又一代的蚂蚁落到猪笼草的兜子里面去。

人们以极其鄙夷的口吻骂一类人为 “寄生虫”,以突出他们不事劳作不劳而获的本性。寄生虫们往往不以为然,照样躺在他们的寄主身上吃喝、攫取,把自己养得肥头大耳,并把他们的寄生秘诀悉数传授给他们的子孙。

说到某种寄生的生物时,人们常常描述其为 “营寄生生活”。有人被判了“不劳而获罪”。《列宁格勒晚报》上曾经刊登了一篇文章:《文学寄生虫》,指名批判了“寄生虫”布罗斯基。几天后几名警察闯入布罗斯基家中,威胁他说你必须马上出去工作,否则对你不客气。不要说你在写诗,你的那些诗算什么狗屁东西。

人们很少想到要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来当作回报,尽管我们吃了那么多、用了那么多、收获了那么多、消耗了那么多。还好我们的机体终将化为营养,在它们没有能力自主的时候,它们可以被分解,提供能量给腐生的菌类,还有需要碳、氮及矿物质的植物们。

一些人仍然有捡拾的习惯。在周末或者每天都有的闲暇中去田野里、去山梁上、去林子深处,捡拾农人们收获后遗留在那里的红薯、青红辣椒、西红柿、花生、土豆。树上的核桃没人收,掉下来落在枯叶中,还有裂了壳的毛栗子。发现即是惊喜,一次次地弯腰捡拾。林子里的沙棘果、山楂、野生金针菇、小灰蘑、鸡腿菇也捡回来。灰喜鹊、斑鸠、刺猬、野兔、鼬、獾们也指着这些过冬,就看这些食物先落入谁的手里。

一些不合乎规范的食品被丢掉,比如过大、过小或者被擦伤的水果,快过期的面包和鲱鱼。另一些没钱的人便靠捡拾这些丢弃的食物过活。他们勤于翻捡垃圾箱,不担心把手弄脏。

有明确的法典规定,收获之后的捡拾是被允许的,穷人、无以为生者、落魄的人都有权利这样做,从日出到日落,没有人会因此被惩罚。另一些以捡拾为乐的人也可以。

影像的捡拾是自由的。你看过了它们,得到它们的图片、影像,以一种格式存放在那里。你的精神被愉悦,你把它们储存到你的记忆里。同样的场景,在很多年以前,被相隔很远的人注意到。可是找不到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在这两者间存在任何一种形式的联系。

捡拾的出发点是为了使自己免于陷入饥饿,但后来发展成了使自己免于陷入恐慌,再后来是习惯使然,一睁眼便想着该去哪里捡拾,总觉得欠着很多。

繁殖是生物最基础的渴望。在这种渴望的支配下,生物们情愿付出各种代价,尽管这种冲动有时候并不表现得那么明显。任何环境的、遗传的因素都不能构成阻碍,像一个必死的、已死的、虽死犹生的生命一样、末日一样去存活。它们尽最大的努力把种子传播得更远、更广,开出最能吸引昆虫和鸟儿们的花。

繁殖的精妙在于变异。变异有助于出新,变一次就长一些新本事。生物的多样性对物种做了自然的调节,避免某一个物种在某个范围内过多、过快地生长。可是物种的消失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尽管人们想了许多办法来拯救,但是仍然挡不住大规模的灭绝。这大概是生物和环境不断互相选择的结果。活得不好的时候不是所有的生物都情愿把自己的叶变成尖刺,把自己的茎膨大成球状,在肚皮上缝一个装宝宝的袋子,钻进乌漆麻黑不见天日的泥土里。

有些植物生活在非常贫瘠的地方,而且满身的才华,不是因为它们喜欢那里或者天生多才多艺,而是它们不这样就活不下去。如果在安全的地方就可以争取到阳光,那它们一定不会冒着危险爬上绝壁。

长得高大的植物更容易得到阳光,但也容易遭受雷暴的袭击。矮小的只能在缝隙中求得一点,但不容易被食草动物们发现,可是又有更多的机会被踩踏。处在生物链中的某一层,很正常地为一些生物提供一些什么,而自己也被另一些生物所需要。没有谁能切断与一切事物之间的关联。但关联并不明显,没有谁是非有它不可的。谁对谁都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

皮下的脂肪似乎可以游走,随着年龄的增长,它们从一些地方转移到另一些地方,以至于某些表皮看上去不再圆润饱满。人们皆以人的主观感受这个世界,但对这个世界来说,个人的感受并没那么重要。

呼吸和光合作用大概是世界上最好的两种机能。你看,呼一下吸一下,站在太阳底下简单地晒一晒,力气有了,于是啥啥都有了。其他的都要排在后面。然后呼吸和光合作用就再也没有停止过。

植物也会传递信息给它周围的植物们,当它们觉得愉快,或是遇到危险。说今天真是开心啊,真是一个好天气啊,我的光合作用进行得非常充分,非常彻底呀。说有个坏家伙来了,在我的枝条上打了一个洞,你们可要小心啊。说授粉的大好机会来了,伙伴们,快快使劲儿开起你们的花朵吧,一大批红脚细腰的蜜蜂正在赶来呀。

