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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 年的回响

2023-03-26任大援

国际汉学 2023年6期
关键词:问者西学传教士

□ 任大援

暑期得到消息,《国际汉学》重返“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CSSCI)来源期刊”,让人颇感欣慰。这首先归功于作者奉献了优质的稿件;另外,汉学(中国学)作为一门年轻的学科,因为对学术的推动作用加大,越来越受到业界的普遍重视。编辑部同仁的职责所在,就是一心一意地办好刊物,助力国际汉学专业的发展。顺便说到,今年全年的目录索引将在明年第一期刊出。

今年是欧洲来华传教士南怀仁(Ferdinand Verbiest,1623—1688)诞辰400 周年,本刊发表了三篇相关文章,以示纪念。今年同时也是意大利传教士艾儒略(Giulio Aleni,1582—1649)中文著作《职方外纪》(世界地理)在中国出版400周年。耶稣会士来华,从罗明坚、利玛窦算起,已经超过440 年。由于传教士的独特身份,过往的研究常常以“传教史”视之,殊不知这些人正是大航海之后中西文化交流的使者和主力,季羡林先生说,“文化交流是推动人类社会发展,促进人类科技文化增长,加强人民与人民间、政府与政府间相互理解,增添感情的重要手段之一”①季羡林:《西学东传人物丛书·总序》,见《勤敏之士——南怀仁》,北京:科学出版社,2000 年,第1 页。。对文明交流互鉴的研究,近些年不断有新的斩获,这也说明对这段历史仍然有较大的探索空间。

传教士来华后,中西文明产生了哪些互鉴呢?

首先是传教士发现一块广袤的大陆及其文明,使欧洲人对中国悠久的历史、辽阔的疆域、那里人极高的受教育程度,以及政治与儒家道德的结合都表现出了敬佩之情。波兰传教士卜弥格(Michel Boym,1612—1659)绘制的《中国地图集》《中国植物志》对欧洲学者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使他们产生了学习和研究的渴望,美国汉学家孟德卫(David E.Mungello,1943—)说过,“这样的态度反映在当时文献中到处可见的一个词中——这个词就是curious (编者按:好奇的、不寻常的)”,但他又接着指出,“这个词在当时的意思更接近于拉丁语中的形容词curiosus,指通过苛细的准确性、对细节的注重和有技巧的调查才能得到的‘不同寻常’的事物。”②孟德卫:《奇异的国度:耶稣会适应政策及汉学的起源·导言》,郑州:大象出版社,2010 年,第1—2 页。他的这个解释,明确地点出了传教士学习中国文化态度的认真和实践的深入。利玛窦早年用中文撰写的一部重要著作,是《交友论》。他的写作动机,至少有两个:一是说明西方也有重视交友的传统,借以拉近与中国文化的距离;二是表明与中国儒生志趣相投,借以拉近和儒生的距离。在这两层意思的背后,也显示了对中国伦理的重视。这不仅是中国文化对其影响的结果,也是他调适路线的一个思想基础。

在19 世纪之前,传教士对中国文化的学习探索的最重要表现,是对中国经典的翻译和编撰汉语与当时各种欧洲语言文字的字典。对这两方面的研究,近年来都有新的进展。

文明互鉴的另一个侧面,是传教士带来的西学知识与方法推动了晚明以来中国思想的演变。传教士带来的西学在晚明称“天学”,其义有二:天算之学、事天(主)之学。天算之学使儒生眼界大开,找到了中国传统格物穷理之学的新方向。徐光启与利玛窦合作翻译的《几何原本》是西学进入中国后起核心作用的代表文献。因为算学不仅是一切自然科学的基础,也是逻辑学与哲学的基础。传教士带来的西学到达中国之前,儒学发展到宋明理学阶段时,“格物致知”成为核心命题。朱熹将格物致知解释为“即物穷理”,提出“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①(宋)朱熹:《补格物致知传》,见《朱子全书》第6 册,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 年,第20 页。但朱熹及其后学将“物”解释为“事”,把格物的研讨范围集中在道德和政治的问题,并不去探索自然界的一草一木之理,至多也是清初学者把范围扩充至文献考据,虽然其中也具有归纳与演绎的科学精神,但范围有限。胡适做过这样的比较:在顾炎武写出著名的音韵学著作《音学五书》(1680 年)的时代,西方的牛顿已经发表了《自然哲学原理》(1687 年),这一时代中国在科学上落伍了。《几何原本》中文版(1607 年)的出现,以及在此前后天文学、地理学、逻辑学、水利学等引入中国,使得中国的格致之学和西方科学嫁接,虽然开始时是少数人,但却开拓出新的方向。《职方外纪》的作者艾儒略在福建期间,与之结交的中国文人有70 多人。最近有年轻学者通过对方以智(1611—1671)《膝寓信笔》的研究(硕士论文),挖掘与之交往的士人之西学背景,探寻方以智与西学士人的西学知识交流,反映了当时文人学者的一种风气。他们后来在不同程度上将西学的影响运用到学术研究中。

