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民间舞作品《秋熟》创作手记*
2023-12-10郭罗乐南京艺术学院舞蹈学院
郭罗乐(南京艺术学院舞蹈学院)
以中国民族民间舞的动作素材和韵律为创作载体,传承和发扬民族传统艺术,弘扬主旋律,提倡题材的创新性和多样性,鼓励民族民间舞蹈元素与现实题材相融合。其中,弘扬主旋律、符合时代背景、多元创新与民间舞元素的融合,是赛事评审的核心标准。这是中国舞蹈“荷花奖”评奖申报简章的要求。“荷花奖”作为国家级的顶级专业赛事,其评奖通知的导向性和权威性,则阐释了新时代中国舞蹈创作的发展和走向。在上届“荷花奖”民族民间舞评奖中,代表江苏省参评的女子群舞《秋熟》,主要以江苏地区汉族民间舞打莲湘为创作素材,并以莲湘棍的渐渐“展”开为金黄色扇面为道具的创新点,同时突破传统江苏女子舞蹈温婉、柔美的舞台形象,展现不怕艰辛、勇于开拓的新时代的精神面貌,呈现出“麦子熟了、女人美了秋”的核心审美表达。在场观众与专家评审及业内同行,对该作品提出了高度赞誉,其打破传统印象中江苏民间舞的作品气质,开创了全新的江苏民间舞创作的新尝试,符合新时代舞蹈创作的主题性、艺术性、专业性的综合标准。
一、典型人物形象的新演绎
早期江苏舞蹈作品的人物形象,多以温文典雅、灵巧秀美而擅长,像《担鲜藕》《水乡童谣》《小城雨巷》等作品,其角色特性都与江苏“水韵”文化紧密联系,同时也反映出江南女子如水般柔美秀丽的突出特点;另外,在服饰、道具等其他舞台表演形式方面的应用中,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固有表现形式。在《秋熟》创作初期,编导们试图改变原有的江南女子的固化形象模式,找寻不一样的女性美及其形象塑造。因此,当通过“打麦” “割麦” “收麦”等一系列动作语汇设计后,我们逐渐发现《秋熟》的人物形象,不仅是单纯地塑造和刻画“打麦”的劳动人民,而是通过描绘“春天耕种、秋季成熟”表象过程,深入塑造出“通过奋斗努力而得来的美好幸福生活”的人是最美的,这样别具江南风格,但又实实在在存在于江苏地区的女子形象及其性格特质。而这样动作动态和美好心境所刻画的人物更加充满生命力,属性特点更加直观和显现。当一群女子在激烈的劳作场面中挥舞,不仅是表面的“打麦”动作,它更具有更深层次的“劳动人民最光荣、劳动人民最美丽”的内涵表达。
江苏地区典型的人物形象及其广为熟知的人物性格与特征,也是作品中不可缺失的塑造表达。在当作品进入丰收舞段时,传统典型的江苏女子形象伴随着《拔根芦柴花》的变奏旋律,再次展现在观众眼前,此时出现的典型形象与作品前半部分的具有“劳动美”的人物形成强烈的呼应和对比关系,从而更加能够体现出通过“劳动”和“奋斗”而蜕变出来的美的珍贵,也能够更加贴近作品的主题性和时代性。美好生活靠劳动创造,新时代的江苏人,通过努力奋斗、敢闯敢拼建设了美丽富饶的新江苏。
二、道具与动作语汇的新设计
(一)“莲湘”与“扇子”的融合
在中国舞蹈作品中经常出现“扇子”,它作为具有中华传统文化的典型代表,除了具备扇子舞动功能以外,还常常在作品中用于“毛笔”“刀剑”等象征形式。而在《秋熟》作品中的扇子存形造诣,则更像是“麦穗”“镰刀”。我们将扇子的穗加长加厚,则比喻着麦穗的厚重,越多越重的扇穗象征着丰收和富庶,寓意着对美好幸福生活的向往。《秋熟》的道具扇子,在合着的时候具备“莲湘”棍子的功能,包括:打、甩、挥、绕等动势,扇尖处的长穗与莲湘棍身的短穗,在功能上是有异曲同工之处的,都是在挥舞和甩打过程中,增强道具动作本身的动势感和视觉感。而我们并没有仅仅停留在“莲湘舞”的棍技和棍花的动作处理层面,则是更加强调“麦穗”的意象化表达和劳作场面必备的“镰刀”的象征性表现。
