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冠所经历的风雨
2023-11-30孙道荣
孙道荣
树冠这张脸,也与我们人脸一样,饱经沧桑。
风每天抽打它。微风吹拂它,如爱人的小手;大风撕扯它,如失恋人的拳掌;狂风蹂躏它,如狂躁暴怒的情敌。树让我们看见风的存在。风就潜伏在树的四周,随时兴风作浪。树冠不怕风,若一直无风,树会寂寞。岂止不怕,树大了,还招风呢。它派出边缘的一片树叶,向风招手,你放马过来啊。风就过来了,猎猎作响。风来的时候,你看到的树叶,就像鼓掌的手,一片拍着另一片,热烈,无序,乱作一团,响作一团。大风之后,你看到满地的落叶,那都是风的战利品。树冠变得疏朗了,露出了它黑魆魆的小枝,像一张老脸上密布的皱纹。
雨也抽打它。雨是树冠喜欢的客人,总是带着礼物来,给树以滋润。但雨是个坏性子,想来就来,说走就走,常做不速之客。有时候是毛毛雨,温顺得不得了;有时候又借着风威,“噼里啪啦”地打树冠的脸。树冠由着它,且在雨过之后,还在每一片叶子上,都留下一两滴雨,不时漏下一两滴来,表达对雨的念想。
阳光炙烤它。阳光算得上树冠的兄弟,有手足情。但阳光的脾气不好,你需要它的时候,偏软绵绵,苍白无力;你已经成热狗了,它却热情似火。我们在树荫下纳凉的时候,不会想到,头顶的树冠也如芒刺在背。
你看看,一张树冠,经风吹,历日晒,遭雨淋,可不沧桑吗?
但这并非树冠的一生,所历经的所有苦难。我在新西兰的西海岸,看到一片树林,所有的树冠,都是倒向东北侧的,远远看去,如一群埋伏待冲锋的士兵。以我的常识,一棵树的树冠,南侧向阳的枝叶应该更茂盛,何以这片树林,树叶反而都集中在东北侧?当地的朋友告诉我,这里常年只刮西南风,没有东风,没有北风,也没有东北、东南、西北风。风从大海而来,呼呼地爬上岸,向东北狂奔,一路之上,所遇之物,无不向东北而卧,以躲避风的锋芒。如我们逆风倒着行走,做出弓状。大风之后,旗帜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行人站直了身姿,而那些一次次被大风碾压的树冠,却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每次它们刚想站直,紧随而至的西南风,又将它们的头颅扳向东北,连回望一眼,都成为奢望。
树冠并不惧风,即使风一次次试图折断它,甚至连根拔起它。但種树的人,替它担着心。我所在的杭州,每年夏季,都会经历一两次台风,每次有台风要过境,人们都如临大敌,门窗紧闭,招牌摘下,很多树都支起了钢管,但人民路上的几百棵梧桐树,成了人们焦虑的焦点,上一次台风,就有几棵梧桐树,不是被折断了树枝,就是被连根拔起,东倒西歪。台风的前哨小弟,已经将巨大的梧桐树冠,摇得稀里哗啦响。这一次,人们想了一个简单有效而又残酷的办法,在台风过境之前,先将梧桐树砍头,巨大的树冠,被电锯锯断。台风过后,我走在人民路上,夏日的骄阳,直直地倾泻而下,晒得人头皮冒油,抬头看到光秃秃的梧桐树,已冒出嫩芽。
我们小区门口,有一棵树龄上百年的香樟树,树冠如华盖,每次回家,远远看到它,就知道那是我们的小区,就像小时候生活在农村,村口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也是我们村的标识一样。小区里的孩子,都喜欢在香樟树下玩耍,年长的人则在树下纳凉闲聊。后来道路拓展,这棵香樟树不得不移植到小区里。香樟树的树冠,整个被锯掉了。它被移植到了小区的一个角落,幸运的是,它活过来了,在第二年的春天,如期冒出嫩芽。三年多过去了,它的树冠,还没有它的邻居,那棵桂花树大。每次在小区散步,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乡下老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一样。
我期待它再次华盖如初,庇护我们这些住在它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