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支书的儿子

2023-12-03李伟

时代报告·奔流 2023年10期
关键词:手袋大哥

村支部书记,又可以称支书。

有一個少年出生在支书的家里,他叫谢玉辉,是村支书谢原升的第二个孩子。他读书只读到初中毕业,父亲管得他没有一点儿自由的空间,又有干不完的繁重农活,让他过得一点儿也不舒服。

20世纪80年代,谢原升是新化县水江乡水竹村支部书记,现在这个地方叫湖南省娄底市新化县曹家镇水竹村。当时,刚刚实行了分田到户,谢玉辉家分到了八个人的田地,紧接着,哥哥去当兵,姐姐嫁人,弟弟还在读书,爷爷奶奶都老了,真正干农活的就只有爸爸、妈妈和谢玉辉三个人。少年已经人高马大,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两个人抬着都吃力的打谷机,谢玉辉一个人扛在肩上还能小跑。

谢玉辉白天干农活,晚上父亲还安排他抗旱,守柴油机抽水,7毛钱1个小时,一守就是一个通宵,顺利的话,能得个三四元钱。如果遇到机器故障就得赶紧抢修,抢修没有修理费,修不好工钱泡汤。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挣外快,所有的收入都只记工,到年底,由父亲去兑账,谢玉辉一分钱都落不着。有天晚上,他扛着刚修好的5匹马力的柴油机,实在太困了,没有踩中田埂,连人带抽水机摔到田里。

“我这大拇指就是那次压扁的!”采访谢总的时候,他伸出了他的右手。

不只要日夜干活,父亲的规矩也很多。

父母说9点睡,就必须9点睡,6点起床就必须6点起床,今天要干什么就必须干什么,做儿子的完全没有选择权。一个家都不听他的,那一个村还得了,父亲是村里的支书,也是家里的支书。支书父亲把家管理得像一项严谨的工作,还说吃饭,不只是几点钟吃饭就必须几点吃,以前吃饭的那种四方桌,哪怕这一方只有一个人坐,做儿子的也只能伸直腰坐自己的那一半,另一半必须空在那里;夹菜时,你也只能夹靠得近的,不能“过河”;筷子更不能在菜里面乱翻,喜欢的菜也不能来来回回地去夹。违反了,父亲会骂人,有时候“筷脑壳”直接打过来。

父亲的严苛不仅让谢玉辉慢慢地养成了不怕苦、守规矩的品格,也让谢玉辉收获了纯真的感情。

李红梅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双方的父亲又是好朋友。分田到户后,农业劳动经常需要互助换工。李红梅家人多劳动力多,家庭条件要比谢玉辉家好。谢玉辉家劳动力少,经常到她家去还工,每次干活,谢玉辉都竭尽全力,只有这样,他觉得才是公平的。农闲的时候,谢玉辉也跟着李红梅的父亲在周边建房子打零工。谢玉辉有的是力气,从不偷懒的。姑娘一家都非常喜欢,他们觉得谢玉辉诚恳能干,是个靠得住的人。

1986年,他们订婚了,但是直到8年后的1994年才结婚。后来,妻子李红梅成了他事业最忠实的盟友,让他一次次走向更开阔的人生。

飞向自由的天空

随着年岁的增长,谢玉辉什么活儿都能轻轻松松地扛下来。随着家庭承包责任制的推行,到了年底,村里家家要杀年猪,人们已经有了通过劳动过上好日子的愿望,谢玉辉无师自通做起了杀猪佬,一副小肠就是杀一头猪的刀钱,送到灌香肠的地方能卖5毛钱,一天也能赚好几副小肠。

没事的时候,帮人锯木头,一天赚一块钱也干。

经过4年的劳动,少年有了自己的思想。看到村里有胆子大的青年到南边打工,谢玉辉不甘心屈从于支书父亲,守着小山村里贫瘠的山和水,他要去看看广阔的世界。

某个早晨,哈口气能吹出一股霜,地表的土都被一层冰渣抬了起来,走上去脆脆地响,扁担冷得像一根铁棍,抓一下就带走了手上全部的热量。父亲要他上山砍柴,谢玉辉第一次违背了父亲的意愿。虽然只是嘟嘟囔囔,父亲已经震惊了,第一次觉得儿子不听话了。任凭父亲怎么骂,谢玉辉还是不动,父亲虽然骂着,却也无可奈何。父亲拿他没有办法,这坚定了谢玉辉离家出走的决心。

谢玉辉有了出门投靠大哥的想法。当时,大哥谢玉明在南边当兵,谢玉辉理所当然地想去广东打工,虽然他并不知道大哥在广东哪里。大哥是个军官,是全家的骄傲,也是谢玉辉的偶像,要是能到大哥身边去,这一辈子值了!

