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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法中字汇》管窥19 世纪中西语言之接触与会通*

2023-12-02

国际汉学 2023年6期
关键词:手稿汉语词汇

□ 李 真

一、引 言

在近代中国由传统到现代的转型过程中,随着中西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方面的频繁接触,欧洲的知识体系和表达方式逐渐进入中国的语言系统,无论是一般词汇还是特殊词汇都对汉语有所影响。这些影响不仅体现在中国本土的各类汉语资料中,也在明清以来西洋汉语研究著述里有所体现,成为学界用来考察近代汉语史的重要佐证。近年来,随着不少原始文献被陆续发掘并整理,中西语言接触与交流史的研究逐渐成为一个学术热点。

法国国家图书馆是欧洲收藏中文图书最多的图书馆之一,在东方手稿部多达15 万余册的图书文献中,有一类特色中文馆藏是关于中国语言文字的珍贵资料,包括西方人编撰的汉外双语或多语词典、中文文法、汉语教材、词汇手册、文选编译等手稿、抄本或出版物。此成为明清中西文化交流史和中西语言接触史研究中一个亟待开发的宝库。在这批西人汉语学习文献当中,既有著名来华传教士、汉学家的代表性作品,如比利时耶稣会士金尼阁(Nicolas Trigault,1577—1661)的《西儒耳目资》、法国耶稣会士马若瑟(Joseph Henri Marie de Prémare,1666—1736)的《汉 语札记》(Notitia Linguae Sinicae)、法国早期本土汉学家傅尔蒙(Étienne Fourmont,1683—1745)的《中国官话》(Linguae Sinarum Mandarinicae Hieroglyphicae Grammatica Duplex),第一位专业汉学家雷慕沙(Jean-Pierre Abel Rémusat,1788—1832)的《汉文启蒙》(Élemens de la Grammaire Chinoise)等等;也入藏了相当数量佚名的手稿、抄本等珍贵文献。其中包括数百部编纂于17 世纪至20 世纪初的欧洲语言与汉语的双语甚至多语对照词典和汉语词汇学习手册,集中从一个域外他者的视角反观近代汉语词汇的一些历史面貌和时代特点。这些稿本文献虽因各种原因并未正式刊行,但在当时研究材料稀缺的欧洲,谁拥有了寄自中国本土的手稿或资料,谁就能在尚处发轫期的汉学领域拥有权威的发言权。因此,正在成长中的那些“准汉学家”或者东方学者无不千方百计地与在华传教士取得直接联系,以求获得对中国语言研究的感性认识和原始资料;如有可能获得某部有关了解和学习中国语言文字的手稿,对自己的研究更是如虎添翼。在当时的学术环境下,尚未形成“学术乃天下公器”的资源共享意识,欧洲学者往往将所获中国资料据为己有,鲜少示人,更勿论公之于世、惠及学界了,不少珍贵的书稿也就此湮灭在历史的烟尘中。这些深藏图书馆的多语种手稿文献,是留存在这段交流历史中认识与研究汉语的真实材料,展示了在西方人眼中有关汉语语音、词汇以及语法生动鲜活的时代特征,反映了当时西方汉语学习者所关注的汉语语言要素之不同侧面。的确,不同背景不同层次的语言框架会导致对汉语不同的观察视角,域外汉语研习者置身局外往往能从国人习焉不察的角度展开分析,给予我们新的借鉴和启发。因此,通过以原始文本为基础的个案考察可从一个个具象的层面揭示出近代中西语言之间细微的接触与会通,本文正是基于此点出发展开的研究与探查。

二、《法中字汇》(Vocabulaire Chinois)概述

对于18—19 世纪的欧洲人来说,通过辞书来学习汉语是一个通行的做法。曾任王室图书馆馆长的比尼昂教士(Jean-Paul Bignon,1670—1743)就曾建议黄嘉略、傅尔蒙在汉语语法之外,还一定要再编写一部汉语字典,因为他认为法国人单靠语法无法学会汉语。①比尼昂在1729 年曾建议傅尔蒙暂缓出版其《汉语论稿》,理由就是“这部语法即使已经臻于完善,如果没有一部字典与之配套,依然不会有多大效用。没有字典而单有语法规则,中文书仍然无法读通。”E.Fourmont, Meditationes sinicae,Paris, 1737, p.135.比尼昂的这种思想也影响了后来王室图书馆的中文图书的收藏,不仅陆续入藏若干中国字书,也收录了不少传教士或其他西方人士编纂的辅助汉语学习的各类工具书。

曾任法国国家图书馆副馆长的著名汉学家儒 莲(Stanislas Julien,1799—1873)于1853 年编纂一份藏书目录《皇家图书馆汉、满、蒙、日文新藏书目录》(Catalogue des livres chinois et mantchoux, mongols et japonais du nouveau fonds de la Bibliothèque royale),根据该书目提供的文献信息可知,有一部编号为N° 2710 的《法中字汇》(Vocabulaire Chinois)手稿本。儒莲对该文献的著录信息为“Ebauche d’un Vocabulaire chinois par ordre des matières”,意思是“一份按题材编排的汉语词汇草稿”。

