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媒介·技法：“拼贴”视域下体育表演音乐编创研究*

谭晓雪（南京体育学院）

褪去纯竞技的外衣，近年来，承载着体育艺术内涵的作品以承袭于体育“力”“难”之美征服了大众审美，2018 年南京体育学院以体操动作为核心的技巧表演作品《波涛之上》，一个个高难度的翻腾和抛接让掌声和赞叹不断。2022 年以武术为动作和题材元素创作的《行云流水》让观众在欣赏急徐有度的招式之余，更惊叹于中国文化的博大深厚，无疑，作品完美的艺术呈现都有着音乐的助力，然而，这样高艺术品质的作品在更多的大众舞台和高校表演专业创作中并不多见，鉴于此，“拼贴”视域中的音乐编创研究成为本文亟待解决的问题。

一、体育表演作品概念

体育表演是现代体育运动艺术化的新兴艺术形式，借由体育而生发，成于人们对于艺术的审美需求。马鸿韬曾将体育表演定义为“它是体育与表演艺术相结合，以人体姿态、表情、造型和动作过程为主要表现手段，以体育内容为表演素材，融体育、音乐、舞蹈及艺术表演为一体，为促进人体健康、体现体育情感、展示体育精神及反映体育生活而专门组织的有计划的体育文化艺术形式”。基于体育表演的内在逻辑，那么体育表演作品则是体育表演依据一定结构逻辑和手法完成的展现体育表演艺术内涵的“具象”载体，它既拓宽了体育表现形式，更彰显出了意蕴丰富的内涵和生命力，并以舞台方式呈现并获得艺术传达的完形。

二、体育表演作品构成

作为一门体艺融合的跨媒介舞台艺术形式，正如舞蹈由动作、主题、音乐、舞美等要素构成一样，体育艺术表演作品也是融合了多样化元素的综合表演形式，其作品的本体构成主要包含动作、音乐、结构、舞美要素。

（一）核心——动作

动作是身体所表达的一种肢体语汇，与所有“身体”艺术一样，所有呈现的构图、传达的语义以及风格都通过动作在空间和时间的二维性过程中不同的组合而创作。体育表演中的动作也如是，它是构成体育艺术作品创作的最基本要素和基本单位；是建立与观者建立共鸣的纽带；是体育表演作品展现作品风格的一种身体语言媒介。但“以身体培养为基本特征来传达审美情感”的身体活动，体育表演中的动作又区别于其他艺术形式的特有动作属性，那就是动作的“体育符号”，《行云流水》大量吸收武术动作，《金牌背后》通过大量健美操的类型的“跳、跨”等动作展现了体育健儿不甘落后的赛场拼搏场景，《排练》用啦啦操中的抛接来展现体育健儿最后奋力叩击的场景，无论是编者还是舞者都会不遗余力地考虑设计较多的高难度技巧，艺术化的体育表演淡化了竞技体育以技术为核心的本质，转而进入了艺术的审美性和娱乐性，使得体育表演形式与文化内涵等都产生了相应的变化，但与其他表现性动作相比，这些技巧动作展现了竞技体育中人类动作的极限挑战，也是各运动员获得较高成就的保证。褪去竞技的严格与苛刻挑战，这些具有挑战的难度性动作吸收体育竞技中难度动作是展示体育表演的特色之一，可以说，艺术化的技巧体育表演动作其本质是艺术化的“体育符号”，是“自身属性”的标签。是人类对自身身体规训突破挑战的向往和对“难力”之美的赞叹。

（二）完形——结构

“结构”一词源于建筑学，在艺术创作中则是指作品的框架、构成、组织等。结构是作品发展的基石，对于艺术创作来说是基础。结构就如建筑的设计图纸，有了事先精心设计的图纸，才有建筑的巧妙布局。进入表演领域的体育艺术，也只有通过结构的布局和设计，才能让其体育衍化成为真正的艺术“作品”。微观层面的动作布局，如文学中的词语，连接成的句子，它是作者有意义表达的基础，也是实现意义的途径，同时结构布局还能合理构思动作难度呈现的先后次序，在表演者层层推进的表演中不断呈现惊喜；中观层面的时空结构，在情节巧思和主题策划中感受艺术时空的交错和转化，宏观的叙事结构可以通过递进的层次使得体育变得更有情节发展性。所以结构也是作品编创中极富挑战性的一个要素构成，很多优秀的编导，常常在创作前期苦苦斟酌作品如何才能有条理的谋篇情节的推动、如何通过情节调动观众的情绪、如何组合不同动作风格，因为他决定着观众不只是将其作为一次简单的技巧展示来看待，它还有艺术作品应有布局和谋划，让观众在惊叹之余，更能沉浸于艺术的享受中。