有初中文化的谢玉辉闲暇之余看过不少书,心中腾起了万丈豪情,世界是所大学校,在山村里终老有什么出息?那天还不亮,趁着父亲还没有起床,谢玉辉只身离家出走了,没有冲动,只有坚定的选择。

谢玉辉徒步到新化县城,再找到一辆运煤的顺风车搭到了冷水江。冷水江是离新化最近的城市。他想好了,去广东,必须得先赚路费。一家耐火材料厂正需要打零工,谢玉辉搬砖扛煤卸货,什么事都干。谢玉辉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打着几份工。夜晚,他住在耐火材料厂的窝棚里,数着越来越厚的泛着香气的票子,然后他把钱卷着放在最贴身的口袋里,和着一天的劳累沉沉睡去。

一个月的时间他赚了47元钱,相当于一头肉猪的价钱。冷水江只是中转站,要准备去广东了,谢玉辉躺在窝棚里暗暗下定了决心。看着天上冷冷的月亮,一个月的时间,他突然有些想父亲了,不是舍不得,就像父亲说的那样“男子汉有话要摆开来说,敢作敢当”。父亲曾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坎,在冷水江的这一个月,他凭自己赚了这么多钱,他已经证明了自己,他也不觉得父亲能够阻挡得了他。他应该回水竹村和父亲母亲告一个别,去拿几件换洗的衣服。

谢玉辉回家里拿东西的这天,电报正好从邮局传过来,大哥刚刚调动工作到了珠海,发来电报叫大弟去珠海打工。多么善解人意的大哥,真的是一场及时的春风。1989年5月份,谢玉辉如愿以偿地坐上了南去的火车。

给你打一辈子工吧

谁会想到,他第一次出远门竟会卡在一个小小的身份证上,没有身份证就是盲流。整整两个半月,谢玉辉只能在大院里打杂,帮部队家属挖土种菜,混点儿饭吃。

大哥像是另一个严厉的父亲,管生活,管起居,管思想,就是不管他的感受。大哥怕谢玉辉不务正业,不准他出去玩,也不准乱说话,只能在部队机关里的那一方天空打转转,除非是部队有事或者大哥陪同,才能出去。谢玉辉始料不及,内心郁闷到了极点:让我出去,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变坏?

两个月这样的日子,比山村的10年还长。

还好,7月16号的时候,谢玉辉拿到身份证,终于进入了香港嘉汇手袋公司,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公司远在东莞,谢玉辉干脆住在工厂,不再回珠海。谢玉辉伸开双臂,饱吸着自由的空气。工资每天5元,生活费一天1元,还能剩4元,12天就能赚冷水江一个月的钱,还不那么累。吃得好,睡得更好,同事们都是年轻人,话也能说到一块儿,一点儿都不闷。

庆幸、开心、知足让谢玉辉倍加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以极大的热情,他不再盲目地逛街,不止是勤奋,还利用时间学习机械机电知识。各种专业加工设备他一看就会,使用和维护样样精通,技术技巧数他最熟练,他的活总是最快最好完成。每天他第一个来到工厂,最后一个离开,他像一台开足马力、润滑良好的机器。他不但得到同事们羡慕的目光,也得到了管理方的高度认可。

第二年刚开工,谢玉辉就被大老板喊到了办公室。老板在香港那边也有公司,经常香港、东莞两边都看看。老板满面笑容,说着港腔的普通话。原来是老板喜欢这个外地人,要提拔谢玉辉当生产组长。

那是1990年刚过完年,上班的第一天,他的月工资从150元翻了一番涨到了300元,而且吃住都不用花钱,谢玉辉志得意满。

“老板,我给你打一辈子工吧!”谢玉辉永远记得他当时说的那句话,他用满心的真诚和喜悦说出来的那句话。

“你这句话说得太早了!”老板用郑重的目光看着谢玉辉,“不用这么说,你走得更远才是对的,你应该还有更好的发挥。”

谢玉辉惊愕了,才知道人生还有更多的选择,还可以走得更远。

这之后,老板刻意把管理、技术等方面的担子全部压到谢玉辉肩上。1992年,谢玉辉升做部门主管,工资每月1500元,加班费每小时两元,一个月能拿2600元左右。1995年谢玉辉做到了嘉汇手袋公司的大陆总经理,工资到了每月6000元。老板把大陆方向的经营乃至人脉关系全部交给了谢玉辉,老板似乎在用更高的职位和薪水留住他,又像是用更重的担子来磨炼他,激励他。

