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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姆语施格性的历史来源①

2023-12-04张泓玮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关键词:词干后缀分词

张泓玮

(上海外国语大学 全球文明史研究所,上海 201620)

一、闪语族中的阿拉姆语②该语言名汉译多样,尚未有约定俗成的统一译法。张泓玮在《语言类型学视角下的阿拉伯语英语从属小句对比研究》(2012,上海外国语大学,硕士学位论文)第17页脚注26中基于三点理由建议音译为“阿拉姆”。(Aramaic)

阿拉姆语属于亚非③“亚非”旧称“闪含”(Hamito-Semitic/Semito-Hamitic),源自F.Müller在其Grundriss der Sprachwissenschaft第一卷第一部分Einleitung in die Sprachwissenschaft(1876,Alfred Hölder)中采用的Hamito-semitische Sprachen。20世纪50年代开始,格林伯格在Studies in African Linguistic Classification(1955,Compass Publishing)、The Languages of Africa(1963,Indiana University)等论著中论证豪萨语及其所在的乍得语族归属亚非语系,否定所谓诸“含语”(Hamitic)的统一语族地位,进而倡议废用具有二元对立指向的“闪含”。自此至今,该旧称已基本从外文文献中销声匿迹。“含”语族(chamitiques)被E.Renan在Histoire générale et système comparé des langues sémitiques(1855,Imprimerie impériale)第189页用于指称一系列与闪语族(sémitiques)具有相似性的非洲语言,但《圣经》的“含()”“亚弗()”与族群关联牵强,我们无须如西方学者一般将《圣经》叙事强加于非洲人民;鉴于所谓“含语族”亦有违历史比较语言学原则,我国学者宜摒弃“闪含”旧称。(Afroasiatic)语系闪语族中闪(Central Semitic)分支的西北闪语[1],与迦南语(Canaanite)有一些共同创新[2]。阿拉姆语变体众多,在闪语族内,其文献史时间跨度首屈一指。古阿拉姆语(Old Aramaic)铭文最早可追溯到约公元前9 至10 世纪,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时期成为官方语文的变体,被称为“帝国阿拉姆语”(Imperial Aramaic),同期进入《圣经》文本,遍布中东各地,形成地域变体。公元3 世纪开始的中古阿拉姆语(Middle Aramaic)阶段出现东西方言分野,东西方言变体的后代语言从9 世纪开始在阿拉伯语影响下逐渐边缘化,直至近代成为少数族裔语言的“新阿拉姆语”(Neo-Aramaic)。新阿拉姆语分为“西”“中”“西北”“新曼达语”(Neo-Mandaic)四支,一些变体高度濒危或已消亡。本文的讨论基于属中部新阿拉姆语的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Ṭuroyo)①该语言得名于土耳其西南山区Tur Abdin,绝大多数母语者因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奥斯曼帝国的“亚述大屠杀(Sayfo)”逃离故乡,移居叙利亚、黎巴嫩、瑞典、德国等地。笔者认为全译“图罗尤”、译词干“图尔”均不恰当(按:删除派生词缀-oyo后,Ṭuroyo词干ṭur-“山”是Tur Abdin山区的简称),而母语者将自己的语言称为Surayṯ,该词与“叙利亚语”同源,故此处译名译自地名,指称该新阿拉姆语变体。,与之比照的是中古时期的东部变体叙利亚语(Syriac)②叙利亚语有大量古典文献存世,4—8世纪时曾是中东地区主要文学语言,亦为3—7世纪重要的基督教文学语言及宗教语言,作为叙利亚教会宗教语言存留至今。张泓玮在《语言类型学视角下的阿拉伯语英语从属小句对比研究》(2012,上海外国语大学,硕士学位论文)第15页脚注20中基于五个理由主张采用“叙利亚语”的汉译。。

二、阿拉姆语施格性的出现

依据闪语族中完整保留格标记的阿拉德语、埃卜拉语(Eblaite)、古典阿拉伯语、乌加里特语(Ugaritic),存在格标记痕迹的古代南阿拉比亚语(Ancient South Arabian),以及体现格标记合流的腓尼基语、格厄兹语(Gəʿəz/Classical Ethiopic),我们可以确定原始闪语单数名词最基本的主、宾、属格标记*-u、*-a、*-i,即原始闪语呈现主宾配置(alignment);原始闪语多功能的宾格可以被解释为源自原始闪语前时期主格标记(marked-nominative)配置中的无标形式[3]。原始闪语的主宾配置为包括古典叙利亚语在内的所有古典闪语所继承,但部分新阿拉姆语变体中出现了施格性,因此,我们可以确定施格性是在阿拉姆语历时发展过程中产生的[4]。

