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资本加码中国

张云

目前国内投资者较为熟知的中东主权财富基金分别来自阿布扎比、科威特、卡塔尔以及沙特。图/视觉中国

今年以来，中东资本频频出手加码中国资产，成为市场一大焦点。

近期A股在3000点附近徘徊，Wind（万得）数据显示，截至11月7日，近三个月北向资金净流出1666.57亿元。

但也有外资选择了坚守。根据上市公司三季报，来自中东的两大主权财富基金阿布扎比投资局与科威特投资局，出现在A股前十大流通股中的持仓市值并未出现大规模减少。阿布扎比投资局的持仓规模甚至在三季度还出现了上升。

从持仓规模上看，截至三季度末，阿布扎比投资局进入前十大流通股东的持仓规模从今年中报的73.13亿元增长至95.09亿元。科威特投资局进入前十大流通股东的持仓规模有所下降，从中报的63.75亿元下降至49.47亿元，但与2022年报的57.32亿元相比则相差不大，下半年逐步减仓似乎是科威特投资局的“习惯”。

从行业来看，这两大机构在A股市场持股家数最多的是医药生物类上市公司。

有投资人士对《财经》表示，前十大流通股东的数据可能会受其他股东持仓数据的影响，“比如有其他个人或机构在该时间段进出，可能就会造成另外的股东也时而出现时而退出，但不代表这些资金是新建仓或者清仓”。

根据兴业证券的研究，2020年以来，阿布扎比投资局持续加仓中国大陆资产，中国大陆在其头寸当中占比从2019年末的4.5%上升至2023年一季度的22.9%，在其头寸当中的排名从2019年末的第五升至2023年一季度的第三。

除了二级市场，在一级股权投资领域，中东资金也在行动。

11月8日媒体报道，沙特阿拉伯主权财富基金沙特公共投资基金（PIF）正在洽谈向中国电动汽车制造商华人运通投资至少2.5亿美元。

与阿布扎比投资局一样来自阿联酋的另一只主权财富基金——穆巴达拉就一直活跃在中国股权投资市场上。根据东方证券的研究数据，2023年之前，穆巴达拉投资了中国科技企业Boss直聘、快手、自如等。根据投资标的梳理，可以看出穆巴达拉关注中国的互联网新经济企业，特别是传统行业在互联网平台的创新。

东方证券对中东地区国家主权财富基金进行研究后发现，俄乌冲突等地缘政治事件导致全球油价经历过一波上涨，中东产油国因此获得大量石油出口收入，其国家主权财富基金规模也得到了大幅增长。

根据主权财富基金研究所（SWFI）统计，截至2023年5月，来自中东的主权财富基金中，阿布扎比投资局资产规模达到9930亿美元、科威特投资局资产规模为7690亿美元、沙特公共投资基金资产规模为7300亿元、卡塔尔投资局资产规模为4500亿美元、穆巴拉达投资局资产规模为2760亿美元（6月数据）。

资料显示，目前中东主权基金中只有一小部分（约1%-2%）投资于亚洲，主要是中国。未来其投向中国的资金有望大幅增长。

港交所行政总裁欧冠升今年6月对外表示，预计到2030年，中东主权财富基金的规模将从目前的4万亿美元增长150%，至10万亿美元。“届时将有超过10%-20%的投资投向中国。也就是说1万亿-2万亿美元的资金将被重新分配到中国的投资中，这是非常庞大的。”

中东双雄，布局A股

活跃在全球资本市场的中东主权财富基金主要来自阿联酋、科威特、沙特等国家，其中阿联酋阿布扎比投资局与科威特投资局最为A股投资者所熟知，并称其为“中东双雄”。

这批来自中东地区的主权财富基金，在今年三季度外资净流出超过1000亿元的情形下，依然坚持留在A股，有的机构甚至较以往出现在更多的A股上市公司前十大流通股东中。

阿布扎比投资局于2008年获证监会批准成为合格境外机构投资者（QFII），是第一家获批的中东主权财富基金。科威特投资局紧随其后，2011年获得QFII资格，成为第二家来自中东地区、可投资A股的主权财富基金。第三家則是2012年获批的卡塔尔控股有限责任公司。

2021年后，来自中东地区的资金开始加速进入中国，证监会网站数据显示，2021年以来，总计有六家来自中东的投资机构获得了QFII资格。

Wind数据显示，今年三季度末，阿布扎比投资局出现在24只股票的十大流通股东中，期末参考持股市值为95.09亿元，该项数据比2023年中报的73.13亿元增长了30.02%，但持股数从中报的26家减少到24家。