辞去大陆地区总经理

1996年是谢玉辉春风得意的时候。女儿晓莉已经咿呀学语,夫妻恩爱扶持,家庭美满。嘉汇手袋大陆地区总经理的工作也做得風生水起。但谢玉辉心中权衡的是他要辞去大陆地区总经理,彻彻底底把10年来的奋斗成果一次性抛弃,只为心中那一颗不安分的种子。

这颗种子是老板亲自播种的。刚做部门主管的时候,谢玉辉开始了他的老板梦,他认准了熟悉的手袋。谢玉辉感激,兴奋,也犹豫不决!他还不敢声张,只是偷偷地和大哥打了个电话。

“你凭什么做老板?!你初中毕业,没钱没背景,一个打工的你认识几个人,根本就什么都没有。”还在珠海部队的大哥谢玉明被大弟的决定惊到了。大哥丝毫没有犹豫,暴雨从电话那端劈头盖脸过来,有着和父亲一样不可商量的威严!

老板一年之内来大陆公司也就三四次,从做职工到做经理,从生产管理、行政管理、对外的联络、跟政府人事部门沟通、到跟海关报关,所有公司事务全部由谢玉辉处理,只差没有直接和外国客人接洽了。在生产管理过程中,他也认识很多关联方,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谢玉辉觉得他就是一个老板。

辞职的想法像雪球在他心里越滚越大,大到他再也不能承受。管他大哥同不同意的,1996年7月,谢玉辉终于辞职了。

辞职的事情,先斩后奏,谢玉辉再怎么倔强,坚持自己的方向,他觉得还是要和远隔着千里的父亲说说。这些年来,自己的事业蒸蒸日上,时刻牵动着老父亲的心,谢玉辉已经成了家乡的传奇,一个一无所有的打工仔,成了组长、主管,成了万丈光芒的总经理,家乡的年轻人像从干涸贫瘠地方飞出来的蜜蜂,顺着谢玉辉带来的蜜源,成群结队地来到东莞打工,大部分在谢玉辉的工厂。赚到的工钱走邮局源源不断地寄往新化寄往水竹村,家乡渐渐有了起色,不止是自己家,好几个也回家盖起了小洋楼。谢玉辉成了老支书的骄傲,老支书背着手在村里走着,头昂得高高的,眼睛笑眯眯:谢总是他的儿子。

只要想到父亲,谢玉辉已经感觉到父亲犀利的话语和怨恨的眼神。他必须要告诉父亲,他辞职了。

“为什么要辞工,五六千块钱一个月了,你还不满足,你凭什么做老板,这边的人都不知老板是什么,一个打工的,做了总经理,在厂里面那么风光,家里带出去那么多人,工作这么好,你辞职了,什么都没有了,你凭什么?”赶集那天约好的时间点,满怀喜悦的父母亲兴冲冲而来,果真接到了儿子的电话,最终暴跳如雷,气得把话筒都“啪”地挂掉了。

谢玉辉曾经问过身边的所有朋友、亲戚、同学、家人,全都不赞成他辞职。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相信你,跟着你!”唯一的例外是谢玉辉的妻子李红梅。父辈的友谊转变成了他们的爱情,两个年轻人彼此互生爱慕到心心相印。1991年,谢玉辉这里已经稳定了,李红梅才随着打工潮来到东莞,为了工作,直到1994年他们才结婚。辞职的时候,两人也新婚不久,孩子还不能离手,也正是要花钱的时候。李红梅认定了她的丈夫是一个不安于现状的人,做不到的事绝对不会轻易去做,整个村都敬畏的支书他也敢反对,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还能平和地和父亲说话,不赌气,这是一个激情而沉稳的丈夫。

爱人的鼓励,像一颗金砝码,压得住那99%的反对,成为一个男人最重要的信心。

千里借本钱

1996年,万元户几乎是时代的宠儿,总是报纸、电视的追踪热点。谢玉辉在东莞捏着他10万块钱的存折,却愁出了汗。

开始只想当老板,热血沸腾辞职了。之后的整整5个月,谢玉辉一直在调查市场,看厂房、问设备、找客户。800平方的厂房,每月的租金7000元,半年一交4.2万元,装修12万元,一次性拿出去要16万元,随着调查的深入,任怎么节约盘算,35万元风都吹不跌。钱远远不够!