据目验,手稿内页纸张为毛边厚纸,纸质较粗糙。现存手稿共计350 页,为图书馆后加的褐色硬壳装订,外观磨损严重,书脊处标注有“Chinois 9250”的编号,没有书名。封面之后的一页在顶端用黑色墨水写有“N˚ 2710 ”,下面是用铅笔所写的“9250”。显然这是两个目录编号。由于东方手稿部目前通用的古朗(Maurice Courant,1865—1935)②一译古恒,法国著名东方学家、目录学家。目录即《中、韩、日等国出版中文书籍目录》(Catalogue des livres chinois,cpréen, japonais, etc.,1902—1912)只著录到“9080”号藏书,那么铅笔所写的“9250”当属东方手稿部接续古朗目录所作的编号。另一个“N˚ 2710”的编号则为儒莲目录所有。经查,这部手稿未见于旅法华人黄嘉略和汉学家傅尔蒙合作完成的最早两个目录:《皇家图书馆写本目录》(Catalogus codicum manuscriptorum bibliothecae regae,1739)和再版的《皇家图书馆藏中国图书 目 录》(Catalgogus librorum bibliotheae regae sinicorum,1742),以及雷慕沙编写的《皇家图书馆中文藏书录》(Mémoire sur les livres chinois de la bibliothèque du roi,1818)。由于该手稿未标明编纂时间,但已知傅尔蒙目录修订版出版于1742年,雷慕沙目录出版时间为1818 年,而儒莲所编书目时间为1853 年,故至少可初步推断该文献入藏法图的时间应当在1818 年至1853 年这个时间段,那么编纂时间大致还可再往前推,约在18 世纪末19 世纪初。

这份350 页的手稿属于基本完稿作品,辑录了相当数量的近代汉语白话词汇。内页文字为黑色墨水笔书写,字迹不算工整,比较生硬潦草,基本能确定绝非中国人代笔所书。扉页中间题写“Vocab Chinois”,右上角竖排三个法文单词:Elemens(自然力);Tems(时间);Lieux(地点)。接下来一行左边写着“Art.3.Des noms tant adjectifs que substantifs”,意思是“条目三,既作形容词也作名词”。右边单独列出一个带注音的词:“La qui③原文此处法文拼写存疑。——La täi kiě——太極”。本页中间盖有法国国家图书馆的红色藏书章。

图1 《汉语词汇》扉页①图片来源:Vocabulaire Chinois, Chinois 9250, BNF.

手稿主体内容开始于第一类词汇“自然力”类,②Vocabulaire Chinois, Chinois 9250, BNF.后文中引用的词汇均来源于该手稿,不再一一标注。另外,手稿中的词条均使用繁体汉字,为尊重原始文献面貌,本文所引也未改为简体。特此说明。以下列方式排列,内容转录如下:

Des Elemens et de leurs parties Le ciel tsiēn (tiēn) 天

从全书来看,第1—338 页为词汇手册的主体,339—340 页为一个法文简要索引,342—350页为后装订进的散页,标题为“文房四宝”,辑录了一批跟笔墨纸砚、科举考试相关的词汇。

基本体例为法汉对照一组词,左侧为法文词条,中间为罗马字母注音(有时会标注官话和方言两种甚至三种注音),右侧为汉语对应词条,每页收词从几个到十余个不等。目前对手稿的整体探查发现中间部分编写明显较为粗糙,有一定数量的内页③手稿中只有法文词条和注音的页码包括129—134、138—159、166—174、184—193、198—210、224—227、229—231、236—251、253—337 页。仅列出法文词条和汉语注音,尚未标注对应的中文词,或只是草草写了几个汉字。