如前文所述,阿拉姆语曾与伊朗语族语言长期并存,在波斯帝国核心统治区域内与古伊朗语、中古伊朗语长期接触。伊朗语在中古时期产生了施格性,至今存留在一些现代伊朗语支语言中(如与西北新阿拉姆语长期接触的库尔德语)。因此,与伊朗语接触的阿拉姆语中出现的施格性,通常被视为源自伊朗语被动结构的直接借贷。

(一)伊朗语从主宾配置到施通配置的演变

古伊朗语阶段存在明确的格形态,如(1)中施事的主格标记和受事的宾格标记,呈现清晰的主宾配置。

(1)aṯzīθwāfšuyantaē=cāvāstrāi=cā

and indeed 2SG.ACC cattle.breeder.DAT=and herdsman.DAT=and

θwōrəštatatašā

fashioner.NOM has.created.3SG

And indeed, the FashionerAhas created youPfor the benefit of the cattle-breeder and the herdsman. (Old Avestan)③以下讨论采用的未注明出处的语料中,伊朗语引自G.L.Haig为The Oxford Handbook of Ergativity(2017,Oxford University Press)撰写的Deconstructing Iranian Ergativity,标注分析按原文引用,未与后文统一体例;古典叙利亚语引自T.Muraoka的Classical Syriac:A Basic Grammar with a Chrestomathy第二版(2005,Harrassowitz Verlag)、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引自P.M.Noolander尚未出版的A Neo-Aramaic Handbook for Students of Semitic Languages第一卷A Grammatical Outline of Ṭuroyo(2021[2015]),两种阿拉姆语的转写和/或分析均由笔者完成,在此一并说明。本文使用的缩略语如下:1 第一人称,2 第二人称,3 第三人称,A 施事,ACC 宾格,ACT 主动,AUX 助动词,C 通性,CLPRO 附缀代词,C 辅音,CVB 副动词/从动式,DAT 与格,DEF 定冠词,F 阴性,GEN 属格,IMPF 未完成(闪语前缀变位),INSTR 工具格,IPFV 未完整体,M 阳性,N 中性,N 名词,NONCSTR 非组合态(即不是被名词、代词修饰的核心名词的形态),P受事,PASS 被动,PERF 完成(闪语后缀变位),PFV 完整体,PL 复数,POSS 领属,PP 被动分词,PRED 谓语,Prep 介词,PRES 现在,PRON/Pron代词,PST 过去,PTCP 分词,REL 关系化标记,S 不及物动词主语,SG 单数,V 元音,√ 闪语中带有基本语义的辅音字母组合。

伊朗语动词系统历时发展中,“-ta”分词至关重要,如(2)中的frasnā-ta。这个分词本是派生自动词的形容词性成分,带有“结果”语义——这一点对后文的讨论尤为重要。

(2)āatyaṯ=hēzastanōiṯfrasnāta

then when=CLPRO.3SG.GEN hands not washed.PTCP

For if his hands are not washed […] (Young Avestan)

由-ta 分词充当谓语的小句中,-ta 分词由“结果”状态义转表体貌义,开始承担完整体的功能,以下(3)中三个

连续小句清晰地体现了分词(即kərtam)用于完整体、限定动词(即akunavam)用于未完整体的动词体系。

(3)tayamanākərtamidāutā

that.which.N.SG 1SG.GEN/DAT do.PTCP.N.SG here and

That which I did here, and

taya=maiapataramkərtam

that.which=CLPRO.1SG.GEN/DAT afar do.PTCP.N.SG

that which I did afar,

awawisam wašnaauramazdāhāakunav-am

that all will.INSTR Ahuramazd.GEN do.IPFV-1SG

all that I did through the will of Ahuramazd. (Old Persian)

中古伊朗语时期(约公元前一千世纪),格形态基本消失,动词呈现过去①由于同一词干可能用于不同时间的时态,历时演变中时态体貌也存在系统性调整,本文采用词法形态角度的“过去词干(past stem)”“现在词干(present stem)”“过去动词(past verb)”“现在动词(present verb)”,该指称不包含笔者对动词系统时态或体貌属性的判定。词干(PST)和现在词干(PRES)的二元对立,而动词过去词干的历时来源正是古伊朗语时期的-ta 分词。及物过去动词的施事通常由一个附缀代词标记、受事由动词或助动词上的人称标记,如(4)中的助动词hēd,一如(3)中所示-ta 分词上标记受事的一致关系。

(4)u=šdruyistkirdhēd

and=CLPRO.3SG complete do.PST(3SG) AUX.2PL

And heAcreated you.PLP. (Middle Persian)