谢玉辉首先想到了大哥,他估算大哥能借10万元。但一开口,大哥全然不管。根据预定计划,开厂的各项筹备已经启动,如果没钱只能停工,大哥不理他,谢玉辉硬着头皮决定在十月初回老家一趟。小时候听说过农村信用社可以借钱的,他估摸着有戏,要是能借10万元,那就好了。

这次回到水竹村,还真有些近乡情怯。为了借钱,他别无选择。意料之外的是,父母亲竟然没有骂他。但还是那句话,你现在去开厂,背景、金钱、人脉、什么条件都没有,你凭什么能够去开厂做老板,作为一个主管,一个经理,老板对你那么好,每次请假回来都是坐飞机到长沙的,你看你带多少人出去赚钱,水竹村刚刚过得好了一点儿。“你回来干嘛的?”思维敏捷的父亲,话锋一转!

谢玉辉多次违背了父亲的意愿,但是父母亲在他的心中分量最大,要创业做老板,他希望得到父母亲的认可,不认可,内心总背着包袱。得到父母亲的认可后,身心才能够轻松下来,这是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到农村信用社借10万元钱,也需要父亲的威望。谢玉辉给父亲递了一支烟,然后点燃。父亲也不再反对:你凭本事自己去借钱吧。

“10万元,你真是个毛猛子!”信用社管借钱的是本村一起长大的伙伴,谢玉辉自认为很有把握,一开口,人家吓得把谢玉辉的小名都喊出来了。信用社的钱是借给老百姓买肥料买种子的,最多一次能借300元,借10万元钱,把信用社卖了也没那么多钱,想都不要想,还有,户口不在村上的没有资格贷款。谢玉辉虽然1994年结的婚,但是没有分家分户,户主还是父亲,就算是借300元钱还只能由父亲来借。

信用社借不到钱,父亲竟然带他去见了一个表叔,照样一无所获,却让谢玉辉大出意外。

父亲带他去借钱,一定是自认为有把握才去的,结果老脸都没地搁。谢玉辉知道父亲内心早已软了,虽然反对,也只是说说而已,那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担心。突然之中,谢玉辉理解了父亲,一代代的父亲,哪个不是这么严厉管束自己的儿子?勤劳诚实是一个男人一辈子安身立命的品质,这一点,谢玉辉已经尝到了甜头,他因此得到了爱情组成了幸福的家庭,他还当上了组长、主管,直至当上了总经理。大哥当兵不会再回来,小弟读书还小,难以预料,他聪明肯干,或许,父亲一定认为,水竹村将来的当家人一定是他,父亲因此才千方百计地阻止他走出山村,父亲给谢玉辉设计的很可能是一条将来当村支书的路。

他懂得了父亲。虽然兴冲冲地回乡没有借到钱,却收获了满满的感动。谢玉辉内心深处悄悄地对父亲许下了一个诺言,他承诺富裕了不忘家乡:一个人富了不算富!

老板的煉成

谢玉辉从没有如此疲惫,绕了一大圈,什么都没借到,曾经热血沸腾的他竟然心灰意冷,回东莞的路上他一直考虑,家里人都不同意,资金也欠缺,要不还是去打工。

“你打工我跟着你打工,你做老板跟着你做老板。”妻子一边拍着女儿入睡,投来信任的目光。

“那就一起做老板吧!”看着可爱的妻子和女儿,谢玉辉像一个满血复活的斗士,所有的沮丧一扫而光,车到山前必有路!

一个搞装修叫“宣仔”的朋友,以前做经理的时候,谢玉辉和他谈得来,宣仔也佩服谢玉辉是个不仅靠得住,而且又有想法的人。当谢玉辉半开玩笑地和宣仔试着说出自己要开一家手袋厂,厂房早就看中了,就是没那么多资金。宣仔算了一下装修大概需要12万元后,宣仔竟然一口同意谢玉辉分期付款的要求:12万元不讲价,每月还装修款1万元。

宣仔的点头真是雪中送炭,一下子减轻了谢玉辉10万多元的燃眉之急。这时候,大哥缠不住谢玉辉的硬磨软泡,10万元也分四次交到了谢玉辉手里,大哥并不富裕,给得有些勉强,能拿出来,也是雪中送炭。

资金问题基本解决,厂房就可以租下来,装修开始了,谢玉辉的手袋厂起步了。装修搞完了,设备买回来,工人招进来,人脉也在,订单现成的。

1997年的3月5日谢玉辉的鑫盛手袋厂在东莞正式生产。第一个月的实际支出是这样:装修费1万元,厂房租金7000元,买设备8万元实付6万元,剩下2万元也分期付款,30个工人的伙食住宿加上管理开销大概需要2万元,共计10万元。预算还是准的,如果满打满算35万元还真不能少,因为分期付款,加上收回的货款,1个月下来,谢玉辉手里居然还剩下了10万元。四月份亏4000元!五月份亏7000元!六月份亏20000元!

