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临时（外出）性文物修复工作的实践与思考*——以一件西汉彩绘陶牛为例

何媛盟 孔琳 高莹（汉景帝阳陵博物院）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文物工作，曾在多个重要场合强调“文物承载灿烂文明，传承历史文化，维系民族精神。保护文物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这无疑对新时期文物保护修复工作提出了新的更高要求。

我国考古文博机构的文物修复工作，一般分为日常性保护修复、依托科研项目的保护修复、考古现场抢救性修复及临时（外出）性保护修复四大类。经过笔者检索近十年涉及“文物修复实践”的信息，发现以往学者们对于文物保护修复研究，多着眼于以实验室或文物修复室为依托的前三个类型的理论思考与研究，鲜有涉及“临时（外出）性文物修复”者。

而该类型虽然日常工作中接触较少，但却很考验一个文物修复人员的专业能力和心理素质，也直接关系到文物修复工作质量的高下。

接下来，笔者将以此前一次临时（外出）性文物修复工作为例，浅谈一些工作体会及思考。不足之处，恳请专家同行不吝赐教。

一、前期准备工作及注意事项

由于是临时性安排且需赴馆外场所开展应急修复保护，首先需要准备相关且便携的修复工具及材料。此时就要明确文物本体现状、病害类型及发育程度、文物保存环境及工作条件等情况。在做到对文物现状心中有数的情况下，有选择的准备修复工具及材料。

需要注意的是临时外出性文物修复，由于无法提供独立且专业的修复实验场所，修复人员难免受周围环境的干扰。此时更加要求修复人员细致、严格地按照修复规范及程序工作。

二、修复方案如何制定

拿到待修复文物不应急于动手。首先要仔细观察，还可以请委托方提供文物以往的修复记录档案，尽可能多的掌握相关信息。笔者此前接触到的是一件即将赴外参加展览的西汉彩绘陶牛。在点交文物的过程中，发现其中一只牛腿从中间松动但还未完全断开，沿裂缝一周可见边缘有此前的石膏补配痕迹，腿部表面局部区域彩绘脱落胎体裸露。由于缺少此前的修复记录。同时，受条件所限，无法在修复工作开展前，对陶牛进行专业的检测分析，如可以对开裂的牛腿进行X 光探伤检测，明确内部情况及工艺痕迹等信息。这都给修复工作带来了一定难度（如图1）。

图1 修复前牛腿残断处裂缝及缺损

经过反复观察，我们发现牛腿腔体中部有一芯撑，但材质不明（这大概就是牛腿松动但还未完全断裂的重要原因之一）。且本次文物外展时间长达10 个月。考虑到如果不能将裂缝茬口的残存粘接剂和石膏填料清除干净，仅是单纯的粘接无法让新的粘接剂完全覆盖且渗透断面，也就无法保证本次修复的效果和文物安全。经咨询多位修复专家并与展方沟通，我们初步决定采取从裂缝处打开牛腿的方式，先观察残断面现状及此前修复痕迹，再确定下一步修复方案。

工作人员依靠外力小心打开断面，可见牛腿几乎为实心，唯在两截断面中部各有一对称小孔，孔内插一根约4 厘米长的铁质芯撑，且用棉花缠绕至一半高度，使其基本与腿腔圆孔直径吻合。芯撑已锈蚀严重，棉花与粘接材料牢牢附着于芯撑，较难分离。牛腿两截断面坑洼不平，多见孔隙。表面还布满老化呈渣片状的粘接材料，断面边缘处可见用石膏补配的痕迹，且部分区域粘接剂与补配材料重合，增加了清理的难度（如图2）。

图2 牛腿残断面多孔隙且有粘接剂残留

明确了病害现状，笔者认为铁质芯撑材质与文物本体相差较大，且因铁器锈蚀严重不仅难以起到支撑加固牛腿的作用，相反还会因锈蚀给文物本体保护带来不利影响。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更换铁质芯撑，以先清理原修复残留物再进行粘接加固的思路，开展修复保护工作。

由于现场不能明确铁质芯撑的时代和性质。笔者将其放入采样盒中妥善保存，准备带回实验室开展检测分析。

三、修复过程中需要考虑的几个问题

首先，我们用加热后的手术刀片轻轻剔除小块残留粘接剂，同时用热吹风机软化面积较大残留粘接剂，边加热边清理，加快工作进度。实践证明，对于已经老化的粘接材料清理，该方法效果显著且不损伤文物本体。遵循文物修复“最小干预、可再处理性、兼容性原则”，在拼对粘接前先在清理干净的断面及两个孔洞内涂刷隔离层。然后改用材料易得、制作简便、可再处理的修复工具——竹签，包裹少许棉花制作一个竹制芯撑，放入牛腿孔洞，以适量的粘接剂均匀涂抹于牛腿两截断面及竹签的一端，并迅速对合拼接茬口，再适度用力按压粘接面，挤出余胶并迅速清理。约半个小时后，粘接剂缓慢开始固化。由于新型粘接剂粘合力非常强，粘接效果较好，未出现错位或明显的接缝。