及物现在动词的施事和不及物过去动词的主语则均无附缀代词,以动词或助动词的人称标记表达,见(5)中的助动词hēnd。

(5)āmadhēndgāwiraz-ān

come.PST AUX.3PL throne.preparer-PL

Those who prepare the throneShave come. (Middle Persian, Parthian)

至此,伊朗语动词人称标记的分裂施格性成型。(2)中带有附缀代词的-ta 分词结构曾被视为带有施事的被动句,进而使得诸多学者将伊朗语的历时配置演变引为被动结构经过重新分析变成施格结构的经典案例。Haig[5]32指出,伊朗语缺少被动到施格演变所需的中间环节,将附缀代词标记施事的-ta 分词结构简单地视为新的人称标记规则,只不过是先预设重新分析再描述既有事实,并未解释任何问题。基于此,Haig[5-6]提出,伊朗语经历的历时演变是非典型主语结构的扩展使用,该结构中的主语为以属格或与格标记的益事、感事或领事,具有天然的主语属性(话题性、高生命度),也构成了(2)的多义结构——以下重引为(6)添加多义解读并与(7)比较。

(6)āatyaṯ=hēzastanōiṯfrasnāta

then when=CLPRO.3SG.GEN hands not washed.PTCP

For if his hands are not washed […] ~ For if he has not washed his hand […] (Young Avestan)

(7)avaθā=šāmhamaranamkartam

thus=CLPRO.3PL.GEN battle do.PTCP

Thus, their battle was fought. ~ Thus, they engaged in battle. (Old Persian)

由于中古伊朗语时期的动词体系变化,源自-ta 分词的过去词干成为唯一用于过去时间的结构,古伊朗语阶段动词系统中既有非典型主语结构的使用频率大幅度提高,原本的分词一致关系呈现新的分裂施格一致关系。既然伊朗语施格性产生并不需要被动结构作为历时演变的基础,那么阿拉姆语借贷伊朗语被动结构促生施格性的假设就缺少了借贷源。

(二)古典叙利亚语的主宾配置

尽管伊朗语和阿拉姆语都经历了从主宾配置到施通配置的演变,与伊朗语不同的是,阿拉姆语在古阿拉姆语时期就已因音变失去了格形态。古典叙利亚语同样具备闪语著名的非毗邻性词法[7],派生由带基本语义的辅音词根字母组合嵌入含元音的模板完成:带有“杀”语义的√q-ṭ-l 嵌入模板C₁C₂aC₃即构成简单动词完整体词干;C₁C₂aC₃是主动模板,其被动形式通过ʾeṯC₁C₂eC₃模板派生;主动句施事和被动句主语的人称标记相同①(8a)和(8b)中看似不同的词干(qṭal-、qaṭl-)是元音删除规则的结果,完整体词干模板的底层形式是C₁aC₂aC₃-。,或如(8a)中qṭal-ṯ 的变位后缀-ṯ,或如(9)中ʾe-šaddar 的变位前缀ʾe-;主动句受事则或如(8b)中qaṭl-āh 以附缀代词缀接-āh 于动词后,或如(9)中通过与格/趋向义的附缀介词(clitic preposition)l-引出。

qṭal-ṯ=ehqaṭl-∅=āhʾeṯqṭel-∅

killPERF-3FSG=3MSG killPERF-3MSG=3FSG killPERF.PASS-3MSG

SheAkilled himP. HeAkilled herP. HeSwas killed.

ʾe-šaddarl=āḵl=ḥaḏmentalmîḏ=ay

1SG-sendIMPF to=2MSG to=one from disciple=PL.1SG

IAam going to send to you onePof my disciples.

除了前缀、后缀变位的限定动词外,继承自早期阿拉姆语的主动分词在古典叙利亚语中呈现语法化进入动词体系的迹象:主动分词充当谓语时,后置于分词的主语独立代词发生语音磨蚀,与分词构成更加紧密的韵律单位,如(10)中ʾenā 弱化为nā。

mšaddarnāl=āḵl=ḥaḏmentalmîḏ=ay

sendPTCP.MSG 1SG to=2MSG to=one from disciple=PL.1SG

IAam going to send to you oneAof my disciples.