首先着急的是大哥谢玉明。

“前三个月的情况是早就预计到的,七月份以后,依我手上的订单,一定会开始盈利!”谢玉辉信心满满地和大哥分析。大哥摇着头不信,他怕继续亏本,这个弟弟还是太冒失了。“就算真的亏了,以后打工也会还给你,只是时间久一点。”谢玉辉只能把这句话扔给大哥。花出去的钱,不可能再变成钞票回到手上,兄弟都在一个船上,这只船在商海中沉沉浮浮,每一个时刻,每一天都是那么难熬,能做的只有往前走,选择退出和跳海一样,只能被大海吞没。

七月份真的开始盈利了!

随后几个月盈利继续扩大,所有的人脸上都挂着惊喜和幸运的泪花!

七月份到这年底,盈利130万元,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很多了,从山村里出来的谢玉辉被自己感动了,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钱属于自己。效益跟着日历幸福地往前走,工厂由30个人到50再到80个人。800平米的厂房有点挤,来接洽的客户也觉得地方小。1998年过完春节,谢玉辉重新租厂房,前面所有的盈利,倏地一下子全投进去了,没有了。

别人赚了钱回家,谢玉辉赚了钱,琢磨又往里面投。父母兄弟亲人朋友几乎又结成了牢不可破的“统一战线”,都不同意他作为一个外地人,赚了钱不回家乡投资。

1998年底,谢玉辉已经是拥有一栋三层3300平米的厂房,安排就业300多人,年产值1000多万元的老板了。

2005年,鑫盛公司累计吸纳农民工、大学生和下岗工人4000多人,介绍安排家乡劳务人员进粤务工达2万人次,其中特困户近300名,就业人员每年收入不低于3万元。

“家乡修路、修敬老院、建学校,需要捐款,我基本有求必应。”2001年,村里要修一条7公里的公路,希望他赞助5万元。当时正逢公司遇到低谷,谢玉辉所有可用资金不足30万元,但他还是挤出5万元资助村里。资助困难乡亲,谢玉辉从打工第一年就开始了,借款从三五百到几千、几万元都有。

“我们把平台做得更好一点,客人对我的订单更多一些,盈利才会更多;如果把钱全部存起来或者带回家,不进行升级换代,你的环境不好,客人对你不满意,订单下得少,盈利就少,工厂甚至有可能倒闭。”谢玉辉不是那种稍有得意就目空一切的人,他觉得父母亲和大哥是他事业的一部分,他要说服安抚这些至亲的情绪,让他们理解,尊重他们。

对经营,谢玉辉却有清醒的认识。

为别人赚钱操心

别人看到的是红红火火热热闹闹,谢玉辉知道公司还不是那么稳,万一哪天宏观经济有什么变化,散户可能会散,订单会减少,工厂将无以为继。长久稳定的订单,就像深潭必须有一口泉眼,像大江大河必须有一座源源融化的雪山,别看现在工厂如同汛期的水充盈奔腾,哪一天真遇到干旱,深潭和河流也可能干涸。

手袋行业,附加值主要来源于品牌,新生品牌难以开拓出高端路线,现成的品牌早已被各代工厂“猎食”已尽,不必要也不可能再去分一杯羹。

人生在要紧关头,愿意袒露心声的,一定是最信赖的朋友,正如当初的宣仔,这次是谢玉辉以前的同事李英量,那时候,谢玉辉做嘉汇手袋大陆总经理,李英量做香港总经理。谢玉辉辞职的时候,关于辞职、开厂和客户等问題曾和李英量有过很多交谈,他从朋友这里吸取了很多有益的观点,现在,谢玉辉又想到了他。

李英量提到了一个瑞典人Ceannis,让谢玉辉眼前一亮。

Ceannis在嘉汇手袋香港公司做技术工作,和大陆这边的公司有不少交往,和谢玉辉也是很要好朋友,因为香港工资比瑞典高,他们才成为同事,Ceannis以前在H&M做过技术高管。那时,H&M已经是国际知名奢侈品品牌,营销网络遍布欧美,他们却只做衣服,不做手袋。看看能不能联系到这家公司,说服他们拓展手袋方面的业务,开发出H&M品牌的手袋,如果把工厂放到东莞,不会吹灰之力可以抢占香港乃至大陆市场。

问问这个Ceannis,连线H&M公司的老总,问他们要不要赚钱,赚很多的钱。

从地球这边到地球那边的事,看似曲径通幽,没想到一来二去,居然说服了H&M。H&M决定新增一个做包包的部门,在香港设计,在东莞谢玉辉这里生产,谢玉辉和香港强强联手。

