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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香记

2023-12-06范方启

中国铁路文艺 2023年12期
关键词:花圃茶香亲戚

作者简介:范方启,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阳光》《江河文学》《参花》《小说月刊》《火花》《龙门阵》《四川文学》《中华传奇》《散文诗世界》《作家天地》《杂文月刊》等报刊。出版散文集《生命是一次美丽的燃烧》等。

窗外的花圃原本是用来种花的,当初设计时特意留了一块空地做花圃之用。围绕这几平方米的地方,争夺战也在暗流涌动。争夺这块小地方的是我的母亲,她采用的是蚕食法,譬如花圃里如果有点小间隙,她会不失时机地补种上白菜、豆角或者辣椒什么的,别小瞧了这些植物,骨子里的霸气是出乎意料的,没几年的时间,花圃就成了它们自由自在生长的领地,我原先栽上的长春花、芍药、白玫瑰什么的,统统不见了踪影。这场争夺,母亲大获全胜。回想起那些鲜花盛开的日子,那些花儿,差不多将远远近近的蜂蝶都给招过来了,动静搭配,蝶与花交相辉映,景象热闹,更加生动。打从蔬菜类的植物占据了花圃后,那种蝶翩翩蜂低鸣的景象少多了,就算有,也只是三三两两的造访。

喜欢蝴蝶,这样的喜爱自然是受蝴蝶美丽造型的影响,大概还有叫美学的情愫在作怪。在我看来,蝴蝶的存在,给这个平实的世界捎来了仙灵之气。

好在瓜豆这类植物也能开花,黄瓜和豆角,都是一边开花一边结果,辣椒的花,星星点点的,实在不起眼,但毕竟也是花,有了花儿,就不愁蝴蝶不来了。蝴蝶的方向是什么?这几乎无须多问,哪儿有花儿,哪儿就会有蝴蝶。追着蝴蝶奔跑,所能找到的自然也是花朵。蝴蝶离不开花儿,它们甚至比花儿还要美,它们是流动的花朵。蝴蝶飞过的地方,无疑会留下一路香气。

一个寂寞的上午,打开窗户,我看到的是开满一架瓜豆的花儿。仔细打量,花儿也开得不错,这样的花儿会没有蝴蝶吗?正这样想着,我看到瓜豆架旁有几对蝴蝶在围着花儿起舞,黑色的、白色的都有,还有集多种颜色于一身的。我不由自主地走出去,围着蝴蝶转,它们飞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那对黑色的蝴蝶,俨然是蝶中之王,除了有着巨大的羽翼,全身的花纹都惊为天人,笔笔精到,构成花纹的色彩,让人不胜欢喜。它们似乎根本不在意我的出现会不会对它们构成威胁,有时就双双停在花儿之上美餐一顿,有时绕着我飞,并且将我的肩头当成它们停歇的场地。这个上午,我一点也不觉得乏味,瓜豆开出的花儿和那些流动着的花朵,使得本来有些空落落的院落生机无限。

后来,那对黑蝴蝶可能是有点乏了,围着我飞了一圈后,向远处飞去了。我有点惋惜,目送着它们远去,但它们留下的气息还是能供我好好回味一番的。蝴蝶飞去的地方,引发了我的联想,那儿肯定是鲜花灿烂,它们是去赴一场更美丽的约会……

山里的亲戚家有喜事,作为亲戚,我理应前去道贺。此时正是暮春时节,然而,一路上春天的气息令人目不暇接。杜鹃花的身影时隐时现,破土而出的竹笋在展示着旺盛的生命力,还有众多叫不出名儿的山花,给人意料不到的惊艳。溪流在可着劲儿歌唱,似乎有挥洒不尽的激情。我尤其着迷于满眼的绿色,绿得那么纯粹,这样的意境只能用赏心悦目来形容。

离亲戚家越来越近,山也越来越高,峰峦叠翠,起伏连绵,天空也明显小了许多,宁静更是愈发深邃,仿佛怕吵醒了什么似的,那种安静真切地要深入骨髓。

亲戚所在的村子,简直美得让人心醉。一条河在村子的三面画出了一个大半圆,河上是一座可以通行大型车辆的桥。当然,这样的桥,我在山外没少见过。村子百十户人家背靠着大山。那山,远远望去,像一尊大肚能容的佛,和蔼安详地怀抱着眼前的众生。山村的房屋差不多都是两层或者三层的楼房,建筑风格都比较别致。镶着白边的柏油路,犹如黑色的脉络,让村庄或高或低或在山腰或在山脚下的人家连成一个整体。

酒醉饭饱后,夜也深了,亲戚将我领到楼上,这是安顿我休息了。而我,尽管一路鞍马劳顿,却睡意全无,打开窗户,让这新鲜空气和着含有植物香味的山风一同进入室内,而后伴我入眠,这样的夜晚注定是难忘的。

