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边远山区的火车

作者简介：戴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副秘书长，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究会副秘书长，中国微小说与微电影创作联盟常务理事，常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湖南文理学院客座教授。作品散见于《小说界》《四川文学》《人民日报》《诗刊》

《散文百家》等报刊。出版《柳暗花明》《其实很简单》等31部文学作品集。曾获冰心图书奖、《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小说奖、小小说金麻雀奖等。

你在某“双一流”重点大学读书，半年后将要毕业。他是你的同班同学。在同学中，你们走得最近。为了写好毕业论文，你们结伴前往边远山区调研。

你们并肩坐在一列开往边远山区的绿皮火车上，一边欣赏窗外的山山水水，一边畅谈未来、理想和人生。

“快看，好迷人的景致！”当火车驶入大峡谷，你指着窗外激动地说。他顺着你指的方向看过去：“哇，这儿的山又高又大，山尖直插云霄，云彩白丝带一样缠绕在山头！”他的双眸亮了。这儿的树漫山遍野蓬勃生长，到处是墨绿色的海洋！你同样喜形于色。这儿的山石嶙峋，一块连着一块，有圆形的、方形的、椭圆形的，千奇百怪！这儿的石板岩红红的，层层叠叠，俨然一本本厚厚的书！你愉快地想：“真好，大山里的自然环境真美啊！”

火车终于到达站点，下车步行很长一段山路来到一个山村，住下来后，才知道这个山村山多地薄，离县城远，交通不便。村民种的粮食，不但产量低，还得人背肩扛，徒步远行到集市去卖。一般早晨天刚亮就出门赶路，晚上天擦黑才能回家。

所有这一切，村民们都坦然面对，他们顽强坚守，毫无怨言。

你们各住一个农户家。

你住的那户只有奶奶和孙子留守。奶奶七十多岁，孙子七岁。奶奶和孙子穿着破旧，可他们生活从容，充满阳光。

每天早晨六点前，奶奶会起床做早饭，做好饭和孙子一块儿吃。说是做饭，其实就是煮锅稀饭，抓点咸菜放里面；或者煮点面条，舀点辣椒油再放几段葱花。吃过早饭，孙子背上旧书包，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步行两个多小时，赶往山村小学读书。虽然学校有些简陋，可是在这里读书的孩子都专心致志。

孙子上学去了，奶奶就去喂牛放羊、种菜栽树、割草砍柴……往往忙碌至夜幕降临才回家做晚饭。

孙子放学回家，如果天没完全黑，他便在屋檐下明亮处，趴在一张高木凳上刷刷刷地写家庭作业。

不上学时，孙子会忙不迭地帮奶奶干活：要么在厨房里，很是有模有样地生火做饭；要么上山打柴，背着比自己还高的干柴，气喘吁吁……

你住进他们家后，其饮食依旧，只是吃饭前，如果有鸡生蛋，他们要给你煎个鸡蛋或冲碗蛋花，而以前，他们家的鸡蛋只是用来卖钱买日用品的；其劳作依旧，只是不让你像他们一样干活。你要辅导孙子读书做作业，孙子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奶奶也乐得合不拢嘴。

你问他们干吗这样，奶奶说可不能让你受苦；孙子说向你学文化长知识，机会难得，打心眼里，愿意你来他家。你心里漾起粼粼的潋滟。

有件事你听了眼圈红红的。孙子在学校吃午饭，比家里伙食好多了。遇到学校改善生活，孙子总是把他的牛奶、蛋糕等平常吃不到的好东西攒下来，带回家给你和奶奶享用。你问他为什么自己不吃，他回答吃过了，吃不完。你悄悄向同村与他临近的同学打听他是否真的吃了，同学就摇头。

那天你再问孩子：“为什么自己不吃呢？”孩子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孩子仰脸问你：“能留下不走吗？”你望着孩子渴望的眼神，落泪了。

你送给奶奶和孙子每人一套新衣服，送给孙子一个新书包，他们高兴坏了，宛如得到人间珍宝。你問他们：“为什么新衣服不常穿，新书包不常用？”他们说：“这么好的东西，哪舍得！新衣服等过年时穿，新书包等旧书包不能用了再用。”

住在另一个困难户家的他，眼里亦经常含着感动的泪水。

一个月满，你们结束调研。要离开山村时，闻讯而至的村民把你们送到村口，久久不肯转身。望着他们，你们心潮起伏。

“我打听过，山村学校师资力量薄弱，最急需学历高的老师。”并排坐在返程的绿皮火车上，你真挚而诚恳地对他说，“我们同为师范生，教书育人更有优势。不如，毕业后再结伴来山村支教吧？”

看着你期待的目光，他情不自禁地点头。你们会心一笑。

约定的时间到了。你们准备乘上开往那个边远山区的绿皮火车，去山村学校支教。

可就在火车开动之前，他止步了，忽然挽起你的手：“我们还是别去了，山村条件太差、日子太难熬，不如回城里找工作，寻求更好的发展吧？”你大吃一惊。

“怎么能这样呢？”盯着他期盼的眼神，你坚定地摇头，“不，我必须守诺！”

就这样，你们一个临阵而退，返回大城市谋职；一个毅然前行，登上开往边远山区的绿皮火车，去山村支教。

光阴荏苒，一晃三年过去。

艳阳高照的日子，受邀进省城参加全省优秀教师表彰大会。站在高高的领奖台，戴上大红花的那一刻，你热泪盈眶。

颁奖大会结束，他迫不及待地找到你。

又是火车站，在你准备乘上那趟开往边远山区的绿皮火车之前，他下意识地拉住你的手：“一个女孩子，别再去山村受苦受累了，留在省城吧。”

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上下打量他半晌，你依然坚定地摇头：“不，山里的孩子更需要良好的教育，我舍不得撇下他们！”

你又登上熟悉的，开往边远山区的那趟绿皮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