编者在索引部分将词汇分为17 个大类和若干小类,按照类别进行了编排收录。

表1 《法中字汇》所收词汇类别

在每一个大类下面,收词较多的又再分列小类,比如第十五章“众生共有之特性”下设的小类更多,包括“学习、说话、身体姿态、沐浴更衣、职能与各部、友谊的标志、印刷、愤怒与温和、行动与愿望、应酬来往、宴会与装扮①该词存疑,翻译为从手稿转写并结合原文收录词汇推测。、缺点、味觉与医学②同上。、购物与支付、怀疑及其对象、思考与论证、关于品质的形容词、美德、声誉、贵族”等等。第十七章“副词”又细分为“地点、顺序、数量、状态、确认与否认、时间”几类。显然,这样的分类并不完全是我们中国人所熟悉的词汇划分类别,且内容包罗万象,编者的选词范围粗看似无太多彼此关联和内在逻辑;如果考虑到作者身份为西方汉语学习者就不难理解了,更多是从语言习得的角度出发,注重选取那些对外国人最为实用,在中国人语言生活中使用频率较高的词汇,以言语交际中不同的话题为纲对中国的自然现象、社会生产、人际交往、日常用品、饮食衣着等内容进行了初步的归纳,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帮助外国学习者积累汉语常用词汇的作用。显然,这与儒莲对该手稿所作的解题“一份按题材分类的词汇手册”是吻合的。东方手稿部还收藏多部法汉或拉汉字典、词汇手册,多采用音序检索或部首检索的形式,而像这样按照题材来进行分类的字典或词汇手册并不多见。如旅法华人黄嘉略编纂的《汉语字典》(遗稿)一册的合订本包括42 页的同音字典和998 页的部首检索字典。再如由小德经(L.J.de Guignes,1759—1845)受命在叶尊孝(Basile de Glemona,1648—1704)《汉字西译》基础上增补编撰的《汉—法—拉丁字典》(Dictionnaire chinois-français et latin)于1813 年刻印出版,形式为汉字,注音,后附法文和拉丁文释义,也以部首和汉字笔画检索。事实上,对法国人来说,无论是按音序排列还是部首排列都并不很实用,由于汉字本身并不表音,这就使得不知道汉字读音的人就无法从同音字典中找到想要的汉字或词条;而如果对汉字的偏旁部首系统毫无了解,用部首检字也更是无从谈起。因此,这部《法中字汇》另辟蹊径,从实用角度着眼,以言语交际的话题为纲来汇编词条,同时辅以相关的中国历史、地理、政治、宗教、民情、风俗等知识,在传授语言知识的同时,尽可能帮助法国人多了解中国的实际情况,为学习汉语进而研究中国开启一扇窗户。

三、《法中字汇》手稿的收词特点

就目前所转录整理的情况来看,可初步发现这部汉语词汇手册具有如下一些特点。

(一)收录的汉语词汇以名物居多

收词特别关注自然事物、人体各部、生物名称、亲属称谓、时令方位、吃穿戴用等基本词汇。

汉语的历史继承性和稳固性在语言的基本词汇上有很显著的表现,基本词汇所代表的事物是一般生活中最常见也是最重要的,其中不少是长期存在的客观物。③张世禄:《汉语史讲义》,上海:中国出版集团东方出版社,2020 年,第830 页。例如“风”“云”“雷”“雪”“山”“水”“牛“羊”等等,这些词汇在中国上古时候就成为基本词,千百年来很少变化,时常使用,一直流传至今。在这部词汇手册中也收录了不少这样的汉语基本词汇,比如开篇第一类“自然力”主要以这类词为主,包括“天”“地”“氣”“水”“火”“江”“河”“湖”“海”“日”“月”“星”“風”“雨”“雷”“電”“雪”“霜”“霧”“冰”“露”等自然现象和客观事物的名称;此外,在“动物”类也收录了“魚”“馬”“豬”“雞”等名词,这类基本词多以单音节词为主。

虽然基本词汇有很大的稳固性,但也会随着时代和社会的变迁而发展变化,这表现在原有事物名称的变更、单音词变作复音等方面。这本词汇手册的编者也注意到这一特点,往往将表示同一事物的词的不同表达都放在一起呈现,从一个侧面展现了汉语词汇在历史上的嬗变和演进。比如提到古代汉语里的“面”,手册里记录说在汉语有的方言里没有变化,仍旧说“面”,在北方方言里则变成了“脸”;再比如单音词到复音词的进化,举的例子是“目”变成了“眼睛”,“耳”变成“耳朵”等;再如“日”,有的方言里叫“日头”,有的叫“太阳”;还有如果形容人长得好看,在书面语和口语中分别可以表达为“美”“俊”“美貌”“标致”“生得好”等等。通过这样集中展示的方式,能使西方学习者注意到汉语词汇同义词的交替使用,文言和白话的差别,以及从单音词向复音词逐渐发展的演变过程。

手稿还特别收录汉语当中一些具有构词能力的基本词汇,可以充当词根来构成新词,比如“人”,可构成“男人”“女人”“老人”“中年人”“悪人”“善人”“聖人”“賢人”;“路”,可构成“大路”“小路”“宽路”“路径”;“樹”,可构成“杨樹”“李樹”“苹果樹”“樱桃樹”“無花哥樹”①原文为“無花哥树”,即無花果树。等等。编者的理念是希望通过展示常用词根的构词元素来帮助学习者,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采用“词根+新词”的集中编排,外国人能快速掌握一批汉语的基本词汇,并了解这些基本词汇强大的构词能力。