刚刚打开窗户,一股浓重的香味扑面而来,我也立刻分辨出这就是正在烘烤的茶香。忽然想起苏轼的“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好生恬淡,好生超然!至于“茶饼嚼时香透齿,水沈烧处碧凝烟”,我是有着间接体验的。我算是一个爱茶的人,一日无茶,便觉一日三餐无味,这倒与“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暗暗吻合了。其实,上楼之时,亲戚已为我泡好了一杯绿如翡翠的茶,只是我还没来得及消受罢了。而此刻,茶香随夜风登堂入室,这多像在盛情地问候远道而来的我,这份情谊让人心生无限美好。虽然是夜深人静了,我还想出去走走,体验一下茶香弥漫、流水潺潺的山村到底是怎样的韵味。可是,亲戚家的院门已经关闭了,我即便下得楼来,也顶多在他家不大的院子里遛上几圈,這于我确实有些遗憾。我此来时间有限,明天一早就将打道回府,真有点不忍心就这么匆忙离去……

第二天,一觉醒来,感觉我整个人也都是一身的茶香了。我得出发了,亲戚给了我一份意料之外的惊喜——他自己采摘和加工的新茶。打开车门,我觉得我自个儿的坐骑里也都是满满的茶香。原来,昨天下车后忙于与亲戚寒暄,竟然忘记关严车窗。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疏忽,赚来的是一车的茶香。带着这份香气上路,此种雅致,简直难以言喻。

微风习习,夜色柔静,远方的树木在如水的月光下,只显出一些朦胧的轮廓来,犹如一张曝光过度的黑白照片,映像显然是不够清晰的,只是我竟有几分喜欢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天底下的事情,太过于清楚明白,或许才是真正了无生趣的。偶有汽车驶过,必会掀起小小的尘嚣,这也无妨,因为很快又归于安谧。

其实,在睡觉前,我有一个习惯,喜欢独自一人去外面,呼吸来自野外新鲜的空气。夜越来越深,也愈加宁静,夜色也逐渐把白天的燥热过滤得所剩无几。这时,开始有阵阵的芳香向我袭来,气息不断加重,夹杂着草莓和其他不知名的果子香,这难道就是稻花香吗?稻花的气息莫不是在随着夜晚的露水一起散发,露水越重,香味就会越浓?我不知道这两者是不是存在某些必然的联系。我忽然开悟,此刻正是稻子扬花的时节,我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句脍炙人口的古诗词来:“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闻到稻花香,立刻让人浮想联翩,至少此刻的我,感触有些不一样了。宋代有一个叫舒岳祥的人,对稻花似乎情有独钟,他宣称“稻花花中王,桑花花中后”——干脆将稻花封为“花王”。对于其他花儿,他全看不上,“余花毕嫔妃,以色媚左右”。只是读完了那首比较长的诗,也慢慢明白了他的偏颇并不无道理,他所看重的事实上还是粮食。粮食对于一个人口大国,历来就是头等要事,“民以食为天”,一点都不夸张。翻开历史,即便是风调雨顺的年份,也都有饥饿的记录。没有稻花香,又何来盘中餐?

月西沉,我也该入眠了。这个夜,枕着稻花香而眠,我想没有比这更踏实的了。

秋的脚步如古代女子的纤纤细步,不疾不徐而来。

名义上的秋天其实早已与我们谋面。没有菊花开放,那个秋天肯定是空洞的有名无实的。菊花仿佛积攒了几个季节的能量,终于吐出了黄色的、红色的、洁白的花瓣,秋天因此华美而又丰盈。

菊花之品,古来就备受关注。“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几时禁重露,实是怯残阳。愿泛金鹦鹉,升君白玉堂”。通读全诗,得出是一个“淡”字。色泽上的淡,冶而不妖;性情上的淡,即便篱笆边安身,也怡然自得。现代诗人臧克家更是不惜重墨赞叹:“北国风光,无风无雨过重阳。不去西山相红叶,来对丛黄。人倚疏篱,华傍宫墙,邑英红幛,门楼仰天望。借芬芳,只独赏,念天涯分飞雁行。不须持鳌把酒,默诵佳句分外香。人影瘦,精神畅,昂首向东天一方。”能真正使人“精神畅”的正是那缕缕的暗香。

与众多的花卉相比,菊花的气息似乎淡得不是一点点,可是这气息打从绽蕊之日起至枝头谢落,历时之久,丝丝缕缕都让你不敢相忘,不能抹去的是那份淡雅的亲和,还有志存高远的本真。人心倘若淡如菊,品格必然也会显示出如月光一样的清纯来。

清风把花儿的芳香捎过来,我却一时弄不清到底是哪种花儿发出的。人就是这么奇怪,越是弄不清越想弄清楚。我的方法其实非常简单,首先采取的是排除法,将这个季节里的花卉搜羅到一块,然后加以甄别、剔除。差不多已经排除了我所知道的花卉,剩下的理所当然是茫然了。

“下雨啦!”楼下有人在喊。这时,我才知道瓢泼的大雨已经将天地连成了一体。我心想,这下坏事了,我在楼下晒了不少的衣服,这么大的雨,衣服还不得全湿了。飞快地下楼,楼下有一个姑娘正在将露天晾晒的衣服挂在过道的绳索上,在那长长一串的绳索上,我看到了我家的衣服也安静地陈列其中,而那姑娘,已被雨水淋湿。

再次与那姑娘相遇,总觉得有一种芳香在向我袭来,那是心香。生命中能切身感受到这样的气息,无疑是为人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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