H&M做包包显得小心翼翼,只开发出一个款式,首先是和衣服一起卖,虽然全部业务给谢玉辉,但刚开始做的数量很小,三五百一个订单,只在瑞典市场销售。但品牌的价值不断地凸显出来,订单数量一次比一次提高,500个、1000个、2000个、5000个、5万个,款式也越来越多。

谢玉辉的异想天开,才让H&M打开思路,让H&M包包跻身著名奢侈品牌,鑫盛手袋公司跟着H&M包包一起成长。一个建议,一个手袋市场,一片广阔的财富天空。2000年H&M到香港开公司,2010年进军大陆到上海成立公司。H&M包包需求太多了,多到一再扩大升级的鑫盛公司都吃不下了,H&M公司始终记得谢玉辉是他们的开拓者,坚持把业务量的50%给鑫盛公司,鑫盛公司是他们的VIP客户。

谢玉辉用汗水和智慧栽种浇灌着别人家的树,又把小树苗呵护成了参天大树,他给别人的公司赚钱,赚大钱,自己也和H&M这棵大树一同成长,然后在这大棵树下乘凉,获得自己应有的那一份收获,那一份源源不断地收获。

这是多么有趣的奇思妙想,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商业逻辑。

只有谢玉辉,凭借着他的诚实和智慧,才能主动地构建这样的商业奇迹,成为别人商业帝国的谋臣和功臣,才能成就自己的商业帝国。

2006年,鑫盛手袋公司年产值突破一个亿。

谢玉辉凭借果敢的判断力和敏锐的市场分析,还有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勤劳诚信,在创业道路上健步如飞。实现了从最初的代工逐渐转型成为集开发设计、生产销售、品牌运营于一体的综合型企业,产品畅销西欧、美洲和东南亚等地区。

只有坚强的臂膀和身躯才能源源不断地输送力量。

谢玉辉终于有力量来全面践行他给父亲的承诺。

亿万富翁当了回支书

“我心里真难受,钱给得不算少了,但村里的穷字并没有改写!”谢玉辉开始反思,仅靠捐钱是不能改变贫困。2007年谢玉辉回水竹村小住,一个邋里邋遢的小孩居然上门借盐,还说得等他爸爸打工回家再还,当时,他向家乡捐款累计达200多万元了。

这件事深深地刺痛了谢玉辉,十多年过去了,水竹村差不多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家乡没有吸引游人观光的风景,没有矿,没有资源,没有叫得响能卖钱的土特产,只能凭借力气出去打工,当时东莞工厂的员工,八成来自家乡水竹村。谢玉辉把乡亲们带到东莞,也让家乡变得空荡荡的,只有可怜巴巴望儿回望母归的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那些年,计划生育抓得紧,女性占了员工的多数,每季度得回家乡妇检一次,赚的钱一半做路费,一半被小偷光顾。

当初父亲殷殷切切地盼他回家,把钱用到家乡,也有同样的思考和担心,只是,父亲并没有想到具体要怎么干。

“回来吧,玉辉哥!”“谢总,把工厂开回来吧!”

乡亲们知道了谢玉辉的想法,都迫切地希望他回家乡发展,水竹村也多次派人到东莞商量,过年回家,他家里总是聚满了焦虑的村干部和热心的乡亲们,大家对着他总是满怀着真诚期望。

“我很清楚乡亲们的期望,最好的帮助,就是根本解决家乡贫困。”2005年,甚至更早,谢玉辉仔仔细细地考虑过。他自己所熟知、能把握的只有手袋这行,他想好了,要把东莞公司的规模缩减,保留采购和销售业务,生产部分转移回老家。最好就是水竹村,形成一条东莞接单、老家生产的工业兴村之路。

这是一条帮助乡亲们脱贫致富的必由之路。

现实中,却还有一条公路比这条路更重要,必须先期打通。水竹村距离新化县城并不远,却没有一条直达县城的公路,需要绕道相邻的吉庆镇,走路、坐车、转车,没有大几十元出不去,没有大几十元还回不来。

修通水竹村到新化县城的公路,是摆在谢玉辉和水竹村面前最棘手的问题。新公路需要经过一大片村里祖山,绵延三四千平方的地方,有坟近千拱,那里长眠着各姓家族的先辈。另择路线,只能经过稠密的村庄,或者周围的崇山峻岭,完全不可能。但,谁敢把入土为安的祖先再翻出来,那真是莫大的罪过,水竹村要发展,要脱贫,又必须从祖宗头上开出一条路来。钱不是问题,问题是公路修通的各种协调和麻纱。这片土地生得出倔强的父亲谢原升,就能生长出更多和父亲一样执拗的乡亲们。