(三)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施通配置

与古典叙利亚语相同,新阿拉姆语名词同样没有格标记,因此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的施格性仅以动词形态变化中的人称标记体现。新阿拉姆语的动词人称词尾通常被划分为两类:一类以含有-l-为标志,因此被称为L-后缀;另一类不含-l-的被称为E-后缀。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的E-后缀和L-后缀形式见表1:

表1 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的动词人称词尾

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的动词体系呈现分裂施格性。动词的现在词干和过去词干通过嵌套相应的模板完成派生。在(简单)现在时中,E-后缀标记不及物动词主语(如例11 中的-no,-ono)、及物动词施事(如例12 中的-no,-ono),L-后缀标记及物动词受事(如例12 中的-le)。

(11)a.ko=domax-nob.ko=dəmx-ono

PRES=sleepPRES-1MSG PRES=sleepPRES-1FSG

I.MS(am) sleep(ing). I.FS(am) sleep(ing).

(12)a.ko=nošaq-no-leb.ko=nəšq-ono-le

PRES=kissPRES-1MSG-3MSG PRES=kissPRES-1FSG-3MSG

I.MA(am) kiss(ing) himP. I.FA(am) kiss(ing) himP.

在(简单)过去时中,E-后缀标记不及物动词的主语(13)、及物动词的第三人称受事(14),L-后缀标记及物动词施事(14)、非第三人称受事(15)。

(13)a.daməx-nob.damix-ono

sleepPST-1MSG sleepPST-1FSG

I.MSslept. I.FSslept.

(14)a.nšəq-∅-lib.nšiq-o-lic.nšəq-∅-led.nšiq-o-le

kissPST-3MSG-1SG kissPST-3FSG-1SG kissPST-3MSG-3MSG kissPST-3FSG-3MSG

IAkissed himP. IAkissed herP. HeAkissed him. HeAkissed her.

(15)a.nšəq-li-lŭxb.nšəq-le-laxc.nšəq-la-land.nšəq-xu-li

kissPST-1SG-2MSG kissPST-3MSG-2FSG kissPST-3FSG-1PL kissPST-2PL-1SG

IAkissed you.MP. HeAkissed you.FP. SheAkissed usP. You.PLAkissed meP.

对比(13)和(16)可见,过去时不及物动词施事的标记模式与被动主语的标记模式一致;现在时及物动词的名词受事(17)、过去时及物动词的名词受事(18a)和过去时被动/中动句的名词主语(18b)无标①(16)和(18)中的ə是元音弱化的结果,动词词干差异(nšəq- ~ nšiq、ftəḥ- ~ ftiḥ-)是共时变体,可参见如(14b)和(14d)中已出现过的nšiq-o-li、nšiq-o-le。中动/被动的派生模板关系见表2。。

(16)a.nšəq-nob.nšiq-ono

kissPST-1MSG kissPST-1FSG

I.MSwas kissed. I.FSwas kissed.

(17)ko=sam-nod=i=kohnuṯo

PRES=makePRES-1SG DEF.F=position GEN=DEF.F=priesthood

I.MAmake the positionPof priesthood,i.e., I work as a priest.[8]12

(18)a.ftəḥ-leu=tarʕob.ftiḥ-∅u=tarʕo

openPST-3MSG DEF.M=door openPST-3MSG DEF.M=door

HeAopened the doorP. The doorS(was) opened.

动词类型也与动词分裂施格性相关。最基本的动词类型G(对应阿拉伯语的“三母简式动词”、希伯来语的“简单主动干”)分为两类:Ga 类过去动词有施格性(L-完整体),使用L-词缀标记施事,如(16)中的nšiq-同样用于主动句(19);而Gb 类动词没有施格性(E-完整体),不用L-词缀标记施事,如(13)中的damix-。

(19)a.nšəq-∅-lib.nšiq-o-li

kissPST-3MSG-1MSG kissPST-3FSG-1FSG

IAkissed himP. IAkissed herP.

此外从表2 中还可见,致使义派生动词类型C(对应阿拉伯语的“三母复式第四式”、希伯来语的“使役主动干”)依照人称词缀,存在两种不同的过去词干模板。

三、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施格性的历史基础

(一)闪语语言材料与结构

表2 中动词类型G 的分布状况与这些动词模板的历时来源直接相关:C₁C₂iC₃来自*C₁aC₂īC₃,对应古典叙利亚语的C₁C₂iC₃;C₁aC₂iC₃来自*C₁aC₂C₂īC₃,对应古典叙利亚语的C₁aC₂C₂iC₃;C₁oC₂əC₃来自*C₁āC₂iC₃,对应古典叙利亚语的C₁āC₂eC₃;məC₁C₂əC₃来自*mitC₁C₂iC₃,对应古典叙利亚语的meṯC₁C₂eC₃。