以上只是概述式地指出了17 世纪中西互鉴的案例,在这种互鉴中,也有历史的经验教训。这种教训,反映在西方,是教廷的独断,案例是礼仪之争。在礼仪之争中,教廷虽然反复多变,但最终以狭隘的宗教立场处理与异文化的交流互动,禁止以利玛窦为代表的调适路线,最终造成传教在中国被禁止的结局,西学东渐也严重受阻。如果和中国的康熙皇帝做一个比较,后者采用实用主义的态度,赐予教堂“敬天”的匾额,与传教士来往,取得了己之所需。

在中国的士大夫方面,甚至也包括康熙,并没有像传教士那样,用“拉丁语中的形容词curiosus”那样的态度去看待西学,一些人仍固守着儒学历史悠久、他人莫之能比的优越心态。例如,积极推动《西儒耳目资》出版发行的晚明官宦学者王徵(1592—1666),一方面写了《三韵兑考》《西儒耳目资释疑》的文章,对金尼阁(Nicolas Trigault,1577—1628)的原著加以补充,一方面又说,“盖二十五字母,即太极中分之奇偶,而两字相比成音,即奇偶相重而为象也”②王徵:《西儒耳目资·序》,见金尼阁著《西儒耳目资》(影印本),北京:文字改革出版社,1957 年,第15 页。云云,说汉字注音的理论来源于周易的阴阳八卦之理,这几乎和魏晋以来的“老子化胡说”如出一辙。明末以来这类的例子不少,当时实学思潮的流行虽然是一种历史进步,但当中国士人面对西学的时候,误将古董当作不变的传统,仍然是泥古不化的一种表现。

方以智是明末清初最长于理论思维的学者,是另一种类型。他著有《通雅》与《物理小识》。其内容“函雅故,通古今”,包括天文学、物理学、医药学、生活科学等当时的自然科学知识,因此被后人誉为明末清初时代“百科全书”式的学者。在这两部书中,他提出一个重要观点,即“泰西质测颇精,通几未举。”③方以智:《通雅》,北京:中国书店,1990 年,第37 页。意思是西学中的科学缜密,而哲学未逮。由于17 世纪西方的科学与哲学尚未分开,哲学还被神学所统领,在这个意义上,方以智的观点是合理的。但是,方氏对质测之学的学习和把握,是否使用了如curiosus那样的钻研态度呢?这仍然是一个需要研究的问题。有过翻译《几何原本》经历的徐光启在崇祯年曾就历法研究上疏皇帝说:“欲求超胜,必先会通。会通之前,必先翻译。”④(明)徐光启:《历书总目表》,见《徐光启集》第九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年,第198 页。这样的观点,并未成为当时具有实学精神的多数知识分子的实践。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礼记·学记》中说:“善问者如攻坚木,先其易者,后其节目,及其久也,相说(悦)以解。不善问者反此。善待问者如撞钟,叩之以小者则小鸣,叩之以大者则大鸣,待其从容,然后尽其声。不善答问者反此。此皆进学之道也。”⑤杨天宇撰:《礼记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年,第622 页。传教士来华400 多年,中国士人与他们互为“问者”与“待问者”,今天遗迹与著作仍在,其产生的回响,对汉学研究者而言,当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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