（三）空间——舞美

表演离不开一定的舞台，舞台是要通过不同的材料、场所去创造了一个环境和场景，为人们身临其境、为观众想象力的延展构建一个空间。舞美常被称作“舞台设计”，是一个包含了场景、道具、绘景、灯光、服装等多种元素，以及由空间、结构、光色等因素构成的时间与空间的综合体。舞美内涵的延展是在舞台边界不断的破解以及科技的不断的赋能中发展的。最初的舞台雏形，仅是人和人围成的“可供表演的地方”，因此早期的舞美更多的是布景和道具构成的实景，是舞美表演关系创作出的符合环境的背景氛围。随着科技的进步，特别是科技进步带来的数字媒体技术的发展，由灯光色彩、几何图案的数字虚拟舞台设计应运而生，舞美设计不再仅是一种布景，而是成为的戏剧空间有机体。体育表演中的舞台区别于戏剧、舞蹈，它们常常在空旷的体育场馆，空间的边界模糊使得舞美尤为重要，舞美不仅能通过数字化的灯光和色彩，可以最大限度为表演所需的画面空间营造氛围，同时更能在声音的融合中，使得舞台空间与表演者的人体动作语言在动静之间相互补充和配合，使得整个画面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视听艺术效果。换言之，舞美已然从幕后走到台前，成为作品不可或缺的视觉化的呈现，从被动的角色主动走向对表演艺术的深度参与和积极推动，构成作品诠释的一部分。

（四）伴侣——音乐

音乐是一门悠远而独立的艺术，体育与音乐也早在古希腊之时便有了交集，现代的体育表演作品从产生之初便与音乐相生相伴，它借由音乐的线条来带动表演的身体动态线条与静态姿势，和着音乐的律动节奏以传达身体的动感，在音乐情感的引领中感悟优美、壮美、激情的多彩和绚丽。

音乐有着丰富的艺术形式，体育表演作品音乐常常通过其自身的审美性实现作品的本体功能，其一，音乐可以强化肢体语言的律动感，表演中，律动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因素，然而表演者体态是无声性的，通过音乐的声态结合，使得表演者的体态能在听觉和视觉上立体地外化，成为可听、可视、可感知的律动。其二，音乐建立场景结构的时空性。结构是时间艺术不可忽视的问题，表演作品中的结构常常受惠于音乐结构，音乐在安排自身音乐形象、旋律布局的同时，也通过自身结构的叙述和完整性成就整个作品的完整。其三，音乐可以贯穿情节发展的叙述性。一部优秀的作品常常包含着丰富的情感布局，作为外向的体态表现，体育表演作品常常需要通过起伏的音乐线条和层次丰富的段落，借助于音乐的情感布局传达动作的情感，最终贯穿作品主题形象所传达的喜怒哀乐。其四，音乐能贯穿主题表达的情感性，音乐是表情的艺术，舞蹈动作的表意明确而表情缺乏，因此故事情节所传达的情感，通过音乐导向并获得审美心理的满足。由上述可见，一部好的作品依靠各要素有机结合，动作是作品的核心和媒介，音乐是作品的灵魂，主题和结构是作品的骨架，舞美是作品的外衣。每一要素都是作品的不可或缺的部分，共同完型艺术表达的全貌，形成具有意象意义的作品。同时，从音乐自身的属性以及与作品各要素关系，我们也可以有如下结论：音乐在体育表演作品中起着更为本体性的作用和地位，换句话说，从作品出发，优秀的作品音乐，它们将作品的各要素更有机、更动态的融合；从舞者和观者出发，通过音乐的听觉和表演者表现的肢体视觉融合，一部作品的形象更有血有肉的具象地展现在观众面前，让观众形成审美的主体间性；一首好的音乐还能激发出编创者的创作灵感，很多优秀的作品在编创之前，往往是先有一个基本的思路，然后不断寻找音乐、创作音乐，当音乐符合其作品的构思理念后，再根据音乐来创造作品基本框架、结构和动作，可见音乐的成败一定程度上决定着作品的成败。