阿布扎比投资局在今年三季度新进入多家公司的前十大流通股东名单中，包括万华化学、TCL中环、中国银行、星宇股份、宏发股份、华兰生物、丽珠集团、聚灿光电、吉鑫科技、常铝股份等。

表1：中东合格QFII

资料来源：证监会网站。制表：张玲

表2：阿布扎比投资局三季度最新持股

注：阿布扎比投资局在最新报告期2023年三季报共出现在24只股票的十大股东之中，期末参考市值合计为95.09亿元。资料来源：Wind

同时，其从多家公司的前十大流通股东中退出，包括东方雨虹、中天科技、蓝思科技、生益科技、老百姓、铜陵有色、天地科技、千禾味业、浦东金桥、恒润股份、昇兴股份、闽发铝业等。

《财经》统计显示，阿布扎比投资局最青睐电力设备与医药生物行业（申万一级行业，下同），两个行业各有五家上市公司前十大流通股东中出现了这家中东基金的身影。其次为有色金属与汽车行业，各有三家上市公司。其余上市公司则分布于基础化工、农林渔牧、机械设备、银行、建筑材料、电子等行业。

持仓市值方面，紫金矿业成为阿布扎比单笔持仓最大的公司，截至三季度末，持仓参考市值为18.52亿元；其次是万华化学，三季度末持仓17.09亿元。

另一位中东双雄——科威特投资局，今年三季度的A股前十大流通股东持股数据则出现了下降，期末参考市值从中报的63.75亿元下降到49.47亿元，涉及的上市公司数量也从36只个股下降到27只。但该项数据依然高于科威特投资局2022年同期水平，2022年三季度，该机构共在18只个股中持仓30.96亿元。

科威特投资局在今年三季度仅仅新进入华厦眼科的前十大流通股东中。该机构从恺英网络、中金黄金、海信家电、京新药业、盛天网络、鼎通科技、华建集团、宏华数科、新天药业、上海电影等十家上市公司的前十大流通股东中退出。

比起阿布扎比投资局，科威特投资局的偏好更加明显，在27家上市公司中，该机构进入了7家医药生物类上市公司的前十大流通股东中。此外，还有交通运输、机械设备、家用电器、轻工制造、美容护理、基础化工、电力设备、食品饮料、电子、国防军工、纺织服饰、通信、汽车、社会服务等行业，其在上述每个行业布局的上市公司最多只有两家。

虽然从持有公司数量上看，科威特投资局比阿布扎比投资局要多，但该机构单只个股持仓市值规模则比不上阿布扎比投资局。科威特投资局截至三季度末持仓市值最大的个股为恒立液压，持仓市值5.14亿元；其次为三花智控，持仓市值为4.74亿元。

综合来看，中东双雄三季度在A股市场持股家数最多的是医药生物类上市公司。尽管如此，《财经》对比了两家机构三季度末持仓个股后发现，两家机构同时出现在前十大流通股东的上市公司仅有恒立液压。

恒立液压是一家专业生产液压元件及液压系统的公司。该公司2023年三季度实现收入18.9亿元，同比下降6.9%；实现归母净利润4.75亿元，同比下降31.4%。

“从收入侧看，2023年三季度是公司近一年来的首次利润下行，核心因素是季度内国内挖机销量下滑幅度较大，公司的挖机配套相关产品挖机油缸、小挖泵阀会遇到压力，部分行业如农机配套泵阀也会有些放缓。”广发证券表示。

有二级市场私募人士对《财经》表示，前十大流通股东的进出动作可能会受其他股东的进出影响，“比如有其他个人或机构在该时间段进出，可能就会造成另外的股东也时而出现时而退出。但不代表这些资金是新建仓或者已经清仓，他们只是进入或退出了前十大流通股东”。