(二)“打麦”的动势开发
在作品中单手合扇甩打的动作,是典型的“打麦”动势设计。这种对地的甩打借鉴于农具“ 枷”使用过程时动作原理,巧妙的地将使用“ 枷”时上下翻打、彼此起落、响声雷动节奏分明的动势,与现有的“莲湘”道具融合起来。而作品中演员手持道具甩打产生的响声,也与“ 枷”打麦时发出响声有异曲同工的妙用,它即将生活劳作中工具的功能性显现出来,又可以通过反复甩打产生艺术化的声音效果。这样的甩打声音在舞台表演时,尤其是引子舞段演员独自甩打动作、割麦舞段中群体甩打动作等舞段,给予观众强烈的艺术视听的真实感受。同时,我们不仅只停留在简单的“手持镰刀割麦子”或“使用 枷打麦子”的单一性甩、打、抛等舞蹈动作,并将“莲湘舞”棍花的中典型的“绕、打、敲”与“打麦”的动作属性相融合,从而设计出更为复杂的“抛扔、绕甩、挥舞”等复合型动作。
在群体舞蹈作品中,重复可以产生力量和体现力量,这种力量不是简单的动作力道和劲律,更多的是通过动作动势带来的强有力的视觉状态和表演感受,这是舞台艺术形式中最常见和常用的表现方式。在我们动作设计中的重复,也将“割麦”的动势融合起来,这里的反复向回、向后的抽打动势,与劳作中打麦和割麦的动势如出一辙。高强度动作的不断重复,也是一种舞台表演的技术手段,同时,也增加了动作难度和强度。
(三)舞扇动作与人物形象的契合
在舞扇动作的设计中,我们依然按照常规“翻、盖、绕、扇”等动势和发力方式,根据人物角色的情境需求进行编排。例如,在慢板旋律舞段,麦垛堆后的轻轻地扇动扇子的温婉唯美的江南女子形象,此时的扇子舞动相对较缓和,也更具生活化的舞台表现方式,其扇子舞动时波动的长穗,与人物的气质与性格相统一,从而更好地体现出江苏女子的温婉形象。而在结束段落时,大臂环绕扇的挥舞和小巧的抖绕扇,更加具有江南女子娇小灵动的感觉,此时的扇子挥舞的动势更加具象,也更加强调道具的舞动功能。无论是生活化的扇动特点,还是道具自身的舞动特点,都将扇子的运用,通过作品人物的设定需求,十分准确地表现出来。
三、舞台画面形式的新尝试
(一)不同舞段的意象形式
在日常生活中,“熟了”是可以通过味道闻出来,而舞台上该如何体现,是有一定难度的。我们尝试将作品中“熟了”的意象,通过舞台画面和调度形式来进行有意味地展现,同时要让台下观众能够真实地感受到。在激烈翻滚飞舞的快打动势下,可以让观众感受到激烈的劳作场面;从单一的打麦动作,到整齐划一的打麦动作,再到不同队形、不同方位的打麦动作,通过不同舞段的处理,使观众沉浸于纷飞画面中,并如身临其境般的感同身受,是首先能够感受到“热烈”的重要手段。而在倍数的递进过程中,逐步强化舞台表现力,快速旋转下悬空跪地的动作,则是再次“激烈”的表现。通过动作难度提升和动态力度的加强,从“热烈”到“激烈”的舞段变化形式,较为充分地表现麦子“熟了”的过程,同时,“熟了”的意象也随着舞段的变化而显现。
(二)低度空间的集中情绪表现
