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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墨济济登无场

2023-12-03何振华文图

东方剑·消防救援 2023年11期
关键词:大戏院共和剧场

何振华/文图

“南市西门方浜桥中华路共和影戏院,昨日下午五时五十分许,突告失慎,全部房屋焚毁殆尽,历时一小时,始告灌熄。当火炽时,该处沿中华路一带交通,为之断绝者,约半小时之久,幸沉香阁警察所闻警后,饬警多名驰往维持治安,秩序井然……”从这一条见刊于1935 年7 月12 日《申报》12 版的新闻里,可以证明两个史实,一是沪上老南市中华剧场在民国29 年也就是1940年被日军侵占之前叫共和影戏院,而不是共和大戏院;再是这座沪上最早兴建的戏院也遭遇过回禄之灾。

火灾后经过短短半年的修筑,共和影戏院于1936 年元月由五福公司接手,重新开幕时改名叫五福共和大戏院,同年4 月再叫共和大戏院,直到1940 年被日本人侵占后改名叫中华大戏院。负责戏院的日本人叫河田幸正。当时中华大戏院简称“南市中华”,与“虹口中华”(即四川北路上的广东大戏院,1968 年后叫群众影剧院)、“沪西中华”(鸿飞大戏院,即曹家渡地区经数度改造和迁址的沪上有名的沪西电影院),这三家“中华大戏院”在抗战期间都受控于日寇,隶属于张善琨等人发起组建的“中联”电影公司。张善琨拜的老头子是青帮大亨黄金荣,汪伪政府成立“华影”后,“中联”解散,张善琨出任副总经理兼制片部主任。一直被指为汉奸的张善琨,后来逃到香港,再赴欧美。其创办了长城影业公司,1951 年在港恢复了新华影业公司,拍过香港第一部彩色故事片《海棠红》《月儿弯弯照九州》等,几年后在日本外景地突发心脏病去世。

抗战胜利后,沪西与虹口的两爿“中华”,先后恢复原名或改名,唯有南市方浜桥畔的这爿“中华”,仍叫中华大戏院。据史料记载,1946 年6 月20 日,中华大戏院重新开张时不放电影了,改演越剧。开幕戏是金香琴、王水花领衔出演的《沉香扇》,史致富和金信民两人揭幕,最早就有“越剧皇后”之誉的名伶筱丹桂及徐玉兰剪彩。史致富,是浙江鄞县人,创办了万国药房,抗战时,他在全国多地设分店、药厂,担任过益友社的监事和主席。当时,史致富在上海兴起“父亲节”,也发起过扶贫助学活动。抗战胜利后,史致富当选为上海市新药业商业同业工会理事长及药剂生公会理事长、上海市商会理事、上海市第一届参议员、第一届国民大会代表,1949 年去了台湾。去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过一本白先勇作序的《谈心:与林青霞一起走过的十八年》。作者金圣华女士,是巴黎大学文学博士、香港中文大学校董、翻译系主任,她出生在上海,她的父亲就是抗战期间在上海创办了民华影片公司的金信民。

我在《不妨从“寿祥里”再说开去》一文中提过中华大戏院,只稍带了两笔:中华大戏院的前身,是1912 年也就是民国元年10 月10 日开张的春桂茶园,开张的第六天,孙中山在此作关于铁路国有化的演讲。荀慧生、盖叫天、马连良、程砚秋都是在此一炮走红。傅湘源先生曾经告诉过我,最早的地处华界的方浜桥一带,与法租界接邻,华商电车公司开通了电车之后,市面逐渐兴旺起来。当时在雷玛斯影戏公司做协理的戈登堡,是西班牙人,他看中了南市中华路金家坊弄口东侧的一块地皮,遂斥巨资在靠近方浜桥处自建了一座西式影戏院,初名“共和活动影戏园”,专门放映从欧美选购的新电影。这个戈登堡,后来回西班牙结婚,还得了一笔丰厚遗产,回到上海又担任了雷玛斯的总经理。但没想到戈登堡后来在维多利亚影戏院内被人谋害。当年《申报》连续报道了轰动上海滩的戈登堡暗杀案。案情扑朔迷离,戈登堡的母亲愿对提供凶手线索者倾其所有以谢之,巡捕房悬赏通缉,赏格从百元升至千元。案发一年之后告破,凶手是个叫柯尼洛夫的俄国人,是因为其在哈尔滨另有案发落网,是个杀人惯犯,据说杀了一百多人,被害人中有两个是法警。凶手最终被当地法院判处执行绞刑。美国摄影家克劳莱还拍了一部“实事影片”即纪录片,片名就叫《俄国大盗柯尼洛夫》,当年沪上影院放映过。戈登堡被害后,共和影戏院就卖给了怡和洋行的买办潘澄波,之后又转租别人经营。票价小洋二角,夏天观众获赠屈臣氏冰汽水一瓶,当时观影盛况可想而知。民国24 年(1935 年)那场大火,只焚毁了戏院后台及二层部分建筑,大戏院重新修建开张之后,绍剧、越剧、京剧、话剧都演,也演过沪剧。民国31 年(1942 年),沪剧文滨剧团的首演就在中华大戏院。1956 年后称正式称中华剧场,直到2001 年9 月初被拆除。