“钱全归我出!”谢玉辉说到做到,当天就把启动款50万元打到了信用社的水竹村账户上。东莞的工厂正在飞速发展,日常事务繁忙,谢玉辉心挂两头,实在没有太多的精力兼顾,他决定把修路的任务交给当时的村主任谢吉星。为了表示他的决心,修路之前,他早在村里选址30多亩准备建厂。像修路扯麻纱这样的事,与其费力不讨好,还不如让乡亲们去做,让事实去说服他们,让他们自己说服自己,只有付出了艰辛得到的发展机会,才会倍加珍惜。商海搏击摸爬滚打,谢玉辉也想看看乡亲们对他回归建厂的决心,这是他的过人之处,也是他最好的处理办法,或许也是从父亲那里学到的借力打力的办法。

“谢吉星,你把这条路修通了,我从你胯下拱过去!”村主任谢吉星的父亲拄着拐杖大声地呵斥。谢吉星的父亲是谢家一房的族老,谢姓家族共有八房,差不多都围绕着水竹村开枝散叶。

为子孙的幸福和家乡的发展,村主任谢吉星带领大家几百次的开会、几千次的协商,数不尽的妥协和争取,还终于把这路修成了,为了建筑材料进村和配套工程,谢玉辉再出资120多万,修通了新增的水竹村往曹家镇的公路。

通路那天,刚从东莞回来的谢玉辉,被欢天喜地的乡亲们一路颠着抬回到村里。

在修路的事实当中,谢玉辉认识到村干部要比老板更好做事,更容易解决问题,要是他当了村干部,可以直接面对具体工作,省却了和村干的协调沟通,直接面对政府和村民就可以了,他用自己的钱做这些事情,没有人认为他会贪污。

2008年3月,水竹村村支两委换届,村里向谢玉辉发出邀请。在乡亲们期许的眼光中,谢玉辉当选水竹村村委会主任。从2008年再到2023年10多年里,谢玉辉又从村主任到村支书,80%的时间和精力放到了水竹村的发展和建设上。像当年父亲是乡亲们的主心骨一样,谢玉辉成为乡亲们脱贫致富的主心骨和发动机。

冥冥之中,他回到了父亲对他人生最初的构想上,这种感觉比亿万富翁来得更真实更激动,他终于和父亲一样,也成了支书。

谢玉辉有办法发挥他的力量,来履行他对父亲、对家乡的承诺。

降维式扶贫

“你这个包,只怕是我们厂出的!”陈瑞兰的外孙女在意大利打工,好几年没回来了,这一次还乡,穿得很洋气,还特意花了1000多元买世界著名品牌包包,她兴冲冲地来看外婆,外婆陈瑞兰没说几句话,倒是这句话脱口而出。外孙女好奇地跟着外婆来到水竹村鑫盛手袋厂,一看果然都是H&M品牌,细看产地编号,还真是湖南新化。陈瑞兰年纪大了,在工厂从事保洁工作,包吃三餐,每月有3000多元的工资,工厂的事情她都了然于心,外孙女像燕子一样飞过来,她就看到这个包了!

“工资计件,每月最低有3000元,最高有4000元。”村主任退休后又到手袋厂当起了厂长的谢吉星这样说。每天早上8点,水竹村鑫盛手袋公司員工们已经忙碌起来,裁料、下料、配线、打扣、缝合、修边、检验,最后包装,工人们手上功夫飞快,发货区已经堆满了密封的纸箱。公司实现了当年投产当年盈利,到2023年,有管理技术人员56人,厂房面积15000㎡,生产线12条,年产值保持在1.2亿元左右,这些产自山村工厂的时尚女士皮包销往全球30多个国家和地区,创汇达300万美元。村里有近700人在公司上班,几乎集聚了全村青壮年,加上周边乡镇,最多的时候有1000人左右。

水竹村鑫盛手袋工艺公司之后,鑫盛医药公司、昌盛养殖公司、娄底亿利电化公司等相继创立。谢玉辉旗下的公司年总产值达到4亿多元。为新化县年创利税达数千万元。

更加强大的谢玉辉,带领乡亲们修路搞基建,寻找充沛水源给每家每户通水,多次升级乡村电网,不断适应乡亲们不断增长的幸福和发展需求。像大马拉着小车,全方位对水竹村展开降维式扶贫。

