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琴棋书画对日本画界的影响

琴、棋、书、画是中国传统四艺，常作为题材或背景入画。四艺传入日本后，深入日本人的生活和绘画领域，使其意蕴和审美获得了新的发展。

琴、棋、书、画四艺是中国传统文化和艺术，也是中国文化与文明的体现。在古代，琴、棋、书、画原属士人雅事，是历代文人必备之技艺，既展现了中国文人个性化的精神修炼，也灌注了士人的审美理想和情趣。

随着琴、棋、书、画的广泛流传，四艺开始脱离文人雅趣的范畴，继而转化为“雅”的符号，并在各种人物和山水绘画作品中得以体现。明清时期，琴、棋、书、画逐渐从雅事演变为俗艺，成为一种风流时尚，并在社会生活中得到广泛应用。在此背景下，四艺也逐渐被闺阁女子所接受，成为她们修炼的重要才艺技能。由此，琴棋书画仕女图逐渐盛行。

中国琴、棋、书、画，以及“琴棋书画图”传到日本后，深受日本人喜爱。从平安时期开始，琴、棋、书、画就成为日本画家颇为青睐的创作主题，并在不同时代绘制了极具代表性的“琴棋书画图”。

源氏物语绘卷中的四艺

日本的绘画与琴、棋、书、画的主题很早就有交集。从诞生于平安时代的日本民族绘画形式大和绘开始，有关琴、棋、书、画的场景就开始在绘卷中体现。在日本绘画史上第一个高峰—平安时期，涌现出了以《源氏物语绘卷》为代表的绘画作品。《源氏物语绘卷》问世于12世纪，是日本现存最古老、最著名的物语绘卷，由宫廷画师藤原隆能根据物语小说《源氏物语》的各回题名绘制，每回绘制几个场景，共完成画作近百幅，现仅存十九幅。

这部以日本古代宫廷贵族生活为题材的绘卷堪称一幅日本历史画卷。其不仅记录了日本平安时期的社会历史，同时也充分展现了古代贵族的游艺生活，琴、棋、书、画是其中的重要体现。

首先是关于琴的场景。在《源氏物语》第四十五回“桥姬”卷和第四十九回“寄生”卷中均有关于“琴”的画画内容。前者描绘拜访宇治八亲王的薰君，被亲王的两个女儿所弹的琵琶声与琴声吸引，她们表现出的温柔妩媚姿态，令薰君爱慕不已。后者则描绘匂亲王为怀有身孕的二女公子弹奏琵琶，抚慰其忧伤，听着哀伤的琴声，望着窗外在秋风中寂寞摇摆的草木，令人顿感悲凉。

其次是关于棋的场景。如“空蝉”卷中源氏偷窥空蝉与轩端荻对弈的场景，“竹河”卷中两位姬君以樱花树为赌的对弈画面，以及“寄生”卷中帝与薰对弈的情景。

再次是关于书画方面的描绘。《源氏物语》中专门写有一回赛画，用以描述品评画卷。在品画比赛中，双方各拿出一幅画来比较优劣，一争长短。参与者既有竞争者、评判者，还包括主持者和观看者，画面热闹非凡。《源氏物语绘卷》对其均有绘制。

日本平安时代深受中国唐代文化传统的影响。日本公卿士子和贵族女性不仅对唐代文化很熟悉，自身也都具备深厚的唐代文化修养，琴、棋、书、画自然也成为其修身养性的重要方式。因此，在以展示日本贵族生活为主题的《源氏物语绘卷》中，琴、棋、书、画自然也成为展示其游艺生活的重要工具。

《源氏物语绘卷》以其典雅华丽的色调，附上用金银箔装饰的词书，传达了日本王朝文化的古典雅趣和洗练的唯美倾向，因此受到众多日本女性的追捧，也在之后的《偐紫田舍源氏》和《源氏香之图》中得以继承和传扬。

水墨画中的琴棋书画图

中世时期，随着日本禅宗寺院的发展，在中国水墨画禅化的影响下，日本逐渐流行在寺院及城墙上绘制大面积的壁屏画。其中，以琴、棋、书、画为主题的绘画十分盛行，代表作有：擅长水墨画的如拙在大德寺龙光院所画的《琴棋图屏风》，养德院方丈小栗宗湛所画的障屏画《琴棋书画图屏风》，以及狩野派中兴之祖的狩野永德在京都大德寺聚光院所绘的《琴棋书画图》。这些图都体现了日本人对隐逸生活的向往，以及对理想生活的憧憬。