我小时候居住的寿祥里,就正对着中华剧场,隔着一条中华路。在我的记忆里,这座上海滩最早的大戏院,是一座木结构的剧场。剧场建筑一千平方米不到,一层木椅座位有五百多张,二层木椅座位有二百多张。中共十一大和五届人大,确定了全党和全国人民在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新的发展时期的总任务。1978 年至1979 年这两年中,我被选拔加入了市宣传新时期总任务的“文艺轻骑队”,跟随一批刚刚解放出来的老艺术家,下基层演出。其中有一场重要的汇报演出和表彰会,我没想到就在自己家门口的中华剧场举行。那天,身着白衬衫蓝裤子、脚穿白跑鞋、胸前飘着红领巾的我,登上中华剧场的舞台,表演了一百多句每一句都是以“头”押韵的上海说唱《李老头与阿六头》,赢得了观众席里热烈的喝彩声和要我再表演一段的鼓励掌声,舞台监督要我加演了一段《古彩戏法》。全场演出结束后,我受到了市里和北京来的首长的接见。此情此景,恍若昨日。

三十几年前,中华剧场先是赶时髦,改建成幻彩音乐喷泉游乐场。不过两年就倒闭。接着是剧场方面提供房屋使用权,一家日资集团在香港的公司出资50 万美元,签约合作时间为 10 年,开了上海百家乐快餐有限公司,经营快餐、咖啡,兼营录像放映、电子游戏等等。之后也就一年,又更名为“菜篮子饭店”。又是一年,“菜篮子饭店”变成了“今日世界酒楼”。合作也就7 年工夫,经营不善,负债累累,新世纪初即被查封,正式打烊了。2001 年9 月,中华剧场旧址原建筑全被夷为平地,成了今天的环老城厢绿地。上海滩最早的大戏院,近百年中,梨园妙音,政商粉墨,济济登场。到头来,终是曲终人散,只留下“人生如戏”这句话。

初建时的中华大戏院(上)

文中提到的“上海书店”旧址(中)

“上海书店遗址”石碑(下)

中华大戏院与老西门,近在咫尺。距老西门不远的蓬莱电影院,曾经是南市区首家甲等放映技术特轮电影院。最早是实业家匡仲谋创设的国货市场,后改为蓬莱大戏院。“七七”卢沟桥事变后,上海文艺界人士随即投身抗日救亡运动,中国剧作者协会、上海剧团联谊会等团体以最快的速度,集体创作排演了三幕剧《保卫卢沟桥》。崔嵬、阿英、于伶等人是主创人员,冼星海、周巍峙等人谱写曲子,夏衍等人整理定稿,洪深、袁牧之、金山等人组成导演团,金山、赵丹等共200 多人联合参演。1937 年8 月7 日到13 日,《保卫卢沟桥》在蓬莱大戏院的演出,连日爆满,一直持续到“八一三”淞沪战事爆发才停演。其间为了欢迎郭沫若回国和沈钧儒等“七君子”出狱,加演了专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百年时,应老西门街道邀约,我参加了有关文献史料视频的录制工作,选题中蓬莱大戏院及敬业中学的两部分内容即由我完成。蓬莱电影院早在20 世纪90 年代初就拆除了,原址前拔地而起的是“沧浪苑”住宅区。录制时正值盛夏,站在炎炎烈日之下,我想起了自己当年有一次观看学校包场影片《闪闪的红星》时,蓬莱电影院开放的冷气,冻得我瑟瑟发抖,电影没放完我就逃出了影院。奔回家中时,父亲摸了我滚烫的额头,一量体温,高烧40℃,赶紧送我去医院挂急诊。岁月倥偬,转眼自己已然花甲之年。寿祥里早就荡然无存了,前些天路过寿祥里斜对面的“上海书店”旧址,环城绿地那一片草坪上,立有一块并不醒目的“上海书店遗址”石碑。1923 年,整整一百年前,中共中央在此创办“上海书店”,出版发行《向导》《中国青年》《新青年》《共产党宣言》等党的刊物及进步书籍,毛泽民曾担任经理。

以豫园大商圈为中心的有着“小桥流水人家”的全新的城建规划,将由蓝图落地为景观。我不禁在想,中华路方浜西路口是不是真该再建一座方浜桥呢?如果可行,它一定有着深沉而丰实的人文蕴意。对于历史与现实应有的某种思想连接,不能淡出视野,更不能成为心中无有真实托底的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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