贫困的“冰山”已经慢慢地融化,振兴的阳光照着水竹村人的每一张笑脸。

“穷得连饭都没吃饱过,好多次我都想一死了之。”谢玉兰曾是水竹最穷的贫困户,上有80多岁的父母,下有两个读书的孩子,弟弟因病去世,其小孩也由谢玉兰抚养,全家7口人唯一生活来源是丈夫打零工。2008年后,谢玉兰到鑫盛手袋厂上班,年收入近4万元,全家脱贫致富,她有说不出的感恩。

罗彩云家刚刚建好一幢占地180平方米的四层楼房,她是谢玉兰的工友,丈夫在公司开车,这是水竹村最常见的“双职工”模式。据她介绍,村里十户有九户建起了小楼。谢玉辉帮助水竹村788人脱贫,村民人均年收入由2000元增加到13000多元,全村储蓄余额过千万。

商业能赚大钱,商业扶贫堪称降维式扶贫。

谢玉辉却始终没有忘记脚下的土地,父亲对土地的那份敬畏,也深深地影响着谢玉辉,他始终把农业生产摆在最重要的位置。这么多年水竹村没有荒废一块土,没有闲置一分田。2010年流转全村1200亩水稻做种植基地,谢玉辉选择了一个叫谢农生的人,采用最先进的机械化和双季稻耕种模式,到现在有13年了。每亩500斤稻谷作为年流转费返还给村民,村民愿意要粮食就拿粮食,愿意拿钱的就折算成钱,1200亩产的稻谷除了老百姓自己吃,剩余的都归鑫盛手袋厂收购了,根本不愁销路。

这是一组数据:大规模种植无公害蔬菜400亩,开发油茶2000亩,建立中药材GAP示范区500亩。组织建设了存栏猪达2000头以上的养殖场三个,带动扶持专业养殖农户20家,形成一个集沼气、养殖、种植和加工业于一体的生态农业开发区。

“要想富先修路,要想长久发展,得要靠知识!”谢玉辉认为扶贫和振兴的落脚点在于教育,早在1998年,他倡导成立了“新化县水江乡扶贫助学基金会”,这么多年以来,他为本村、本镇和周围的村镇捐资助学2000多万元,从校舍的兴建,到课桌、寝室床铺,到生活电器和营养午餐,谢玉辉的扶持也是全方位的,他想千方设百计留住和发展乡村教师队伍,提高孩子们的文化技能,锻造出有知识懂技术眼界开阔的新一代。

少年归来

谢玉辉家大业大,夫唱妇随,恩爱如初。这段由父亲促成的姻缘,始终带有一种相互支撑的恩情!李红梅比谢玉辉小两岁,坐镇广东总部。小女儿就读重本广东财经大学,儿子高三。谢玉辉开拓的全球37个国家的客户和网络,由大女儿谢晓莉接洽经营。

父亲谢原升已经去世,大哥就是父亲。谢玉辉让已从部队退休的谢玉明来打理他的鑫盛医药、昌盛养殖、娄底亿利电化和鑫盛物流等各个公司。或许,当初父兄营造的阻力,像那些激流中的石头,不但不会阻止涓涓细流成为大江大河,反而一次次地把这股奔腾的水净化,让开拓和奔腾带上了某种喷薄和激情的加力。

2012年,谢玉辉开创了自有品牌“素彩”,也是手袋,目标是中高档。自创品牌,谢玉辉走的却是国际奢侈品营销模式,他保留品牌的知识产权,却让给别人去做,保留这个品牌就是他的价值,品牌需要长时间的积淀,必須有个30年50年以上的发展,品牌才值钱,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他的“素彩”不逊色世界任何一款奢侈品包包。

“要批下来才可以公开。”谢玉辉笑呵呵地,目前他正在新加坡申请另一款包包品牌。所有的事情向前推进,必须有源源不断的活水。未来,未来更需要水到渠成的耐心。

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中年的谢玉辉,从支书父亲的影子里走出来,又回到了支书父亲的影子里,亿万富翁成了一个村支书,在水竹村、在曹家镇、在湖南新化,他在圆自己的离开家乡时的一个情结,给那片土地一个交代,履行父亲潜意识里给他的那份期盼,也是他给支书父亲的一份承诺。

作者简介:

李伟,笔名士之耽,湖南望城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湖南省报告文学会副秘书长,《湖南报告文学》副主编。出版有文集6种,长篇报告文学《美丽样本:湖南旅游扶贫纪实》获2021年湖南省文联脱贫攻坚优秀文艺作品提名奖,2021年国家新闻出版署农家书屋推荐目录。

责任编辑/李慧

猜你喜欢

手袋大哥
花语
平衡之力
黑白马鞍
济公传
手袋挂饰时髦“软装修”
愁眉苦脸的狗大哥
潘多拉手袋
气死的鱼
大哥我想你
生意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