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花树
2023-12-10土家族
◎陈 颉[土家族]
火引子
一棵树, 准确地说是松树, 一直在等待松油的溢出。 树干留下的刀痕, 一双双眼睛, 擦亮乡村夜色。
外地人跑来湘西, 目光落在山岭深处, 异乡的夜, 枕着松油的清香, 含风, 饮露。
总是在六月, 父亲带上斧头, 翻山越岭, 找寻皴裂的树干,而后劈下一道道深沉的影子, 汗水流动的缝口, 半个时辰的简捷动作, 被落日填满。
乡村摇晃的烛火, 如同父亲的身世, 淡黄色木块碎屑泛着青光, 丢给了我的童年, 袅袅炊烟, 留给人间的, 除了朴素的芬芳,记忆的色彩, 还有日夜不息的温暖。
收 蜂
四月, 外来或拆分的蜂群, 偶尔会落在堂前的一棵树上。 黑压压一片, 上下微微滚动。
反反复复, 形状在不停地转换。
父亲搬来梯子, 口中念念有词, 扛在肩上的蜂桶, 白得耀眼,洒在桶内的糖水, 一道深渊, 停下或腾飞, 隐藏一个更大的舞台。
时光缓慢, 蜜蜂是一把铜锁, 安身立命, 是一片林海的高度,一朵花的神妙, 一个季节的法则。 父亲, 木工手艺, 韵脚平仄,早已备好梧桐木蜂桶。
小小精灵, 敬畏需要轻脚轻手, 循循善诱, 需要坚持和拘谨,需要把时间还给呵护和沉稳, 距离是技巧, 也是一枚螫针的心跳。
与蜂对话, 恰当的场景, 熟悉的味道, 如此紧密。 一只蜂王,有些僵硬的身板, 在乡村一角, 看到了自己精灵般的影子。
梦花树
屋当头, 一棵梦花树有些兴奋, 萌生的嫩芽, 已经适应山村的天气, 一点点, 疏朗, 谨慎。
细微的声音有了年轻的模样, 一些温暖的记忆, 在晨雾中露出了春的破绽。
母亲告诉我, 她梦见了过世的奶奶, 乡村的夜晚, 总是留有一些端口。
早晨起来, 我看见梦花树上, 又多了一个用树枝挽成的结,念想已经藏在母亲落满雪花的头顶。
换 瓦
落下的瓦片, 让静寂的山村在晨雾中醒来。 一缕清风, 梳理着木屋剩下的骨架。
六十年, 山坳的一个窗口, 在黑夜的灯光里, 隐藏着两位老人, 他们早出晚归地劳作, 上雨旁风的木屋, 落满了尘世的雨雪。
八十多岁的岳父, 弯下腰, 捡起小片碎瓦, 而后又轻轻放下。时光封存的内心, 放在瓦片后面, 那么抽象, 那么具体。
感恩寺
我走过去的时候, 一个音符, 跳过漫长年轮。
时光缝隙, 桃花编织细雨, 群山墨绿。
石头在风中摇晃, 一滴眼泪, 红颜女子的颂词。
目光做成梯子, 一朵白云, 在风中变轻。
一件器皿, 凡尘香火, 轻烟荡漾, 一根金针, 兑现时光苍茫,众多言辞, 低于灵魂宿命, 时间刀刃上, 隐忍梦境。
尘世的光线, 验证记忆。
岁月的尘埃, 是镶嵌在经声里的宝石。
旧衣情结
这么多年, 母亲一直对旧衣念念不舍。
童年的我, 弟弟和妹妹, 总是一个接一个, 穿着母亲从城里亲戚家带回的旧衣。
或大或小的衣裳, 的确良、 的确卡, 尼龙和灯芯绒, 各种材质, 最后都由母亲亲手改制而成。
油灯下, 母亲飞针走线, 细描细绣的身影, 若隐若现。 三个儿女依偎在火塘边, 欣喜穿胸而过。
几十年了, 母亲仍然对旧衣情有独钟, 从未忘记艰辛岁月里为孩子绣出的喜悦。
每到城里, 母亲不忘翻箱倒柜, 把我们没穿的衣服一件件收起。 戴着老花镜, 母亲缓慢迟钝地裁剪着, 村上邻居家孩子们的沉默和温暖。
时光依旧, 母亲淡薄的身影, 让我退回到童年的春天, 丝丝白发, 点点感伤与悲苦, 沉默的注脚, 仍然有着慈悲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