三、拼贴表征及拼贴艺术

（一）体育表演作品音乐表征

体育表演作品音乐编创主要有如下几种来源：一是作曲家为作品写作，这一类微乎其微，同时也常常发生编导随意的停止和删除，引发作曲家无法忍受，扬言再不为此作曲；另一类是表演者们常常是自行用卡带机械的剪断拼接，这主要出现在音乐数字技术之前，后随着软件技术的发展，则利用音乐软件进行拼接。无论是哪种方式，从整体而言，大多数表演作品的音乐都呈现出如下的特征。

形式的无序性。众所周知，作为独立存在的艺术形式，音乐来源于声音的有意味的组合，每个音符的连接都有其关于其空间走向、和声连接的规则和考虑，但体育表演中，则如最初的拼贴艺术一般，把音乐中的旋律、节奏等看成了一个个割裂的“纸张、报纸、色块”一般，在随机的偶然中将所有已然形成意义的音乐重新拆分成了若干的碎片，在没有理解音乐形式的本体含义中，衍化成了一种纯音声的拼凑，而这样的拼凑带来的就是重新构成的音乐形式的“无序性”。除此，随意添加的各种“音效”也加重了杂乱感。

结构的零散性。结构是作品重要的框架，结构是作品逻辑的保证，无论是动作、音乐、情节都应有自身的规范守则，音乐中结构零散主要来自将动作结构作为音乐创编的唯一要求，于是，编者们常常忽视了音乐段落之间的和声逻辑，段落衔接的音响音色和谐，更不管乐段乐句之间的风格统一，所以出现前段是古典后端就尴尬的转为了摇滚，前段还停留在乐句的某个附和声上，后半句则突兀的进入到另外一首作品了，诸如此类。

（二）拼贴艺术

拼贴，英文单词为Collage，源于法语词汇coller，即“黏合”的意思，拼贴一词是乔治·布拉克和巴勃罗·毕加索在二十世纪初立体主义后期发明的。拼贴成为艺术，经历由技法向艺术观念衍化发展的过程。最初的拼贴，在立体派前卫的艺术实验中被大胆运用，在解构传统材料的“拼”“贴”中，拼贴成为一种流行的艺术技法进入艺术领域，随后，拼贴在对其媒介材料的不断拓展和变革中，引起了拼贴技术和拼贴媒介等问题的革新，开启了拼贴艺术在创作技艺和观念方面的双重变革；二十世纪后现代艺术，拼贴从平面拓展到二维、三维为其打开了新的方向和格局，并作为一种现代主义艺术的主要构成方式，逐渐成为一种艺术观念。上述论及的，或许是鉴于早期技术的限制，体育表演作品中运用的艺术手法，无论是艺术材料的构成，作品结构的组织，还是作品主题传达呈现出了“拼贴艺术”强烈的拼贴表征，“正如二十世纪初期的艺术家在绘画中用现成的媒介(主要指纸媒介)进行拼贴”的艺术尝试，表演作品的音乐编创也正在显现着同样的艺术表征和迷茫中，即使是当下有了软件技术实现其音乐的剪辑，运用拼贴的手法以试图解构音乐作品原有意味，重建立新的艺术指向的意图是显而易见的。但说他是表征，因为尽管编导的初衷是希望运用解构的方式重构多元化的艺术元素，由于缺乏艺术的逻辑和美学的牵引，加之作曲家与表演者之间各自的观念局限，这些元素更多地呈现出的是只有早期拼贴艺术近似手法而无观念内核的“拼凑”表象，而非真正艺术意义的“拼贴”。

鉴于此，笔者结合多年的工作经验，尝试引入“拼贴”理论，运用美学、媒介、技法为表演音乐的编创寻求调和的艺术观念和技术路径。

四、作品音乐创编中的多维视角

（一）观念：美学的指引

体育表演作品与音乐体育本应是多元素高度融合互助、互融的有机生态体系，但从主体意识上看，编导并没有理解音乐审美的规律和原则，才造就了强行删减音乐，造成音乐形式的无序和结构的零散，因而引入拼贴理论的前提，是对于音乐美学规律的把握，从作品具体出发，音乐的非语义性带来的表演内容的多释性是其重要的美学指引。

