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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脉、经络源流演绎与体用辨析*

2023-11-29李成晨黄益清李小梅黄源鹏

中医药导报 2023年9期
关键词:血脉经脉医家

李成晨,黄益清,李小梅,黄源鹏,4

(1.北京中医药大学第三附属医院,北京 100029;2.山西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山西 晋中 030619;3.福建中医药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福建 福州 350122;4.北京中医药大学厦门医院,福建 厦门 361009)

血脉、经络理论的产生,源于古代医家对人体结构及功能认识的不断深入及完善,但限于诸多原因,两者之间的关系时而混杂,时而并列,基本概念缺少梳理辨析,理论内涵缺乏系统阐述,造成后人认识及应用上的诸多混淆[1-3]。本文通过对血脉、经络理论进行深入剖析,认为血脉、经络有别,并对血脉、经络的源流进行推演,同时以哲学体用观为切入点,对两者进行体用辨析,现阐述如下。

1 明确血脉、经络有别

目前中医界将血脉定义为血液运行的通道。“夫脉者,血之府也”,通过心气的搏动,行血气于周身,发挥其生理作用[4-5]。经络则为“经脉和络脉的总称,为人体运行气血、联络脏腑、沟通内外、贯穿上下的径路”[6]。血脉与经络有别,两者分属2个系统,但又密切相关。功能上,两者均可通行气血,经络更具有联络沟通的作用。血脉与经络虽分属不同系统但具有部分相同的作用,且经络的作用较血脉更为宽泛,两者关系是否为包含与被包含的集合关系?血脉与经络均可作为气血运行的路径,两者中运行的气血有何异同?血脉与经络均为路径,血脉可依据解剖学观察其实质结构,而经络为何一直无法明确其实质?两者概念有混同,是否会造成认识理解上的混淆和困难?

对于上述问题,诸多医家持有不同见解。李晓君等[2]认为在古医籍中存在着经络与血脉一词多义或混用的陋习,但是两者截然不同。前者是以联络沟通为主的联系系统,后者则是以运行血液为主的循环系统。徐云生[7]明确认为两者不同,并指出经络是气运行的路径,血脉是血运行的通道。邱幸凡[8]提出经络之气脉血脉两大系统论,气脉系统为气通道,以此解释经络的感传作用。刘澄中[9]则论述“经脉论”与“血脉论”孰是孰非。张柳青[10]以继承与发展辨析经脉学、经络学、血脉论的关系。近年来,亦有不少针对针灸经络系统与循环血脉系统理论架构[11]的相关研究,但依然遗留诸多疑问,如:经络以联络沟通为主,血脉以运行血液为主,经络运行气血的作用如何解释?经络中运行的气血是否是其联络沟通作用的物质基础?血脉中也有气血运行,血脉是否也有相应的联络沟通作用?气行则血行,气能行血,血能载气,两者难以截然分开,若将其分属不同的通道运行,或气脉血脉两大系统论,甚至将气血割裂后进行再构建,是否符合人体生理实际?

2 论血脉、经络源流演绎

2.1 解剖审视血脉 血脉概念的明确及理论的成熟,与古代的人体解剖密切相关[12]。从现存的文献记载进行推断,血脉概念最初由“脉”分化而出[13],而解剖学方法的应用,在这一过程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古代医家通过较为系统且深入的人体解剖,对脏腑器官等有了初步认识。《灵枢·经水》曰:“若夫八尺之士,皮肉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视之。”约成书于先秦时期的《黄帝内经》是中医学形成和发展过程中划时代的标志著作。在这部中医学经典典籍中,“脉”的含义已出现较大改变,古代医家开始借助解剖学方法审视血脉。《灵枢·九针十二原》曰:“血脉者,在腧横居,视之独澄,切之独坚。”对血脉已有了生动形象的描述。《灵枢·血络论》曰:“血气俱盛而阴气多者,其血滑,刺之则射;阳气畜积,久留而不泻者,其血黑以浊,故不能射。”通过解剖直接观察审视,对血脉已经有了分类,且与现代医学中动静脉的认识不谋而合。古人通过解剖对血脉有了初步认识并深入分析,认为其有形可见,为奇恒之腑,亦是五体之一。“受血而营之”,血脉是血液营运的道路;“脉者,血之府也”,是血液汇聚之所;营气在血脉泌津液,“化以为血”,血脉还是生血的场所。“心主血脉”是对血脉理论的精辟论述。心、脉、血三者密切关联,构成较为系统完整的心、血、脉系统[14-18]。