再如,人体器官词汇是指表示人体各个部位的词语,如手、口、心、头等,在任何语言中这类词汇都是最基本的词汇。中国古代由于医学的发达,逐渐积累起对人体结构的深入认识,因此汉语中表示身体部位的词语是很丰富的,这对于学习汉语的外国人来说也是要掌握的基本词汇。在第四类“人体与疾病”中就辑录了大量中文里面表达人体器官的词汇,多达六十余个,包括“頭、臉、腑、眼、目、眉、眼毛、耳朵、耳糞②耳糞,即耳屎。参见《正字通·米部》:“糞者,屎之别名。”、頭髮、鼻子、鼻路、唇中、口、嘴、上唇、牙齒、喉嚨、嗌③指咽喉。参见《释名》:“咽,又谓之嗌,气所流通,厄要之处也。”、肩、臂、肱、膊、手、左手、右手、手掌、指、指頭、大指、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指、指甲、膝、脊、脾胃、胸(膺)、腹、脘、肚子、肋(脇)、胂④指夹脊肉。、腰、背、臍、小肚、脚、踵、腿、掌、膏、脑、胫、膚、肉、肌、肝、肺、脾、肠、胆(膽)、膈、膀、胱、肚、肛、肢”等等。此外,编者对汉字的构字法有一定了解,还专门写了页边注,比如在第70 页汉字“肉”的旁边标注了汉字“月”,紧接着下面括注辑录的词大都是从“肉月”旁的,试图向读者介绍汉语中由偏旁“月”所构成的字大多跟人体器官相关,跟肉体有关。

在中国的日常起居也是在华外国人积累汉语白话词汇的一个重要来源,很显然编者有在中国居留生活的实际经验,比如“服装”类罗列了各式各样的衣衫鞋帽,如“汗衫、裤子、内裤、衫子、袍子、腰带、外套、膞子白布、白布领、手巾、襪子、鞋子、靴子、皮靴、雨靴、袖子、扣子、扣門、领子、帽尾、帽缨、帽带、大衣、夹衣、棉衣、手套、围巾、浴衣、浴帽、龙袍、官袍”等等,品类之细可见一斑,观察到了中国人四季日常衣着的方方面面。

此外,自汉唐开始,随着对外贸易的发展,中国与其他国家往来日益频密,明清时期更是如此,在汉语词汇中也涌现出一批商业贸易、舶来品词汇,这本西人所撰词汇手册中亦有所体现。如“金属”类别中收录了“五金、銀、銅、黄銅、白銅、鐡、鋼、錫、鉛、水銀、白鐡①古代镀锌铁的俗称。、翕鐡石②原文如此,即“吸铁石”。、硫黄、銅绿、玻瓈、金鋼石”等,同时还收录了一些外国输入中国的各类奢侈物品词汇,像“琥珀、瑪瑙、珊瑚樹、珍珠、玻瓈镜”等。我们在元末明初以当时的北京话为标准音而编写的,专供朝鲜人学汉语的课本《老乞大新释》中发现了这样的例句,其中多个商品的名称也都可以在这本词汇手册中找到(如下文标注下画线的词):

我带著你。买些零碎货物去罢。红缨一百斤。烧玻璃珠子五百串。玛瑙珠儿一百串。琥珀珠儿一百串。水晶珠儿一百串。珊瑚珠儿一百串。犀角一十斤。象牙三十斤。吸铁石二十斤。③语料来源: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CCL 语料库。

另外《清史稿》中“邦交志”收录的西洋各国概况,像对意大利的介绍中出现了一些当地土产异物的名称,这些词条与手册所收录的词汇“金刚石”“珊瑚树”“琥珀珠”“玻瓈镜”亦有吻合(如下文标注下画线的词):

义大利即意大利亚,后汉书所称大秦国也,在欧罗巴洲南境。康熙九年夏六月,义国王遣使奉表,贡金刚石、饰金剑、金珀书箱、珊瑚树、琥珀珠、伽南香、哆啰绒、象牙、犀角、乳香、苏合香、丁香、金银花露、花幔、花毡、大玻瓈镜等物。使臣留京九年,始遣归国。召见於太和殿,赐宴。圣祖以其远泛重洋,倾诚慕义,锡赉之典,视他国有加。④同上。

(二)部分词汇具有文化负载词的特点

文化负载词又称文化独特词、文化内涵词,它深深打上了某一语言社会的地域和时代烙印,是表示某一种文化所特有的事物和概念的词。通过初步考察,这部手稿收录的文化负载词包括中国民俗文化特色和地域文化特色等类别。

首先,编者很注重辑录有中国独特文化特色的词。比如,在“植物”这类收录了词条“茶”。茶是中国的特产,也是明清时期对外贸易的重要商品之一,深受欧洲各界人士的喜爱。作者不仅收了“茶”这个词条,还进行了构词的延伸,包括“茶樹、茶花、茶子、茶葉”,专门写了一段法文注释,对茶在中国的主要产区和种植地理条件做了简要的介绍,同时引出了欧洲人对“茶”这一称呼的缘起:

茶(thè)生长于福建省泉州⑤根据注音推测。地区美丽平原的园子里。这就是“茶”(té),欧洲对其的命名即出自此处。⑥参见中译文,原文转录如下:“sur le thè Dans le jardin de la plate belle de Hisuên Tisioū de la province de Fokien (foŭ kiáne).c’est té et c’est de ca que vient la nom que les Europeans luy donnent”.Vocabulaire Chinois, Chinois 9250, BNF, p.37.