内容的多释性，音乐语言不同于文字语言，音乐的材料的抽象性以及听觉感知性决定它无法表现明确的概念，不能表达具体的事物，更不具有某种约定性的语义。但这一特点也使得音乐内容具有多释性。所谓多释，是指同样的音乐，人们根据个人听音乐时的文化背景、心理状态、赏听环境的不同，对音乐所产生的多种的理解和想象。即使同一个人，对同一首音乐作品，也可以由于彼时彼地的不同，心理状态的不同、赏听环境的不同而产生不同的感受。因而，表演音乐应遵循这一审美特征，运用表演中视觉形象和情节发展完成情绪、气氛、心理等方面的铺垫，通过与动作等视觉性内容形成互文性，而非剪辑若干的断裂的音乐片段反而破坏了其作品的完整性。

（二）媒介：超越与破解

艺术边界的破解和格局的打开在拼贴艺术对于媒介的不断拓展中，如果把音乐也视作是作品重要的媒介，那么无疑，对于媒介重新认识和媒介的拓展才能打开体育表演的新局面。

音乐的媒介主要可以通过传统媒介的拆解，新兴媒介的拓展和跨媒介的融通实现。音乐的传统媒介主要指的是严格音乐语法规则的旋律、节奏、和声，它们就如传统的绘画颜料和流派，有着固定的规则和外部形态，例如旋律常常是叙事化的线条，和声方向明晰，音色也是可辨的乐器所演奏，在拼贴思维中，即是将原有的旋律碎片化，或者片段化，形式变成新的素材，它是对原有的音乐规则破解，也为新形式的构建提供更多的自由。新兴媒介的拓展主要是对于不同发声体的音声和声音形态的扩展和吸纳。这里主要是对数字化虚拟音声和身体音声的扩展。数字技术的突飞猛进使得虚拟音声有了更多的塑造可能，它们不再局限于之前零碎的几个装饰音效，而是通过颠覆艺术媒介的定位，将其作为形式材料成为音乐的有机构成，包括对于身体音色的利用，跨媒介的融通主要是指作品的其他媒介，也可以作为音乐作品构成的一部分，具身的身体就是其中的一种途径，身体作为乐器通过身体的节奏拍击和不同音色的组合构成音乐，身体既是音乐媒介，同时也是动作媒介。这些声音媒介并不是如传统的作品作为简单的装饰，而是以其丰富的形态作为音乐材料构成作品形式的一部分，并丰富其作品的内涵。

（三）技法：立体的融合

拼贴艺术中的立体主义将作品从平面变革为了二维、三维的空间存在，其手法主要是通过不同媒介的拼贴与重组形成多重感官的交织互动中碰撞，从而突破了平面空间的局限性。如果把音乐纷繁复杂的旋律、节奏看作是媒介，把每种形式都作为一个声部空间，那么立体的技法也为表演音乐的编创开辟出来一条新的道路。在传统的表演音乐编创中，我们常常把剪辑的音乐作为一个整体，如此的剪辑其本质是将音乐作为一个平面的线性在看待，因此当编导们不由分说地停止音乐，使得音乐常常因旋律的戛然而止而造成听觉的支离破碎。现代数字技术的发展给予了立体手法具有了现实的可行性。在编创中，我们可以将作品按旋律层、和声层、节奏层分开，同时将线条旋律弱化代之以短句或者动机型，通过重新组合乐句的形式，打破了音乐艺术必须是旋律化的刻板印象，同时运用表演中不可或缺的节奏律动达成其完整的流动性，让这些看似破碎的音乐片段融入一个和谐的整体中，同时不断交替的音乐形式产生一种多声的空间感。立体融合的手法运用从某种角度看是音乐对旋律叙事的一种消解，通过在不同空间的融合与不同媒介的混合中，让音乐发展为立体拼贴和综合拼贴，但经历拼贴的音乐呈现出了异质性的美学张力，凸显出差异与多元性，也给予表演编创更大的空间和艺术表现可能。

五、结语

多元媒介的时代，体育表演作品应视作多元素高度融合互助、互融的有机生态体系，虽然音乐与表演有着很多的同质性，但因其看待艺术材料的视角和立场存在差异，音乐并未呈现出提升作品艺术的高度，拼贴艺术观念的引入，使得双方能在调和中坚守各自的艺术阵地同时，让音乐既有自身结构的完形，又能助力体育精神和“难力”之美的艺术幻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