玉米参与创造了美洲的历史。玛雅人认为神用玉米面团创造了人类,当地的统治者对土著人用玉米面包和啤酒代替圣餐感到很不自在。不同的颜色和形状丰富了南瓜的多样性,它们被生动地命名为 “主教的皇冠”“选民的帽子”“土耳其人的头巾”“害群之马”“安哥拉”和 “长脖子”。

在评估一个生命的健康与否时,人们往往会形容它们枝繁叶茂、欣欣向荣,或者精神矍铄、气色不错。少有人会关注到它 (他)们内心是否舒展、舒坦。人类自从把自己圈到房子里之后渐渐失去原本动物都具有的大部分属性,切断了与自然之间的直接联系,把更多需求依附到以房子为基点的、庞大的系统中。损失了很多,遗忘了很多,但换来了更多的方便。一些人衣丰食足,另一些人仍然饿着肚子。

但人们继续以一个婴孩的期望来期望,期望自己一直吊在母亲的奶头上,期望自己可以一直吃奶啊吃奶啊,吃得肚子圆圆的,只吃,不拉。人们按照自己的期望创造了神话,人们幻想自己像冷峻和迅猛的鸮一样,站在兽的身上,借兽的威严震慑对方。

有人把生命当作玩笑一样戏弄,随意损伤、杀死一株植物或一个有腿会跑的动物,剥下他们的头皮唱着歌儿挥舞着炫耀。如果被侵犯的是他们自己,他们也能坦然地接受。他们抢夺了别人的财物时高兴地笑,嗷嗷地叫,族人被杀戮的时候也会哭,一边唱一边哭,然后把死过族人的那条小溪命名为谁谁谁死去的小溪。

人们把森林、河流、山脉、草原当作自己的,开采、维护、抢掠、买卖。雪豹、岩羊、鳄、窜鼠、狍子也把森林、河流、山脉、草原当作自己的,在那里生存、繁衍、画圈圈,吃掉比自己弱小的。菌子们也把森林、河流、山脉、草原当作自己的,巧妙地探出菌丝,长出子实体,分解掉那些死去的。

人们试图抵抗各种规律,以微弱的力量和生老病死搏斗,和秩序搏斗,和物质守恒搏斗,和作用力与反作用力搏斗,和古老的预言搏斗,但最终都败下阵来。人们夸大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藐视价值规律,不肯承认相对的有限和绝对的虚无。会有人习惯专注于个人的内心体验,不太有能力关心到身外的人和物。

如果想要了解鸡,最好是把自己当作一只鸡混在鸡群里住几天。不然就不能得到一只鸡的切实感受。具体地讲,鸡为什么天一黑就要回家,为什么鸡会飞起来住在树杈杈上,什么样的事情会使一只鸡生气,很大的气,气得它追着鹐另一只鸡。

人们把和自己争夺土地的人称为 “瓦西楚”,除了自己人以外都是瓦西楚,不管什么肤色都是瓦西楚。情感上包含着敌对,态度上带着蔑视,不把瓦西楚当作和自己一样具有相似生理构造、具备同等人类情感的人。但是他们又害怕瓦西楚,瓦西楚嘲笑他们的时候他们又紧张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们和瓦西楚们经常打起来,打得不可开交。在瓦西楚的眼里,他们也是瓦西楚,也就是说,他们和瓦西楚们互称为瓦西楚,一群人是另一群人的瓦西楚。

瓦西楚们疯狂地屠杀野牛,不为了食用,只为把野牛皮卖掉。后来连野牛皮都不要,只要野牛的舌头。再后来连野牛的舌头都不要,只为自己高兴就不停地屠杀。据说密苏里河的火船上装满了野牛的舌头。再再后来野牛一头不剩,彻底灭绝了,瓦西楚们竟然捡上野牛的骨头去卖。

女性以收集为己任,她们擅长食物的加工,把收获来的不同食物分别磨碎、捣烂、煮熟,或者烤得香喷喷。

伟大的幻象给人们活下去的勇气。有光明才能战胜绝望,才好把诸多烦难一条一条捊顺了,喘口气喝口水继续干。即使顾不上详细地展望,起码有个饼才能坚持下去。人们总想要救民众于水火之中,让地球处处繁花盛开,可是到后来发现连一餐安全的饭食都搞不定,你说怎么能让人不沮丧。

人们都以为自己脚下的那个地方就是世界的中央,为此有人推举出一系列翔实的事例来佐证,有人写就壮美的赞歌来唱颂。但事实上更多目光汇聚的地方相对比较容易被当作世界的中央,中央之外都是角落,偏僻的角落。

意识之外我们不能感知,于是我们以为一些事物并不存在。讲到那些不相熟的、不容易了解的地域时,人们自以为是地描述它们为地处偏远。

羊儿并没有弄脏小溪里的水,但还是被狼吃掉了。狼吃掉羊儿只是因为狼饿了,而羊儿正好在那里,正好狼也惹得起。狼不能避免自己处在生物链里,成为生物链上固定的一个环节,因为狼必须要吃东西。

幻象如果能实现就不能再称其为幻象,所以幻象终归为幻象。但人们总是习惯于在幻象中寻找与现实相关联的部分,希望能有办法把它们拆解开,分别从现实中找到印证。物质的去向从来都是肯定的,只有精神的流向才会迟疑,才会在人群中展开辩论说到底该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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