兴业证券研究显示，2020年以来，阿布扎比投资局持续加仓中国大陆资产，中国大陆在其头寸当中的排名从2019年末的第五升至2023年一季度的第三。

不过，虽然2020年-2022年中东基金对中国大陆资产的投资份额有所上升，但中国大陆资产在科威特投资局管理头寸中占比并不高，份额一直稳定在2%左右。

2023年3月，沙特阿美以246亿元购得荣盛石化10%股权。图/视觉中国

一级市场：关注新经济

事实上，在一级市场，中东资金也正在加速流入。

2023年3月，沙特石油巨头沙特阿美以246亿元购得荣盛石化10%股权；6月，蔚来获得了来自阿联酋阿布扎比投资机构CYVN公司约11亿美元的战略投资。

进入下半年后，中东资金在国内的布局开始加速。8月，凤祥股份发布公告，阿布扎比投资局买入了1.57亿股该公司的股权；9月，东方盛虹发布公告，沙特阿美或其关联方有意向成为公司全资子公司江苏盛虹石化產业集团有限公司的战略投资者，拟持有江苏盛虹少数股权；10月，西菱动力公告，与本奥米尔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下称“本奥米尔”）签订《战略合作框架备忘录》，计划设立合资公司，投资7亿元用于开发新能源汽车零部件——轻量化副车架及高效电动涡旋压缩机。

本奥米尔是一家设立在阿布扎比的公司，业务涉及汽车、旅游、金融、房地产、工程、服务、高新科技、投资等领域。同样在10月，北汽蓝谷在互动平台宣布与该公司合作，双方计划联手开拓阿联酋和沙特两大中东新能源汽车市场。

此外，沙特阿美10月与南山集团有限公司、山东能源集团有限公司和山东裕龙石化有限公司签署谅解备忘录，以推动有关沙特阿美可能收购山东裕龙石化有限公司10%战略股权的相关探讨。

11月8日媒体报道，沙特阿拉伯主权财富基金沙特公共投资基金正在洽谈向中国电动汽车制造商华人运通投资至少2.5亿美元。沙特阿拉伯投资部早在今年6月就宣布与华人运通签署了一份价值56亿美元（约407.68亿元人民币）的协议，双方将合作开发、制造和销售电动汽车。

二级市场积极布局的阿布扎比投资局并未忽视中国的一级市场直投机会。2022年8月，阿布扎比投资局的子公司PlatinumOrchid以及新加坡主权财富投资基金GIC领导了中国泰邦生物集团的一轮融资。

公开信息显示，泰邦生物成立于2002年，是一家先进的综合性血液制品和生物医药企业，核心业务包括血液制品和生物制品的研发、生产和销售。该公司表示，阿布扎比投资局的融资支持将有助于优化集团的资本结构，巩固其在国内市场的地位，并增加新产品的研发。

与阿布扎比投资局一样，来自阿联酋的另一只主权财富基金——穆巴达拉从2019年开始分散化投资。该机构将投资组合中阿联酋国内资产的比重从28%调降至20%，同时增加对亚洲的关注度。

表3：科威特投资局三季度最新持股

注：科威特政府投资局-自有资金在最新报告期2023年三季報共出现在27只股票的十大股东之中，期末参考市值合计为49.47亿元。资料来源：Wind

2021年，穆巴达拉首席执行官穆巴拉克对外表示，穆巴达拉打算增加对中国和印度的投资，希望到2030年实现两国投资管理总资产翻倍。同时，穆巴达拉将转移占公司资产最大份额的传统业务（如能源和商品），并加大对技术、医疗保健和创新领域的投资。

穆巴达拉对中国的投资形式与上述活跃于A股二级市场的中东双雄不同，该机构聚焦于直接投资入股和通过中国-阿联酋投资合作基金（下称“中阿基金”）间接投资，聚焦于一级市场投资。

2023年3月，穆巴达拉和全球投资管理公司42XFund共同领投了中国工业供应链技术公司京东实业（JDIndustrials）的3亿美元B轮融资。

2023年4月，穆巴达拉与亚洲最大的医疗保健投资公司CBCGroup联合投资3.15亿美元，助力中国医药企业海森生物完成融资。

根据东方证券的研究，2023年之前，穆巴达拉还投资了中国科技企业Boss直聘、快手、自如、小鹏汽车、滴滴等。

“根据投资标的梳理，可以看出穆巴达拉关注中国的互联网新经济企业，特别是传统行业在互联网平台的创新。”东方证券表示。

2015年，中阿基金成立，总规模为100亿美元，首期投资40亿美元，由国家开发银行、国家外汇管理局和穆巴达拉共同出资。据悉，中阿基金的投资策略比较灵活，在另类资产配置、资产分层和投资特殊行业上有一定的自主性，投资项目的尽调由国开金融、穆巴达拉以及专业投资团队共同执行。