古典叙利亚语中C₁āC₂eC₃是动词类型G 的主动分词模板,而meṯC₁C₂eC₃则是动词类型G 对应的被动类型tG(参见例8c)的主动分词模板。也正因为如此,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中məC₁C₂əC₃被用于E-非完整体的中动/被动句。这是因为阿拉姆语被动动词类型的*-t-在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中大多由于历时音变消失,仅在有元音紧随其后的mtaC₁C₂aC₃、mitaC₁C₂əC₃中方才可见。古典叙利亚语中,C₁C₂iC₃和C₁aC₂C₂iC₃供G 类型动词派生形容词/被动分词,C₁aC₂C₂iC₃仅限于状态动词(stative verb)、C₁C₂iC₃则既可用于动作动词(fientive verb)也可用于状态动词。此外,不同的阿拉姆语中同源辅音词根字母组合可能采用不同的模板进行派生。这种同类派生模板的属性直接构成了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中Ga、Gb 两类词化结构的互补分布。C₁C₂iC₃在整个阿拉姆语分支中能产性极高,也是可以构拟到原始闪语的模板(*C₁aC₂īC₃-),是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分裂施格性动词词干形式的历史基础。

saggîʾ-ānʾennênʾaylênda=sʿîr-ānl=an

many-FPL 3FPL which.PL REL=doPP-FPL to=1PL

Many are things that weAhave done. = Many are that which were done by usA.

ʾayḵpûqdānāw=yûlpānāda=mqabbalwāl=hûn

like commandment and=instruction REL=receivePP.MSG PST.MSG to=3MPL

men=ehda=ʾdday

from=3MSG REL=Addai

In accordance with the commandment and instruction which theyAhad received from

Addai = … which were received by themAfrom Addai

ʾap¯ kārûz-eʾšḇîq-înl=ehl=malkād=na-ḵrz-ûn

also heralds-PL permitPP-MPL to=3MSG to=king REL=3-proclaimIMPF-MPL

The kingAhas also permitted heraldsPto proclaim… = HeraldsSwere also permitted by the

kingAto proclaim…

这里需指出,(21)和(22)包含叙利亚语的“预复指代词(prolepsis)[9]88结构”①由于汉语文献中尚未见有关叙利亚语语言结构细节的讨论,此处为笔者自译:西文术语prolepsis来自希腊语πρόληψις,即“提前拿取、预期”,意指先于名词出现的复指代词,可参见任意古典叙利亚语语法,如T.Muraoka的Classical Syriac: A Basic Grammar with a Chrestomathy第二版(2005,Harrassowitz Verlag)第88页。闪语族中,预复指代词结构尤其常见于叙利亚语和格厄兹语。:此处即介词短语Prep-N呈现为Prep-Pronᵢ Prep-Nᵢ 或Prep-Pronᵢ REL②(21)和(22)两例中可见关系化标记d-在音系规则下呈现的两种变体(d-、da-)。-Nᵢ 的模式。以上三例还清晰地呈现了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中L-后缀标记施事的历时来源——附缀介词l-,如(20)中的l-an、(21)中的l-hûn、(22)中的l-eh,且lan和leh 直接对应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的-lan 和-le。此外,古典叙利亚语以l-标记及物动词受事的模式也构成了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以L-后缀标记受事的历史基础。(9)和(10)中的l-ḥaḏ 是名词受事(l-āḵ 中的l-则是趋向语义);以下(23)则是代词受事的标记模式,重引为(23a)的(8a)和(23b)体现了变位动词和分词后代词受事的差异:分词的代词受事以l-引出,而变位动词的代词受事呈现为代词后缀,这个代词后缀还可配合带有l-③(24)中的la-与关系化标记d-相同,由于音系规则呈现为la-变体。标记的名词构成(24)中的预复指代词结构V-Pronᵢ l-Nᵢ,用于定指名词受事。

qṭal-ṯ=ehqāṭl-āʾatyl=eh

killPERF-3FSG=3MSG killPTCP-FSG 2FSG to=3MSG

SheAkilled himP. You.FSGAkill himP.

šaddar-∅=ehla=ḇrā

sendPERF-3MSG to=son

HeAsent the sonP. = HeAsent himP, i.e., the sonP.

(23b)中体现的主动分词(C₁āC₂eC₃)偏好l-标记代词受事,与(20)—(22)中的C₁C₂iC₃ l-结构以l-标记代词施事的对立,共同构成了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以L-后缀人称标记体现的施格性。如前文所述,叙利亚语的C₁āC₂eC₃对应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动词类型G 的现在词干C₁oC₂əC₃,无施格性;叙利亚语C₁C₂iC₃和C₁aC₂C₂iC₃分别对应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动词类型G 的C₁C₂iC₃和C₁aC₂iC₃,其中过去词干Ga 的C₁C₂iC₃有施格性。

附缀介词l-在闪语族有充分的同源词佐证,除与格用法和表趋向义外,还具有领属义。在古典叙利亚语中,除了闪语典型的“正偏组合”(N-Gen)外,领属表达常用关系化标记构成的分析性结构(N REL-N),代词领事除可通过后缀代词缀接于核心名词(25a)之外,还可以用dîl-标记(25b)。其中,dîl-为关系化标记d-和附缀介词l-的缩合形式。

bayt=āḵhānābaytādîl=eh

house=2MSG DEM.MSG house POSS=3MSG

Your.MSG house This house is his.