因外展工作需要，展览方提出希望在缺损处进行补配并作全色处理，使陶牛在正常的社交距离保持整体颜色统一。根据展览工作计划，陶牛将于次日下午被打包运输出境。为了有效利用时间，在粘接剂逐渐固化的同时，我们当即开始筹划选择合适的补配填料。此时仍要考虑周围环境对填料固化速度的影响，填料调配太稀固化速度越慢，过稠则影响填料的流动性，不利于补配成型。这就要求修复人员充分熟悉不同补配材料的性能，并能根据实际情况，适当调整补配浓度（如图3）。

图3 补配牛腿缺损处

陶粉因其操作简便、强度与文物本体接近，且具有可再处理等特点，是近年陶质文物修复常用的补配材料。此次笔者亦选择其用在补配缺损之处。

值得一提的是，该环节可尝试制作多个浓度不同的小型试验块，观察其成型固化时间及强度，选择最合适的比例进行调配。

科学的文物修复全色并不是一味追求颜色一致，而是要坚持“可辨识性原则”即“远观一致、近看有别”。此处笔者将刚才补配时的试验块拿来做全色实验，即将颜料直接刷在实验块上，待其色彩干燥后与文物本体色彩对比。选择调配最合适的颜色用在已涂刷隔离层的补配区域。

其实，若有条件或技术熟练，对于一些细小裂缝处的修补全色，也可用粘接剂＋陶粉＋颜料混合的方式一次性完成，效果亦佳。约半个小时后，补配处逐渐开始干燥固化（如图4）。

图4 全色处理

粘接剂和补配材料的完全固化，需要几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此时牛腿的强度和支撑力仍不足。

所以，一定要在离开前仔细检查修复区域有无变化，并将其放置在安全且有支撑保护的囊匣或柜体中，确保修复部位及本体不受外力挤压、碰撞。再历经下班后的自然干燥，粘接剂和补配材料就完全固化了，强度也能到达预期要求。次日即可根据实际情况对补配区域稍做打磨，使之高度略低于器表1-2 毫米以示区别，再用细砂纸打磨光滑。最后进行封护处理，防止外界污染物再次侵蚀文物表面。

四、修复结束后的留观及注意事项

修复结束后的留观和保护利用也同样重要。此时，修复人员须与展方明确以下三点：

第一，此次为临时性加固修复，在运输环节建议将陶牛倒置（即陶牛仰面四蹄朝上）安放在周围充满软质填充材料的囊匣或箱体中。给修复的牛腿一个软性支撑和保护，短期内尽量避免牛腿受力。

第二，由于陶质彩绘文物的彩绘层属于敏感材质，其本体结构脆弱，极易受到环境因素变化的影响。建议外展期间制作有机玻璃柜进行展示：展柜温度控制在20-25℃，日温差小于5℃；湿度控制在40%-70%，日湿差小于5%；光照照度控制在0-100 勒克斯；紫外线应低于75uW/Im。

第三，在陶牛展出过程中，定期观察修复部位有无变化。做好观察记录和沟通工作，确保文物安全（如图5）。

图5 修复后的陶牛

五、思考与总结

通过此次“临时（外出）性文物修复”工作实践，笔者有以下几点体会。

第一，文物修复的基本原则是保证文物生命安全的“红线”，应始终遵循并严格按照相关技术标准和程序操作。这点在“临时（外出）性文物修复”工作实践中，体现的更为重要和必要。

第二，日常工作中应常备一些便携且耐腐蚀的修复材料及工具。这不仅方便一些小件文物的保护修复，也为日后随时可能到来的“临时（外出）性文物修复”工作做好准备。

第三，文物的生命只有一次，所以修复方案的制定至关重要。“临时（外出）性文物修复”工作方案的制定，一定是综合文物背景资料（含基础信息、以往修复记录、文物本体现状、病害类型及发育程度等）、现场工作环境及条件、文物后期用途及保存环境、修复后评价机制等多个维度信息的考量而成。切忌在对文物缺少仔细观察且没有深入了解的情况下，急于动手修复。

第四，“临时（外出）性文物修复”受保护认知所限，修复材料和技术选择具有时代局限性。所以，在加固或粘接前涂刷隔离层，就是为给日后替换更先进的保护材料和技术留有空间，即“可再处理性”原则。

第五，“临时（外出）性文物修复”受工作条件所限，在修复开展前无法对文物进行常规的科学检测分析，可携带便携检测设备进行初步检测。并在修复过程中，要注意采集并妥善保存有价值的样品和残留物，为将来在实验室开展进一步科学研究提供可能。

第六，要对修复过程中的重要环节，进行前期小面积试验，根据结果确定最合适的修复材料和操作，避免因盲目动手给文物本体造成新的伤害。同时，要充分考虑到当时当地的环境（温度、湿度等）对于粘接剂和补配材料完全固化带来的影响，预留充足的固化时间，确保文物安全。

第七，工作结束后，应明确后续的注意事项，给文物保管者以合理的保存利用建议，并做好修复档案的记录整理。

文物作为民族智慧的结晶、人类文明的瑰宝，是不可再生、不可替代的宝贵资源。文物修复的终极目标就是尽可能延缓文物的病变与“衰老”，延长它的使用寿命。

笔者以“临时（外出）性文物修复”实践为例，浅谈工作中的几点体会与思考，希望为推动文物修复事业高质量发展，尽一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