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新了又旧(组诗)
2023-12-01庞白
庞白
途 中
西北下雪,中原下雪,东北下雪
树枝上,山坡上,溪流中
各种各样的白,千姿百态……
这些,都是刚上高速
在微信朋友圈看到的
自天而降的寒冷,在这个初冬
像一场气势浩大的运动
更像是谁故意放的一把大火
此时,防城港通往钦州的路上
北风已止息,温度早升高
车里的冷气舒适得让人想做点坏事
我们先是慢悠悠的,后来就超速了
“稻谷熟了”
“老爸又得请人割禾了”
望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田野,韦佐自言自语
沿途茅草枯败,树木一棵棵往后倒去
不时有白鹭超过我们,飞向前方
它们似乎要先我们一步
奔赴临时预约的晚宴
旧粮仓
无意拜访旧粮仓,中山公园出来
沿着龙墩路,走过占鳌巷、木栏街
河堤路,中山路,转进新华路
一座冲天直上的红砖水塔
突然就站在跟前
“以前满街人都吃这塔的水
现在干了,二十几年没人上去过”
自来水公司的老女人停下摘菜的手
肯定地告诉我
“那边粮仓也废了
除了鬼,晚上没人去”
一座座粮仓如一只只
破损的汉堡,趴着
转了一圈,也没遇上人
直到走出大门,才见两个男孩
坐在红色的门槛上
玩手机游戏
他们一会开怀大笑
一会目露凶光
高 度
某个地方,某座教堂,某个人
某件事。他们在高处,在墙壁上
也在虚拟中
他们的高度是食堂的高度
是天堂的高度
他们是耶稣、彼得、达·芬奇
是院长和犹大
手 铐
先看到反铐的双手,然后是一张俊俏的脸
接着是两个按住他左右手臂的年轻人
他们背后走出一个壮汉
在我对面坐下,向他们点点头,“坐”
黑夹克的红领映着俊俏的脸
他不动声色
突然抬头望了望列车提醒牌
微微笑了
又过来一个年轻人,给壮汉递了瓶矿泉水
他们几个看起来衣衫陈旧,风尘仆仆
像扛着工具刚下工地的民工
倒是他,穿着整洁,神情淡定
像个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
冬 日
你又一次把脸转开
像刚下地回来的老农
神情淡定又饱含慌乱
这,我知道。一夜风雨
天上撕碎的云朵染上泥黄
天,看来要冷了
这,我也知道
人家山上已光秃秃一片
我们这边的树还没心没肺绿着
有人竟然穿一件衬衫
从树下走过,随手掰了根树枝
这是让人心慌的事
你没看到吗
雨从高处来,心往天上飘
人到地里去
过去的春天和现在的冬日
都不在三界外。你明白的
白马,若有其事
茶花若有其事在庭院里开放
青砖若有其事保持原貌
千岁的老人,若有其事站在高墙上
慈眉善目又庄严肃穆
一群人在书院正厅
自带茶杯,若有其事聊诗
也讲小说和散文
阳光在屋檐上站着
若有其事照着这群人
一会严肃一会兴奋的脸
照着他们若有其事的争吵
甚至拳头相向的背影
而这时,镇上那匹白马
早已穿街过巷,若有其事离镇而去
白马跑过鬼门关,跑向山川田野
它背后,一排影子
若有其事,疾驰随行
这年清明
这一天,只有山知道,河知道
雨水打湿多少人额头
多少人因此绝望
青绿立起无数墓碑
只有天知道,地知道
料峭的风吹过山冈
吹过村子,吹过街头巷尾
多少人因此迷失
把自己活成孤儿
这一天,烧下的每一张纸钱
都像一锭银子
压在阳光够不着的缝隙
向死者
告知这个世界眼下的悲凉
溪口夏日黄昏记忆
晚饭后出门,拐个弯
夕阳便照到肩膀上
暖暖的,像故人
在背后轻叫了一声
剡溪上,藏山桥边
一个人的生活
和雪窦山上流下来的水
越来越相似
流着流着就不见了
相 信
突然又看到几根黑发
在我后脑勺闪着迷人的光芒
我想告诉你,这些可遇不可及的黑发
天天在我脑后,自带光芒
而且是默默的
像在完成一项未竟的伟大事业
望星空
白皙,轮廓分明,仍然对这个世界保持沉默
中天而立的月,像个中性的人
多么辽阔啊,夜空。无数闪亮的碎片
钉在高处。多少灵魂被它们摁住,不上不下
天将明未明之时,听到了吗?生命在鸣叫
——多烦躁。这里是南方,醉后能到达的最远
花店不应开那么远
南方和北方的娇艳背后都一样
有着难堪风雨的秉性
转眼衰败的命运
苍茫、空白的走向
即使风雨无心
它们枯萎的速度也会迎风而上
不管不顾
而太阳的明亮和通透
又特别容易放大它们坠地后的阴影
比原样清晰
并作了大幅度改变
走出理发店
走出理发店,头发短一寸
脑袋小一圈,脚步因此也小了好多
这变化来得恰逢其时——
近来,“参差不齐”让我好奇
“此起彼落”让我兴奋
“沧海桑田”的感觉越来越紧迫
有时照镜子看到自己
越来越喜欢用头发抵御时间了
一觉醒来,如果看到
花岗岩一样牢固的脸色
没多大变化,就觉得踏实
如果再看见花岗岩里似有一条河
一会儿狭窄一会儿宽阔更迭晨昏
就更放心了,虽然知道自己的脸色
隐藏的远远不止这些
放宽的麻木和缩短的惊醒
以及其他,都有,但无所谓
无所事事时去理发店转一圈
很多事情就齐整多了
杂货店:三角铺
酱料、药材、日杂用品
日渐衰老的柜台和哑佬坐在三角铺里
望着水星街和木澜街交汇处宗团社的香火
明明灭灭,各怀心事
头顶灰白的我携带无限悔意回小镇
参加一个准备了三十年的葬礼
路过三角铺时
我向它,深深鞠了一躬
寒露风
风到来便想到风远走
太多念想,欲说还休
多年过去,大片快乐和大片痛苦
不再像树叶,落进深秋
更像一只蚂蚁爬过脚踝
痒痒的,酸酸的
雨淋湿的小路铺开枯黄的野草
送小蚂蚁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