其中最为有名的画家要数活跃于日本战国时代（指15—16世纪日本一段战乱时代）至江户时代初期的海北友松。海北友松（1533—1615年）是日本著名画家，创建了海北派。他早年因政治斗争而入寺为僧，后致力于绘画创作。海北师法狩野派，再吸收中国宋元时期绘画的精髓，形成了自己的特色。1599年，他在建仁寺任方丈期间绘制了《琴棋书画图》《竹林七贤图》《山水图》等，并在建仁寺灵洞院、大中院、禅居庵等处留下了障屏画，此后广为传布。晚年的海北友松努力学习梁楷等人的中国宋元时期绘画技法，制作大型障屏画。

与狩野派画风相比，海北画风更显灵活，甚至有一种未完成和不均衡的美感，是当时个人风格较强的画家。他长于模仿，自成一家，作品具有较强的艺术性与表现性。他于六十六岁所作的《琴棋书画图》，以激越的气魄与丰富的詩情互相交错，编织成一幅乐于琴、棋、书、画的风情图，并且在金碧画面中活用墨色，展现了海北的独特风格，将其新画风推向了极致。海北友松的作品对日本后世绘画创作产生了较大影响。

日本中世时期是以“五山文化”为代表的文化艺术发展最为兴盛的时期。当时的人们厌倦了世事的多劫，转向对生命内在的探索与追求。在战乱纷飞的中世时代，禅僧专注于自己的内心世界，坐禅悟道，于琴、棋、书、画中关照乱世、看淡生死，也在“琴棋书画图”上留下了自己对艺术的独特感悟。

浮世绘中的琴棋书画图

至江户时代，以琴、棋、书、画为题材的各种游乐图开始盛行，主要描绘的是妓楼及庭院的各种游宴场景，以充分展现女性的美。此后，聚焦于女性美的美人风俗画逐渐流行，并发展为浮世绘的主题。

以美人画为代表的浮世绘师喜多川歌麿（1753—1806年）是日本最负盛名的画家之一，其作品特点是致力于描绘美丽多姿的女性形象。他笔下的美人面庞丰满，嘴略向前突出，眉间略锁，稍有忧郁之情，他的画笔法简约、清爽、耐人寻味。其中，以琴、棋、书、画为题材的美人浮世绘作品受到民众的热烈追捧。

喜多川歌麿的《琴棋书画图》，每幅图都由三位女性主人公构成，描绘了她们弹琴、下棋、练字、赏画的四个场景。其中“琴”描述了两种乐器，一种是古琴，一种是三味线。在日本，浮世绘“琴棋书画图”中的“琴”一般指古筝、琵琶和三味线等。“棋”有两种，一种是围棋，一种是双六。在喜多川歌麿绘制的《琴棋书画图》中，围棋出现在“书”的画面当中，正在练字的女性后方绘制了棋盘、棋子。而以“棋”命名的浮世绘作品中描绘的是两位女性正在玩双六，另一人在旁观看。

以上四幅浮世绘是喜多川歌麿从享和元年（1801年）开始创作，经数年才完成并出版发行的作品。在这四幅浮世绘的上方空白处，分别标记着“琴”“碁”“书”“画”四字，并简单地介绍了其起源与来历。其中，关于琴、棋、书、画的解说部分体现出江户时代对四艺的独特理解。

日本学者菊川英山曾将在绘画中描绘的日本富裕家庭的女性活动场景概括为两种：一种是母女弹琴，另一种是穿着和服的年轻姑娘对弈。歌川国贞（1786—1865年）也曾将四艺置于源氏绘的情境下，描绘了《琴棋书画图》，如在壁龛前书写的女性，在棋盘前坐着的女性，站立在琴前的女性，三人的背景墙则配有扇子，扇子中书写的正是《源氏物语》“竹河”卷中在樱花树下对弈的姬君所咏的和歌。由此可见，江户时期浮世绘中的“琴棋书画图”亦受到《源氏物语》较大的影响。

琴、棋、书、画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日本，都在绘画中展示了各时代的风貌。其在雅与俗之间不断变换，或雅，或俗，或雅俗并赏，在社会不同阶层中蕴含着不同的内涵。从平安时代展示宫廷贵族的绘卷到中世时期的水墨画，再到江户时代的美人浮世绘，日本既继承了中国琴棋书画由雅而俗的精神风貌，同时也在切合本国风俗人情之下演变出了代表日本新的审美趣味的绘画，使琴、棋、书、画的意蕴和审美获得了新的发展。

刘金，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