附缀介词l-参与领属义表达的情况较好地体现于语法化为领属结构的存现句,如(26)。

w=îṯwā-ṯl=āhʾamtāmeṣrāy-tā

and=EXIST PST-3FSG to=3FSG maid_servant.FSG Egyptian-FSG

And she had an Egyptian maid-servant. (Peshiṭta, Genesis 16:1)[10]27

此类结构表领属语义同样使得C₁C₂iC₃ l-结构类推出两读的可能,如(27)。与Haig[5]32提出的古伊朗语中-ta 分词句属格或与格标记益事、感事或领事的结构异曲同工。

šḇîq-înl=āḵḥṭāh=ayk

forgivePP-MPL to=2MSG sin=PL.2MSG

Your sinsShave been forgiven. ≈ You are forgiven in terms of your sins.

(二)闪语历时发展趋势

在闪语族中我们可以观察到在不同时期出现的相同的发展趋势——非动词性结构语法化为动词变位,这个语法化路径也是闪语后缀变位的起源(见表3)。

表3 闪语族后缀变位与阿卡德语“谓语形容词+缩合人称代词”的同源关系

闪语后缀变位与阿卡德语派生自动词的谓语形容词(pars-āku)有明显的同源关系,后者词干与独立人称代词的附缀化形式通过-ā-连接。类似阿卡德语第一、二人称k~t 交替的分布,经过合流即可形成其他闪语中统一的k 或t 标记。阿卡德语独立人称代词的附缀化形式还可以以相同的模式缀接于名词词干,构成与独立名词主语同义的主谓句结构(独立人称代词后置于谓语),如(28):

(28)a.šarr-u-mattab.šarr-āta

king-NOM-NONCSTR 2MSG king-2MSG

You.MSG are (the) king. You.MSG are (the) king.

以上历时演变与前文所述古典叙利亚语中的主动分词语法化进程异曲同工,独立人称代词在原本后置于谓语的位置出现语音磨蚀,成为附缀代词(见表4):

表4 古典叙利亚语的独立人称代词与附缀人称代词

附缀代词进而可以充当名词谓语(29a)和主动分词(29b)的主语,甚至可进一步与分词融合(29c)。

malkā nāqāṭl-āʾatyl=ehqāṭl=atyl=eh

king 1SG killPTCP-FSG 2FSG to=3MSG killPTCP=2FSG to=3MSG

I am (the) king. You.FSGAkill himP. You.FSGAkill himP.

主动分词进入动词体系的历时演变,同样存在于现代(非标准)阿拉伯语和现代希伯来语中。开罗阿拉伯语(30)中,sakna 源自主动分词*sākina(t可比较古典阿拉伯语主动分词sākinat-);现代以色列希伯来语(31)中,yoṣʾim 源自*yōṣiʾīma(可比较圣经希伯来语主动分词yōṣəʾîm)——二者词干均为闪语G 型动词的主动分词模板*C₁āC₂iC₃-,即古典叙利亚语的C₁āC₂eC₃、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的C₁oC₂əC₃。现代(非标准)阿拉伯语和现代希伯来语主谓句中代词主语前置于谓语,故此未见如叙利亚语中的代词融合;该历时演变甚至导致现代希伯来语教学语法中强调所谓“动词现在时变位”无人称一致。

(30)anasakn-agambu=hum

1SG livePTCP-FSG beside=3MPL

I.F live next to them.M. (Cairene Arabic)[11]147

kolyomhemyoṣʾ-imme=ha=bayitbe=ševaʿ

every day 3MPL come_forthPTCP-3MPL from=DEF=house at=seven

Every day they leave home at seven. (Modern Israeli Hebrew)[12]36

(三)结果与完成语义

上文中所示主动分词进入动词体系的语法化路径直接适用于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E-后缀标记施事变位体系的历时演变,但源自C₁C₂iC₃ l-结构的L-后缀标记施事的变位体系,其核心为“被动分词”,这也是将阿拉姆语施格性归因于伊朗语“被动结构”借贷的关键理由。如前文所述,伊朗语-ta 分词结构历时演变的起点并非“被动”,而如果考察闪语中阿拉姆语“被动分词”的相关形式,我们可以发现阿拉姆语C₁C₂iC₃ l-结构历时演变的起点同样更有可能并非“被动”。