关于“茶”的名称介绍,在康熙年间来华法国耶稣会士李明(Louis Le Comte,1655—1728)的名作《中国近事报道》(Nouveaux mémoires sur l’état présent de la Chine,1696)里找到了相关介绍,他将“茶”归入中国的草药中,提到在“草药中,有两类特殊的药,我首先加以介绍。第一类是茶叶(‘ché’是福建省一个令人生厌的名称,必须说‘chá’,这是官话的用词),或最好称之为‘茶’。这里大家对茶叶的特性可以说是众说纷纭……”⑦李明著,郭强、李伟、龙云译:《中国近事报道》,郑州:大象出版社,2004 年,第198 页。可知当时欧洲人已经初步了解到“茶”的名称由来。在18 世纪后期法国本土出版的《中国通典》(Desctrition générale de la Chine,1785)⑧该书在当时被称为是与杜赫德《中华帝国全志》可以相提并论的“汉学双壁之作”。中出现类似的说法,“在中国芳香灌木中,茶树位居第一。这个名字不是本土称为‘茶’(tcha)的名字,而是在几个沿海省份中‘茶’的变音,我们才有了‘茶’(thé)这个字。”⑨格鲁贤著,张放、张丹彤译:《中国通典》(上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18 年,第217 页。如果再去对照稍早一些的杜赫德(Jean Baptiste du Halde,1674—1743)《中华帝国全志》(Description de l’empire de la Chine,1735),里面也明确提到“茶在中国的用途最大,也最广泛。‘the’的名称出自福建省泉州和漳州地区的方言,而在中国其他地区的叫法则就像葡萄牙游记中所说那样,称之为‘Tcha’”。①Jean Baptiste du Halde, Description geographique historique chronologique, politique, et physique de l’Empire de la Chine et de la tartarie chinoise, 1735, vol.II, p.20.由此可知,这部词汇手册中对“茶”的注解说明跟上述法国耶稣会士多个中国报道的几段记述极为接近。由于当时西方对汉字的注音没有统一体系,转写汉字时有西式注音、葡式注音及法式注音等,“茶”这个汉字在不同作品中的注音略有差异;但不管怎样,无论是17 世纪传教士的中国报道,或是18 世纪欧洲有关中国的百科全书著作,还是19 世纪供西方人学汉语的词汇手册,对这种中国特色植物和重要的外销商品均有所提及,可见通过来华传教士传递回欧洲的资料,来自遥远东方的茶叶及其基本信息已经逐渐为欧洲人所普遍了解。

其次,收录的一些词汇也具有浓郁的中国民俗文化特色,比如在“时间”这一类中收录了一些中国节气,比如“春分”“秋分”“夏节(夏至)”“冬节(冬至)”,还有中国农历里面特有的时间词,如“三旬”“上旬”“中旬”“下旬”“月朔”“月中”“月满”“闰年”“腊月”等,这些都是中国传统历法取月相变化周期即朔望月来计量时间的单位。农历的年份分为平年和闰年。平年为十二个月;闰年为十三个月。月份还进一步分为大月和小月,大月三十天,小月二十九天。这些知识对使用西历的欧洲人而言是比较新鲜的体验。为了方便记忆大小月,手册中还整理了一组俗谚短语来展示中国农历月份:“正月大、二月小、三月大、四月小、五月大、六月小、七月大、八月大、九月小、十月大、十一月小、十二月大”。

称谓词是书面表达和人际交往中不可或缺的工具,在言语交际中起着重要作用。特别是在重视血缘、宗族关系的中国社会,自古以来汉语中的亲属称谓词就很发达。比起欧洲语言来说,这也是汉语词汇的一大特色。这本词汇手册注意到这一点,罗列了相当丰富的亲属称谓词,如“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儿子”“女儿”“姐妹”“兄弟”“叔伯”“姑父”“姑孃”“姨父”“姨孃”“侄儿”“侄女”“外甥”“外孙”“外孙女”“表姐妹”“堂姐妹”“嫂”“婶”“姐夫”“妹夫”“妻舅”“弟媳”“岳父母”……此外,中国古代婚姻制度中实行“一夫一妻多妾制”,允许男性蓄妾,明清时期在官绅阶层较为盛行,在这一制度下妻妾所生育的子女地位也因此有所差别,这与欧洲社会一夫一妻制的婚姻习俗有很大不同。亲属称谓词,也收集了像“妻”“妾”“庶母”“嫡子”“庶子”这样的词条,从语言的角度向西方人展示中国这种特有的社会习俗及婚姻制度中妻妾和诸子的关系。

再次,所收词条还体现了较鲜明的南方地域特色。编撰者很可能曾在中国闽粤地区生活过,因一些具有地方特色的词条被收录进来,只有在当地居留,有过真实生活经验的人才可能搜集到这些词汇语料。比如,“植物”类收录了“芥蓝菜”,这是中国南方地区特别是福建的特产蔬菜,原为福建本地菜,后被闽籍官员带往各地开始种植,在《浪迹三谈》(清·梁章钜)中介绍过:

芥蓝菜本闽产蔬品中之最佳者,而他省无之,然吾乡人仕宦所至,率多于廨中隙地种植,近闻京官宅中,亦多种此,他省人亦喜食之。按《群芳谱》载:“擘蓝一名芥蓝,芥属,南方人谓之芥蓝,叶可擘食,故北人谓之擘蓝。叶大于菘,根大于芥苔,苗大于白芥,子大于蔓菁,花淡黄色。”②语料来源: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CCL 语料库。

除了闽粤地区特有的蔬果植物,还辑录了一些跟官话和北方方言同素反序的词语,这类汉语词的词素位序变化后,意思基本不发生变化,比如“牛母——母牛”“狗母——母狗”“猴母——母猴”“猪母——母猪”“鸡母——母鸡”等动物称呼。像“母牛、母狗、母猴、母猪、母鸡”是官话和北方方言中的叫法,而所收“牛母、狗母、猴母、猪母、鸡母”这些词条在闽粤方言中较为常见,具有鲜明的南方地域特色,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编者有可能曾在这一地区生活过。

由上述几点可知,这部词汇手册在收词时较为注意为西方人提供带有一定传统特色、颇具民间色彩、语言直白明快的文化负载词,使得学习者可以通过积累掌握,再去深入了解这一语言载体背后的中国历史文化内涵。

(三)对外来词的收录特点

在汉语词汇系统中,外来词的吸收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每个历史时期,由于和其他民族与国家的接触,彼此在政治、经济、文化上互相影响和交流,就会在语言中产生相互吸收的情况。外来词就这样进入汉语词汇,有些逐渐汉化,按着词汇内部规律广泛渗入日常生活和文学作品里,极大地丰富了汉语词汇。

在汉语词汇史上,对外语来源的词的吸收有三次较大的规模,第一次是在战国秦汉时期,主要是吸收了西域、匈奴来源的词;第二次是在魏晋南北朝到隋唐时期,主要是从梵语系统来的佛教词语;第三次是明清时期,主要是来自西洋语言的词汇。在外来词的发展过程中,由于宗教传播而引发的新词语、新概念的兴起和代谢是一个重要途径。基督教曾四次进入中国,尤其是自明末清初到19 世纪的后两次,西洋语言随着欧洲近代文明和科技的进入,扩展了中国语言和文化的概念空间,带来了新的事物和意义,无论是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成为近代汉语外来词来源的两大主流之一。①另一来源为日语外来词。王力先生曾说:“现代汉语新词的产生,比任何时期都多得多。佛教词汇输入中国,在历史上算得上是一件大事,但是,比起西洋词汇的输入,那就要差千百倍。”②王力:《汉语史稿》,北京:中华书局,1980 年版,2019 年第22 次印刷,第569 页。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来华西方传教士为了用汉语词语来表达其宗教信仰进行了很大的努力,他们采用的方式包括转借原词、转化概念和创造新词等。这一点在这本词汇手册中亦有所体现。

该词汇手册在“宗教”类收词有:“天主、额辣济亚、耶稣基利斯多、斯彼利多三多、圣神、圣三、圣体、圣母、十字、玛利亚、天神、若瑟、若翰、真福、圣人、圣女、神天、弥撒、圣方济各、多明我、传教会、天主堂、解罪、天堂、地狱”等等。按赵晓阳《域外资源与晚清语言运动:以〈圣经〉中译本为中心》的划分,天主教教义词语的创制可分为几种情况:一种是利用汉语中原有的复音词,增加外来宗教概念形成的移译词,例如“圣人、地狱”等;一种是原来汉语所没有,是在传教士翻译《圣经》、撰写教理书籍时创造出来的。在新词创造中,又分为“纯音译词”,如人名、地名等专名,像“额辣济亚、耶稣基利斯多、玛利亚、若瑟、若翰、多明我”;也有“纯意译词”,如“福音、复活”等;还有意译词+有含义的汉字,如“传教会、十字架、天主堂”等。