2017年，中阿基金公布了第一笔对外投资——参与美团点评新一轮40亿美元融资。截至2020年，穆巴达拉已经通过中阿基金在中国超过15个行业中投资了约20亿美元。

穆巴达拉也通过投资其他基金的方式，间接投资了全球多家大型科技企业，其中最著名的是对软银愿景基金的投资。2017年，穆巴达拉对软银愿景基金投资150亿美元，成为其主要投资方之一。

数据显示，在软银愿景基金（一期）所投资的41个项目中，美国公司的数量最多达到25家，其次就是中国公司，一共7家，其余国家与地区分得剩下的投资名额。这些项目中，投资阶段处于未上市的占50%，已上市的占38%。

据了解，中东资本也引起了国内一级市场投资机构的关注。一位偏市场化的母基金投资人告诉《财经》，“相比直接投资风险投资机构来说，中东资本进入中国投资一级市场，通过母基金投资国内的子基金和被投企业更有利于风险控制。”据一位美元基金的投资人观察，有些美元基金很早就拿到了中东资本的钱，感觉大家“从投资逻辑和投资决策上更契合”。

主权财富基金唱主角

众多类型中东资本投资中国的过程中，主权财富基金的动向尤为引人注意，这不仅仅是因为主权财富基金规模更大，更因为其投资范围更广。

目前国内投资者较为熟知的中东主权财富基金分别来自阿布扎比、科威特、卡塔尔以及沙特。其中阿布扎比主权财富基金分为两个管理主体：一个是阿布扎比投资局（英文简称ADIA），另一个则是穆巴达拉投资公司（英文简称MIC）；科威特主权财富基金管理主体为科威特投资局（英文简称KIA）；卡塔尔主权财富基金管理主体为卡塔尔投资局（英文简称QIA）；沙特阿拉伯主权财富基金管理主体为沙特公共投资基金（英文简称PIF）。

上述五大中东主权财富基金构成了中东资本对外投资的主体。截至2023年5月数据，五大主权财富基金管理规模分别是阿布扎比投资局9930亿美元、科威特投资局8070亿美元（7月数据）、沙特公共投资基金7300亿美元、卡塔尔投资局4500亿美元、穆巴达拉投资公司2760亿美元（6月数据）。

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全球家族企业研究中心研究专员孙子谋对《财经》指出，“中东主权财富基金资产管理规模总额高达4.29万亿美元，约占全球主权财富基金的36.9%，但目前海外投资的主要目标仍集中于欧美发达国家。”

从阿布扎比投资局的整体持仓风格来看，北美市场是其重点资金流向地，占比高达45%-60%，欧洲市场占比15%-30%，而在亚洲发达国家和其他新兴市场投资额仅占5%-10%和10%-20%。

科威特投资局由独立董事会进行管理，相关法律规定其禁止向社会公众透露自己的持仓信息，尤其是标的资产。但从2022年该机构向SWF提供的年报中可以看出部分科威特投资局的资产配置情况。

根据东方证券统计的情况，科威特投资局资产配置中，固定收益投资总额约为2120亿美元，比重约占28%，中国内地资产占比为5%；公开市场股票投资总额3760亿美元，比重约占49%，中国内地资产占比为25%；房地产投资总额383亿美元，比重约占6%，中国内地资产占比为5%；基础设施投资总额310亿美元，比重约占4%，中国内地资产占比为5%；私募股权投资总额650亿美元，比重约占9%，中国内地资产占比为31%；私人信贷投资总额21亿美元，比重约占0.3%。

可见科威特投资局在公开股票市场与私募股权投资两个领域中国资产投资占比较重，这两个领域也是中国资产能争取中东资本关注的最大概率方向。

在具体行业选择上，孙子谋表示，“中东主权财富基金的投资决策不但重视经济性，也重视战略性，尤其是重视带动代表未来发展方向的非油气产业。通常设置前置投资条件，如与中国企业成立合资公司、部分生产环节需落地中东、被投企业在当地资本市场上市等。多家中东主权财富基金已投资的我国新能源汽车、科技类企业即为明证。”

东方证券分析认为，中东国家与中国的经济存在较强互补性，该地区油气资源丰富、产业成熟、产量稳定，但在基建、创新、清洁能源等方面发展不足，中国是石油进口大国，且有较强的工程输出能力和先进的创新技术，与中东国家的合作也逐渐由对外承包工程深化到双边投资领域。

“根据阿布扎比投资局的历史投资与阿联酋调整经济结构的现实需求，预测该机构将持续关注以下中国行业的投资机会：创新药与生物科技、新能源与传统能源加工制造、城市建设等基建相关。”东方证券表示。

（《财经》读数研究员张雪云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