表3 中引用的阿卡德语谓语形容词词干形式paris-的模板C₁aC₂vC₃-,在亚述学中被称为“stative”“permansive”或“predicative verbal adjective”,该模板依照词根辅音字母组合的属性有三类语义派生[13]:

一是“被动”,如:√ṣ-b-t ‘to seize’ →ṣabit‘he is seized’(ṣabit-)

二是“结果”,如:√m-q-t ‘to fall’ →maqt-ū‘they collapsed’(maqit-)

三是“描写”,如:√m-r-ṣ ‘to be sick’ →marṣ-āta‘you.MSG are sick’(maruṣ-)

对照词根辅音字母组合的基本语义可见,三种语义派生的核心义素是结果/完成。无论事件涉及施受双方还是只涉及一个主语,C₁aC₂vC₃-表达的是事件完成后动作或状态的结果:及物事件完成后的结果即动作影响受事主语,是为“被动(passive)”;不及物事件完成后的结果即主语完成动作,是为“结果(resultative)”;状态事件完成①评审专家指出,状态事件似乎与“完成”并非直接相关。这里应指出的是,闪语中派生自形容词语义的动词同时包含“描写状态”和“进入状态”含义,因此如√m-r-ṣ这类形容词语义的词根辅音字母组合也常见被对译为to be(come) sick,同源的阿卡德语谓语状态形容词也如此。尽管理论上可以通过限定动词(如imraṣ)强调“进入状态”,实际上正如J.Huehnergard在A Grammar of Akkadian(2011,Eisenbrauns)第三版第27页所说,派生的“stative”(如maruṣ)的使用频率更高,覆盖“he is sick”和“he has become sick”含义,少量形容词语义的词根辅音字母组合甚至没有限定动词形式。东部闪语的这种谓语状态形容词演化为西部闪语的后缀变位限定动词后,带有了时范畴,如与阿卡德语√m-r-ṣ同源的阿拉伯语动词mariḍa覆盖“he was sick”和“he has/had become sick”的含义。后的结果即主语呈现状态,是为“描写(descriptive)”。

无独有偶,同样的三类派生语义也存在于闪语族的姊妹语族埃及语族中。埃及语的这类动词变位在埃及学中被称为“stative”“pseudo-participle”或“old perfective”,用于表达动作主语的状态[14]227。该变位模式采用特殊的后缀标记人称(见表5):

表5 中古埃及语(Middle Egyptian)状态式变位人称词尾

表5 中的词尾呈现了与阿卡德语相近的形式,因而被埃及语学家视为与闪语后缀变位的同源形态结构②参见J.P.Allen著Middle Egyptian: An Introduction to the Language and Culture of Hieroglyphs第三版(2014,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第227页:“The stative is a form that Egyptian has in common with most of the Afro-Asiatic languages to which it is related (§ 1.1),from ancient Akkadian to modern Arabic and Berber.This relationship helps us to understand some of the features of the stative,even though there are often major differences in syntax and meaning between the Egyptian verb form and its Afro-Asiatic relatives.”。除了形式相近,埃及语状态式变位还呈现了与阿卡德语谓语形容词一致的三类语义派生模式:

因此Allen[14]227直接建议用英语过去分词进行翻译,不及物动词译为主动的完成体(have done)、及物动词译为被动语态(be done)。事实上与阿卡德语情况相同,除了可以译为完成体和被动语态,形容词语义的动词派生的结果同样是“描写”语义,因此其语义派生的核心义素同样是结果/完成。

如前文所述,阿拉姆语中高度能产的被动分词模板C₁C₂iC₃可以构拟到原始闪语*C₁aC₂īC₃-。该原始闪语模板在埃塞闪语分支的后代形式在格厄兹语中并不表达被动,而是一种强调完成语义的分词,Lambdin[15]称之为“完成主动分词(perfective active participle)”。该名词性成分在格厄兹语中以宾格形式缀接领属人称代词后缀,在非限定小句中用于主句事件前已完成的事件。这个分词形式在提格里尼亚语(Tigrinya)中语法化为新后缀变位(Cvb),区分于“旧”后缀变位(Perf),既可用于副词性小句,也可独立作为主句动词;表6 中提格里尼亚语新后缀变位(säbir-ä ‘I have broken’)与“旧”后缀变位(säbär-ku‘I broke’)及名词缀接领属代词后缀的形式(mäṣḥaf-äy ‘my book’),其名词属性仍清晰可见。

