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乾隆『出镜』的古玩道具

它曾被审美极高的雍正皇帝收入图册，也曾被富有四海的乾隆皇帝奉为『座上宾』。明代宣德青花出戟罐究竟有何魅力，能受到两代帝王的青睐？

画中秘藏

故宫博物院藏有一幅清乾隆皇帝的行乐图，名为《是一是二图》，在乾隆的肖像画中显得极为特殊。在充满古典气息的文人空间中，乾隆一改华丽高贵的皇室服饰，变装成为中国传统士大夫形象。他身着汉服，头戴莲花玉冠，悠闲地坐在高榻之上停笔凝思。有趣的是，乾隆身后的水墨屏风上还悬挂着一幅其本人的自画像，形成了画中画。这种巧妙的构图源于清宫旧藏的南宋人所绘《画屏人物图》。

在《是一是二图》中，乾隆周边陈设着各色古董珍玩。这些物品并非画家臆想，而是乾隆最为珍爱的收藏，许多物品都能找到原型。如画面左侧单独陈设的铜器是新莽时期的嘉量，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将文房珍玩入画，既能彰显主人公的文化修养，也是乾隆对自己收藏成果的展示。

在这些珍玩中，有一件瓷罐格外醒目，乾隆特地将它单独陈列在身边，并配以底座。此件器物乃明宣德御窑所制的青花盖罐，它虽经历了500多年风雨，依然保存完好，现藏于故宫博物院。故宫博物院还藏有一同款瓷盖，但罐已遗失。由此看来，此罐应有一对。

故宫博物院所藏的这件青花盖罐全名叫“青花蓝查体梵文出戟法轮盖罐”，简称“宣德青花出戟罐”。此罐高28.7厘米，圈口直径19.7厘米，盖口径22厘米，底部直径24.7厘米。宣德青花出戟罐最早入宫的时间未看到有档案披露。英国大英博物馆藏有一幅清雍正时期的《御制古玩图》，这是雍正皇帝命人将自己最为得意的收藏以绘画的形式留下的收藏记录。在画中，宣德青花出戟罐赫然在列。可见，早在雍正时期，宣德青花出戟罐就已是内府藏品了。

极品青花

宣德青花出戟罐在审美上有著很强的视觉冲击力。它的青花发色深沉浓郁，有水墨画一般的晕散效果，釉色白中泛青，甚是精致。明朝青花以“永宣”（指永乐盛世和仁宣之治）最佳。明代文人张应文在《清秘藏》中盛赞宣德青花“发古未有，为一代绝品”。宣德青花自其问世时就已经是当时的奢侈品。在现代，宣德青花只要一出现在拍卖会上，必为高价。

“永宣”时期青花的釉料是从中东地区进口的苏麻离青料。这种釉料铁元素含量极高，且还含有锰元素，经过高温烧制，瓷器会呈现出蓝宝石一样的光泽。由于含有铁、钴、锰等金属元素，瓷器烧造时表面一些地方会出现黑色的结晶体，这一特征是“永宣”时期青花所独有的。至宣德之后，青花釉料转为国产。虽然后世曾对宣德青花进行过模仿，但终究不能还原旧貌，这也成为鉴别青花瓷器的重要依据。

青花的优劣一看发色，二看画工。纹饰线条精炼，且图案设计精妙，可视作佳品。宣德青花出戟罐罐身均绘有纹饰，瓷盖上绘有祥云和梵文，瓷盖内部还绘有梵文与汉文。其瓷盖内部纹饰并非简单的纹样堆砌，而是一种有机结合。工匠先是绘制出十瓣莲叶，并在其内写上梵文，在瓷盖中心从左到右用篆书写“大德吉祥场”五字，与古代从右至左的书写习惯有所不同。据学者考证，这种图案的名称为“法曼荼罗”，是“曼荼罗”的一种，只不过其是用文字代替佛与菩萨的法像。佛教信徒相信，此图案可以破除一切苦厄。瓷盖外壁绘有海水纹，罐身口部同样描绘海水纹，与盖外壁的纹饰呼应。

工匠将梵文、八宝、莲花三种元素错落有致地绘制在瓷罐的罐身。梵文的文字系统类似于汉字的书体分类，有多种类别。此罐上的字体为蓝查体，意译“喜悦”，寓意美好，加之字体风格沉稳大气，逐渐成为主流书体。瓷罐中部的梵文为密宗真言，大体的意思为：“白日吉祥，夜间吉祥，阳光普照之处皆为平安，日夜永久平安，三宝护佑永远平安。”由此可见，此物与藏传佛教有着颇深的渊源，是一件吉祥瑞器。

宣德青花出戟罐体形丰硕，宽肩圆腹，宛若武库将军，给人以浑圆饱满之感。最为引人注目的是镶嵌在罐上的八个装饰方片，其学名为“出戟”，此种装饰手法在商周时期的青铜器上经常见到。此瓷罐借鉴了商代青铜器的装饰手法，又创新性地将其由竖向改为平向，俯视看去如清池中一朵盛开的莲花。实际上，设计者在创作时模拟的是佛教中的八宝法轮。这种设计简练却又能准确表现法轮轮廓，并将汉藏文化完美融于一体，堪称“天才设计”。

主人为谁

在欣赏完宣德青花出戟罐后，有一个问题萦绕在笔者脑海之中：该瓷器的第一任主人是谁？究竟是何人能够使用这件圣物？古陶瓷研究专家耿宝昌曾撰文考证过这件国宝，认为此件瓷器是明宣德五年（1430年）为西藏大宝法王噶玛巴特制的法物。“大宝法王”的称号起初是元政府赠给八思巴的封号，至明代时又将此封号赠给了噶玛巴活佛。

明代史书记载，噶玛巴活佛曾于明永乐四年（1406年）应邀来京。在京期间，噶玛巴活佛为皇室成员做法祈福，城内频有祥瑞出现，明成祖朱棣大喜，为其赐号“大宝法王”。宣德年间未曾见噶玛巴活佛在京活动的记录，因此有人认定此瓷器是永乐时期烧造的。不过与景德镇地层考古发掘的瓷器标本对比，此件青花瓷罐定为宣德年间最为妥当。

史书记载，明朝政府除了封号“大宝法王”外，还曾封过“大乘法王”和“大慈法王”。大慈法王宗喀巴来京有明确的记录，从宣德元年（1426年）到宣德十年（1435年），其大部分时间一直在京活动。因此，宣德青花出戟罐的第一任主人应当为大慈法王。

时光荏苒，宣德青花出戟罐先后到了清代雍正、乾隆皇帝手里，作为“内府明珠”被悉心收藏。在乾隆皇帝的授意下，它又作为重要的“道具”与其本人一同出现在《是一是二图》中。

乾隆皇帝为何如此喜爱这件宣德青花出戟罐？原因是乾隆皇帝好古，尤喜古代艺术精品。他不仅有着深厚的汉学功底与艺术造诣，同时也精通藏文，并笃信藏传佛教。宣德青花出戟罐做工精美，造型独特，又集汉藏文化于一身，自然受到乾隆皇帝的重视与喜爱。

不得不说，宣德青花出戟罐的确是一件祥瑞之物。它出于皇室，却能幸运地躲过明代宫廷的多次大火和战乱，并且毫发无损。入清之后，它又继续成为清皇室的重要藏品，经历庚子事变和溥仪出宫及抗日战争后仍幸存于世。时至今日，它依然静静地伫立在故宫博物院的陶瓷馆中。

陈宇，艺术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