我们以这本词汇手册辑录的“耶稣基利斯多”的译名为例,略做分析。该词条就是“耶稣基督”,《圣经》中把“基督”附于人名“耶稣”之后,代表相信耶稣是犹太人的救世主。这个词的汉译名从唐代景教文献开始,一直到明清天主教文献,经历了不同的嬗变过程。比如晚明,耶稣会士罗明坚(Michele Ruggieri,1543—1607)在《天主圣教实录》③原书名《新编西竺国天主实录》。刊刻时将该词译为“耶稣契利斯督”;艾儒略(Giulio Aleni,1582—1649)翻译为“耶稣”“契利斯多”;阳玛诺(Emmanuel Diaz Junior,1574—1659)在《圣经直解》④该书共十四卷,于1636 年在北京初刊,主要介绍了天主教各主日礼仪的名称,并以拉丁文《圣经》武加大译本(Vulgate Version)为基础,用文言文翻译了《四福音》中的许多经文,并配有注释索引,供礼拜日诵习。中译为“耶稣基利斯督”;罗儒望(Joao da Rocha,1566—1623)⑤一译作“罗如望”,参见费赖之著,冯承钧译:《在华耶稣会士列传及书目》,北京:中华书局,1995 年,第71—73 页。则音译为“耶稣基利斯多”;一直到1839 年郭士腊(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1803—1851)翻译《圣经》将其缩略为“耶稣基督”,才最终确定了该词的汉文名称翻译。此后所有的基督教圣经译本都采用了“耶稣基督”的译法。⑥关于“耶稣基督”一词的翻译演变过程之详细考证,可参阅:赵晓阳:《域外资源于晚清语言运动:以〈圣经〉中译本为中心》,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 年,第174—178 页。此外,“圣灵”是基督宗教中最基本的神学概念。这个词的汉译源头也可以追溯到唐代景教文献,那时将这个概念译为“净风”。到了明清天主教文献中,传教士对此主要有三种处理方法:①关于“圣灵”一词的翻译演变过程,请参阅:赵晓阳《域外资源于晚清语言运动:以〈圣经〉中译本为中心》,第169—172 页。一种是艾儒略采用拉丁语的译音直接将其音译为“斯彼利多三多”②“以西音称之。一曰罢德肋。一曰费略。一曰斯彼利多三多”。参见:艾儒略:《天主降生言行纪略》凡例(初刊于1635年),见王美秀、任延黎主编:《东传福音》第4 卷,合肥:黄山书社,2005 年,第4 页。;一种是罗明坚将其意译为“圣神”③“天主一性而包含三位,西士谓之伯琐亚也。第一曰罢德肋,译言父也;第二曰费略,译言子也;第三曰斯彼利多三多,译言无形圣灵,或圣神也。”参见:罗明坚:《天主圣教实录》(初刊于1584 年),见吴相湘主编:《天主教东传文献三编》第4 册,台北:学生书局,1986 年,第803 页。;还有一种是白日升(Jean Basset,1662—1707)另创“圣风”④“盖若翰固受水洗,汝曹乃不日受圣风之洗。”参见:白日升:《四史攸编耶稣基利斯督福音之会编》(1702—1707)(手稿),第155 页。大英图书馆亚非部藏,编号Solane MS #3599。的表达。在这部词汇手册中,无论是音译词“斯彼利多三多”还是意译词“圣神”均有收录。结合上述所举宗教类核心词条的收词情况分析或可初步推断,这本词汇手册的编撰者极有可能是在闽粤地区传教的天主教传教士。

在“时间”类,除前述中国传统时间词以外,还特别收了基督宗教的一些时间词,如“每七日”“主日”“主二日”“主三日”“主四日”“主五日”“主六日”。天主教徒称星期日为主日,一星期中除主日以外的六天顺序称为“瞻礼二”至“瞻礼七”。其中“主日”常见于各种教理书,但“主二日、主三日……主六日”这样的表达法却非常罕见。像阳玛诺所撰《圣经直解》中采用的是“第二主日、第三主日……”。据查其他在华传教士所写的天主教中文瞻礼单也鲜有这样的表述。因材料有限,只能推想或是当时闽粤方言对天主教礼仪日历的一种特殊表述。这种在教会内部也极为罕见的中文瞻礼表达,是法国汉语学习的某些传统使然,还是受到了在华传教士寄回的中国方言资料的影响呢?笔者还没有找到更多的史料予以辅证,希望留待以后对此做进一步的研究。

明末清初的天主教来华传教士,为了推进在中国的传教,翻译并出版了不少宗教类和西学类书籍,在译书过程中,面对大量基督宗教概念的特殊词汇,创造了为数众多的新词和译词。有人用音译进行翻译,有人用意译进行翻译,还有人兼顾音译与意译,这样一股在汉语词汇系统中拓展新词语的潮流,透过这部手稿的记录也可见一斑。这些新词和译词加速了汉语口语化的发展,扩大了汉语词汇的含义,丰富了汉语词汇的构词方式。这些外来词进入汉语词汇系统中以后逐渐为中国人所接受,有的甚至演变成约定俗成的称呼从晚明一直沿用到晚清,甚至到今天教会内外仍在使用。