在限制的低度空间里,以齐舞的方式重复完成跪地短句动作,产生的动态动势非常集中,并具有潜在爆发力。而随着乐句反复而重复的动作,在前一整体动态的基础上,逐步展开并完成或站立或蹲跪的动势,则将低度空间的限制转而进入中度空间或高度空间。在这样的限制中,产生出的意象表现,犹如一粒种子从播种到成熟的生长过程中,在大自然的环境中肆意生长的状态。道具从棍状逐渐展开至扇状,也有着类似开花结果的成熟寓意,而展开后随着节奏重拍体现的强弱对比关系的舞动,充满富庶之后幸福绽放的形式意味。
(三)生活情景的舞台再现
在作品的引子舞段,舞台三三两两的人物散聚排列,与日常生活真实契合起来,仿佛清晨时人们开始了一天的耕种劳作。而与表现清晨的时间形式不同,在舞蹈作品结束时,全体演员以“回家”的方向与形式,配合缓慢地步伐下场,则是把夕阳西下,忙碌一天归家路上的状态完美刻画出来。两位女主演抱着沉甸甸的、丰收的麦穗,嬉戏地说着悄悄话,生动而又真实地描绘出生活中的趣味感与幸福感,并强调了舞台表现形式的真实性和有效性。除此之外,还有打麦场上游走观看的少女,站在麦垛上招手挥舞的小孩儿等等生活情景的舞台再现,使得作品表现的内容和意象更为贴近生活。
如果合扇以棍状挥舞,更多完成“莲湘”的动作功能表现,而开扇的状态则是更具意象化表达的特征,如作品中“手搭凉棚”“麦穗满仓”等舞段形式。在作品慢板旋律舞段,在“S”曲线队形的基础上,演员们一个接一个高举扇子的舞姿,长长的扇穗垂下来时,演员在翻舞着扇子在“凉棚”下嬉戏穿梭,除了映衬出儿时记忆中的游戏场景,更加巧妙地将“禾下乘凉梦”的意象也婉转地显现出来。“麦穗满仓”的形式出现在舞台前区的行走舞段和舞台后区的集中舞段,分别以双手托举扇子挡住身体,将麦垛的形式进行更加具象的表现。在丰收舞段,我们将全部演员分为两队,一队俯身朝前双手托扇行进,一队在形似麦垛的身后,双手侧托扇,边扇动起舞边缓慢行走,真实地体现了江苏人的美,展现了向往美好生活的幸福感。
四、江苏民歌的新唱法和新应用
(一)传统民歌的改编
在《秋熟》作品的音乐编曲中,我们选取江苏民歌《打麦号子》和《拔根芦柴花》作为创作素材。其中《打麦号子》以高亢奋进、激烈渐进的口号,带动以莲湘舞为动作主体的“耕种”和“打麦”段落;《拔根芦材花》属于江南小调鲜花调的类型,优美动听的旋律是其最具江苏文化代表的体现。鉴于《拔根芦柴花》早已为大众所熟悉,我们对其进行了变调处理,既保有江苏的曲调韵味,又具有当代创作审美的思考。《打麦号子》属于江苏镇江南乡田歌系列之一,是典型的劳动号子传唱形式。在丰收时节的摊 麦子的打谷场上,人们集体劳作过程中,随着打麦节奏而唱响的打麦号子。音乐曲调欢快、质朴,节奏鲜明、强弱对比有力,具有浓郁的江南地方特色。
在孙伟《吴头楚尾、田歌悠悠——江苏丹徒田歌艺术特征研究》文章中这样写道:《打麦号子》源自江苏镇江丹徒地区的南乡田歌,属于打麦的山歌,一般都是一人领唱,众人合唱的形式。“双抢”季节,抢收抢种是农家最忙的时刻。俗话说“稻上场,麦进仓,才算丰收粮。”为了打麦进仓,往往是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
大麦上场小麦黄(来),(唷好来唷好来),(号子来号来),男女老少下田忙(来),(唷好来),(小连枷,唷嗬唷打外外);小麦上场插秧黄(来),(唷好来唷好来),(号子来号子来),今年丰收有指望(来),(唷好来),(小连枷,唷荷唷打外外);麦子收得堆满仓(来),(唷好来唷好来),(号子来号子来),一季收了一年粮(来)。(唷好来),(小连枷,唷荷唷打外外);嘿!嘿!嘿!