表6 提格里尼亚语与格厄兹语三类同源结构比较

四、语言接触机制

笔者[16]曾在Van Coetsem[17-18]的接触模型下,借助Besters-Dilger et al.[19]总结的“相合效应(Congruence Effects)”、Mufwene[20]的“特征池(Feature Pool)”理论、Giles[21-25]主导构建的“交际调和理论(Communication Accommodation Theory)”,考察处于两个闪语接触区域的语言——中亚阿拉伯语和埃塞闪语——中的接触诱导语序变动,提出在审视语言接触时应充分重视母语者对语言既有结构的活用。

图1 和图2 为笔者[16]依照强调历史基础的复合模型对埃塞闪语和中亚阿拉伯语OV 语序给出的复合模型示意图:接触语言之间原本存在既有相合(congruence)结构,相合结构在交际调和过程中被母语者充分活用为趋同策略(convergence)①此处需要指出的是,与接触语言学中的趋同结构概念不同,“交际调和理论”中的趋同是三类调和策略 (convergence,divergence,maintenance)之一,趋同策略被H.Giles和P.M.Smith在为文集Language and Social Psychology (1979,Basil Blackwell)撰写的Accommodation Theory: Optimal Levels of Convergence第46页中定义为“个体将其言语风格变更为与其交互者的(语言风格)更加相似的过程”。,进而演化为趋同结构的。仿照同样的复合模型,我们可以将阿拉姆语中分裂施格人称标记的产生图示如下(图3):

图1 埃塞闪语OV 语序的复合模型

图2 中亚阿拉伯语OV 语序的复合模型

图3 阿拉姆语施格性的复合模型

图3 所示过程不需依赖借贷源存疑的所谓“伊朗语被动结构”,且前文的讨论已揭示了作为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分裂施格人称标记模式历史基础的分词结构,与伊朗语的属格/与格标记益事、感事或领事的结构异曲同工,构成母语者在接触条件下交际调和过程中可以充分活用的相合结构。从古典叙利亚语到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我们同样观察到动词体系的变化: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中,现在词干源自主动分词的语法化,过去词干源自被动分词的语法化,原本相对边缘化的非典型人称标记模式扩展到整个动词体系,与伊朗语中-ta 分词结构被扩展使用的过程如出一辙。同时接触双方既有的带有结果/完成语义的分词更加强了相合结构的等价程度,也为二者历时演变的结果——完整体/过去时动词词干——奠定了基础。

Kutscher[26]基于伊朗语考察阿拉姆语qṭîl l-eh 结构,在推断其来自伊朗语被动结构的同时,也提出了疑问——在波斯铭文中该被动结构很少见,Kutscher 尝试解释为早期(居鲁士时期)被动结构尚未启用,随着时间推移使用渐多。如果伊朗语的历时发展如前文提到的Haig 所描绘的那样,阿拉姆语的历时发展就应如本文所描绘一般,即二者的语言接触带来的是加强历时演变方向的助力,而非直接结构借贷或仿译(calque)。鉴于二者历时发展似乎在基本一致的条件下遵循了基本一致的发展模式,我们甚至可以考虑二者独立平行发展后在接触中相互强化的可能性。无独有偶,这种历时发展模式暗合Wolff[27]提出的乍得语族声调产生假说,即无论原始乍得语是否有声调,在“抑压辅音(depressor consonant)”导致声调产生的普遍发展规律作用下,原始乍得语可以独立发展出声调,而有声调的班图语的接触影响只不过对该声调发展趋势产生强化作用,而并非直接的声调借贷。

五、结论

本文在闪语族历史比较语言学背景中考察了阿拉姆语中施格性结构的历时发展。尽管阿拉姆语中原始闪语的名词格范畴已消失,动词的人称标记保持了原始闪语的主宾配置模式,但在阿拉姆语的历时发展过程中产生了动词人称标记的分裂施格模式。本文比较了古典叙利亚语与图尔·阿卜丁阿拉姆语,后者分裂施格模式的历史基础是闪语自有的构成要素及整体结构。依照Haig 的描绘,伊朗语分裂施格历时发展并非基于所谓“被动”结构,与阿拉姆语的分裂施格历时发展如出一辙。闪语历时发展中反复出现分词/形容词进入动词体系的语法化趋势、阿拉姆语与伊朗语的含有结果/完成语义的分词结构中旁格标记的益事、感事或领事,共同促成了既有相合结构被语言使用者选择为调和手段;接触影响则作为催化剂,加强了阿拉姆语和伊朗语甚至可能各自独立平行发展的分裂施通格结构。这个过程中,变化的枢轴更可能是完成/结果语义,而非此前预设的被动语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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