四、结 语

语言文字不仅仅是一种交流沟通工具,更是一种对世界的认知角度和思维方式。每一种语言文字都是该民族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进程中积累的认知经验和知识图景。当不同文化在跟其他文化进行交流时,语言接触首当其冲,反映本民族文化的范畴、概念、术语会随着贸易、宗教或者战争被输入其他民族和国家的语言中,产生各种影响。尤其是地理大发现之后,全世界范围内经历了巨大的转变,逐渐形成贸易和文化的全球化潮流;当是时,恰逢中国与西方发生大规模文化交流与互动的明清时期,更是以中国语言和西方语言的相互认知、理解和思考作为一个重要平台展开了不同层面的跨文化活动。自晚明欧洲传教士东来,基督教再度入华,在传播宗教的同时也引介了西方的近代思想与科学技术,由此开始了中欧文化关系史上历朝历代都未曾出现过的深度语言文化交流,留下了数以千计的近代中外语言接触的宝贵资料。以《铸以代刻:十九世纪中文印刷变局》享誉学界的苏精先生曾有一句名言:“看到来华传教士关于中国的档案,犹如发现了另一个敦煌宝藏。”⑤周荐:《明清来华西人与辞书编纂·绪论》,北京:商务印书馆,2023 年,第3 页。这些文献内容丰富,既有政治史、生活史、物质文明史的内容,也包括文化史的内容,西方人为学习汉语产出的这批双语词典、语法、教材、词汇手册等正是文化史的一部分,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解当时东西方语言是如何通过跨文化和跨语际的互动与实践而建立起联系的绝佳对象。

从16 世纪到20 世纪上半叶,中国语言文化遭遇了来自其他语言文化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经历了从传统到现代的转型。从汉字的拉丁拼音化到新词语的输入,再到语法体系的建构和现代白话的开启,对极度重视自身文化传统,也能积极采纳外来语汇的中国语言来说,来自印欧语言的影响是复杂而深刻的。姚小平先生曾言:“晚明西洋传教士趁欧亚海路开启之机前来中国,由学说汉话、写方块字、读经籍与小说起步,逐渐认识汉语、进而沉浸探索。从此汉语研究不再是中国人自家的事情,在本土小学的路径之外添出一条西洋汉语研究的线索。”①姚小平:《借西学之石,攻中国之玉——谈谈西洋汉语研究史》,《中国社会科学报》2020 年5 月13 日,国家社科基金专刊。明清两代的西方人在认识中国了解中国的过程中,自觉不自觉地将中国语言文化与他们的语言文化进行比较,展开了全方位的研究,语音、语法、词汇、文字、辞书等各个方面均有所触及。故而,目前在域外各国所藏,亟待发掘的大量西洋汉语文献亦可为我们贡献一个本土汉语研究之外的宝贵资料和新颖视角。

语言在接触中变化,也在变化中接触。语言是集语音、词汇、语法三要素于一体的综合系统,其中词汇因为与社会生活关系最为密切、最能反映时代的变迁而成为最具活力的因素。透过词汇的发展和变化,可以了解到社会生活渐变或激变的进展,了解到属于那个时代的丰富的历史信息,而且还可以从中揭示出特定的文化现象和社会价值观。从这一意义上来看,这部西方人编纂、成书约在18 世纪晚期至19 世纪初的《法中字汇》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微观的他者视角来考察这些源自当时中国人日常生活的各类词汇。但由于是以手稿形式呈现,不是一部成熟的作品,尚未达到为出版所精心编纂的程度,因此也有一些明显的不足。比如整体收词数量虽不少,但没有全部标注中文对应的词条是最大的遗憾;编排方面有一定随意性,有的词条很文雅,有的词条很通俗,有些该设的词条没有设,有些无须设的词条却设了,甚至有的内页章节标号跟后面的索引不能完全对应。还出现了一些错别字,可以看出编撰者的汉语还不很娴熟,在汉字的书写方面存在一定的短板。考虑到当时西人汉语学习教材、工具书和师资的匮乏与艰难,我们也不能作过多苛求。

尽管这是一部瑕瑜互见的作品,由于编者水平有限,难以尽善尽美。然从总体上来看,全书亦有颇多特色,所收汉语词汇按照类别进行了编排收录,包括时间、数量、颜色、人体、疾病、动植物名称、自然现象、生活用品、行为动作、亲属称谓、职业行当、行政官职、科举考试、宗教、战争等等,内容丰富,有些是中国人习焉不察但对外国人却是鲜活有趣的文化体验,反映了近代汉语白话词汇的一些历史面貌和时代特点;此外,还收录了不少具有闽粤地区特色的方言词汇,以及进入汉语系统的外来词。因此,这样一部当时西方人为学习汉语而编撰的文本材料,可以多维度地审视近代汉语词汇系统的细微末节,由远及近、由小及大、由点及面,展现了当时中国语言生活中生动具象的语汇;由这些平常的词语入手,亦可从另一侧面去探究汉语近代词汇生成的前因后果,进而推演中国语言文化在明清中西会通之历史大潮中的承前启后与变化发展。正如姚小平先生所言,“我们距离澄清海外汉语研究史的目标还很远,然而每一篇文本的发掘,每一条线索的考辨,每一种关系的厘清,都能让我们往前推进一步。”②姚小平主编:《海外汉语探索四百年管窥·序言》,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 年。做好这一批海外藏西文汉语研究文献的整理和研究,特别是以个案考辨和文本诠释为基础,将有助于从纷繁的中西语言接触与交流史料中,扎实且稳步地梳理出一个更为全面和清晰的近代西方人汉语学习与研究的历史面貌,为深入研究这段历史打下坚实的文献学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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