《秋熟》作品的音乐编曲:杨翼,根据这首江苏民歌进行了大量的音乐创编,并形成独树一帜的音乐风格。在收集民歌素材时,我们邀请镇江《南田乡歌》传承演唱的陈欢、葛巧芹、苏有梅、谈红妹等老师,在录音棚进行专业录制。在原曲素材的基础上,我们又即兴创编了“秋熟了,打麦子喽”“打起号子” “熟啦”“嘿 ” “号子”等打麦号子的音乐语汇,同时又与舞蹈编创进行融合,巧妙地运用在舞蹈作品中的各舞段和各环节,并通过循序渐进的方式,使作品音乐充满熟悉的味道,产生视听觉感官的记忆。例如:根据原曲编创的“嘿作嘿作嘿作,嘿……嘿作嘿作嘿作,嘿……,嘿哎哎哎哎嘿,嘿……”,烘托了热烈的打麦舞段;而从全体演员在上场门集中,在“打起号子”的口号声中,开始了整体舞段块状推进;在舞台后区集中跪地舞段,演员们在完整《打麦号子》唱完之后的“熟了、嘿、嘿,熟了、嘿,号子、嘿 号子”等,都是在原曲基础进行的全新编唱录制。
(二)音乐与动作的重复力量
在群舞作品中力量感的来源,绝大多数来源于重复,不断地重复可以在视听觉记忆加强的同时,舞台画面的冲击力也随之而来;而此时音乐与动作的共同重复,则增加了重复形式下的力量表现。如我们在作品中反复出现的“熟啦”和“嘿 ”,这是典型的单一元素的重复,贯穿于舞段始终,再如打麦号子乐句重复时的这一段:打起号子,嘿 嘿,打麦忙呐,嘿左嘿 ;男女老少,嘿嘿,齐上场呐,嘿嘿 ;打起号子,嘿 嘿,来干活喽,嘿哩 ;一人领来,嘿 嘿,众人和啊,嘿嘿 。
在作品音乐创作过程中,我们将当地《打麦号子》传承人的演唱,进行声音采集的同时,舞蹈演员也进行了学习模唱,并采集运用在音乐编创中。在民间的民俗活动或文艺表演,有很多边唱边跳的形式,这样的模唱学唱,在增加了表演的情绪氛围的同时,通过歌唱也能够更加贴近生活,感受民间民俗文化的魅力,从而更好地反馈于作品的表演形式。尤其是舞蹈高潮部分,在舞台后区集中的跪地短句动作。通过对《打麦号子》模唱的方式,使舞蹈演员能够体会到耕种劳作时的场景和画面,更能够体味到江苏民歌的韵律。
(三)音乐语汇的符号记忆
在《秋熟》作品音乐,我们通过反复出现的“熟了”,“哎……秋熟了、打麦子喽” “嘿 ”等,来强化观众观赏作品时的符号记忆。通过群舞表演中,动作重复形式可以产生强有力的视觉冲击,在音乐符号的不断闪现中,让观众对于作品的记忆更加深刻。例如,舞蹈语汇中的“割麦”随着音乐唱词中“熟了”的不断重复,在音乐的重复铺垫下,视觉和听觉产生共同符号记忆,从而带来的审美感受则更加饱满和深刻。而在《打麦号子》的原曲中的乐句语汇重复,也成为符号记忆的手段形式,例如,“打起号子,嘿 嘿,打麦忙呐,嘿左嘿 ;男女老少,嘿 嘿,齐上场呐,嘿嘿 。”就是通过乐句的反复,来进行符号记忆,并通过情绪的叠加使其艺术表现力更为透彻和厚重。
早期江苏舞蹈的优秀经典舞蹈作品,已经在国内产生较高的影响力,成为能够代表江苏舞蹈的文化符号,同时,也为当下的舞蹈创作道路树立了标准和目标。当代江苏舞蹈创作需要从主题与题材的选择,再到创作手段与方法,以及舞台表现形式等多方面进行综合考虑,强调“为人民而舞”为主题创作核心,才能打造让广大人民群众满意的艺术作品。当代中华民族民间舞的创作,必须区别以往单纯的地域文化风格的体现,在传统或原有素材应用上,要能够进行艺术化的处理,避免传统表演形式的复制与再模仿,真正做到推陈出新才是最为重要的。
同时,我们也需要避免一味地追求形式创新,而忽略通过舞蹈本体进行文化传承的意义和根本目的。在辩证的思维中考量当下的创作走向和观赏需求,创作出让人民满意的作品,真正地做到服务人民和社会,是我们当代舞蹈工作者的历史使命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