2.2 意象思维管窥经络 经络亦由“脉”分化而出[2],其概念的明确及理论的成熟晚于血脉。同时受到古代解剖学、医疗实践的观察、再认证及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在这一过程中,意象思维的运用发挥了关键作用。意象思维即以感性直观的物象、符号或模型为工具,运用直觉、比喻、象征、联想、类推等方式,表达对外部世界的主观认识[19-21]。由意象思维管窥经络,大致可以分为3个阶段[2]。第一阶段:古代医家通过灸疗等方式发现了经络雏形。《足臂十一脉灸经》中已经出现了有关全身十一条脉的描述。《阴阳十一脉灸经》则对全身十一脉的描述作了较多补充和调整,提出了肩脉、耳脉等名称。另一部医书《脉法》则记载了古人通过灸法来呈现脉的循经感传现象以提高疗效的疗法。古人对人体循经感传现象及其走行路线的描述,形成了经络概念的雏形。第二阶段:古代医家运用意象思维,由已知的物象联想、类推、比类、提炼经络的意象,结合对经络雏形的认识,再由意象构建新的物象,进行反复验证完善。古代医家通过解剖审视血脉,使“脉”的含义逐渐清晰,经脉与血脉得以分化而出,血脉有形,为中空的管道,内有血气流通,由此比类经脉的形态物质基础。《灵枢·邪客》载:“黄帝问于伯高曰:愿闻人之肢节,以应天地奈何?伯高答曰:天圆地方,人头圆足方以应之……地有十二经水,人有十二经脉。”《素问·离合真邪论篇》曰:“夫圣人之起度数,必应于天地,故天有宿度,地有经水,人有经脉。”据天人相应观,以宿度、十二经水等比附推论经脉在人体的循行。《管子·水地》有言:“水者,地之血气,如筋脉之通流者也。”以水流的特性比类血气的运行。《灵枢·经水》谓:“经脉十二者,外合于十二经水……经脉者,受血而营之。”经脉被类推为行血气的通道。春秋战国时期城市多沿“经水”而建,为了便捷蓄水排水,在“经水”附近多修建有“落渠之写”,由此比类人体的经脉、络脉。古代医家通过对洪涝灾害及治理过程的观察总结而提出疏导理论,比类经络“不可不通”,由此将经络概念系统升华。古代医家由血脉、宿度、经水、落渠之写等已知物象比类经络,并中医理论指导下,由意象构建新的物象。经络雏形、气血营卫理论、阴阳理论、藏象理论的结合渗透,使经络理论得到进一步系统完善。第三阶段:临床实践的观察论证。古代医家在针灸、导引、按摩等过程中对经络理论进行验证、思辨和再构建。最终经络理论的概念基本构建成功。十二经脉被描述为一个循环往复,周流不息的闭合的生理系统,以其为主干,延伸出络脉、孙脉、经别等不同生理结构。气血等生理物质基础贯注其间,通过经络系统,表里、内外、脏腑相互联系,相互沟通,构建出一个系统、完备的人体生理联系体系。经络系统作为人体重要的生理结构,“行血气而营阴阳”,不仅发挥联络沟通的生理功能,还可系统阐释人体相应的疾病和病理变化,对临床疾病的诊疗提供了有价值的借鉴和指导作用。

3 血脉、经络体用辨析

体用[22-23]是中国古代哲学的一对基本范畴,多用于表达本体与现象、原则与应用、实体与功用的关系。体用一源,显微无间,体用殊绝,两者既对立统一,又互根互用。体因用所以行,用因体所以立,体用两面,即体即用,体用不二。本文以哲学体用观为切入点,结合对血脉、经络理论构建的溯源,对血脉、经络进行辨析。

3.1 由体而得用——血脉以血、脉为体,以血为用“由体而得用”是血脉理论的方法论规则,血脉以血、脉为体,以血为用,血脉先有体而后有用。“在腧横居,视之独澄,切之独坚。”古代医家通过解剖审视血脉,明确脉管与在脉管内流动的血液,故血脉以血、脉为体,两者构成了血脉的形态学基础。血脉的用,则更多围绕运行于脉管中的人体物质基础之一——“血”进行归纳总结而出。首先,是血本身的用。血主濡之,可“荣四末,内注五脏六腑”,具有滋润濡养的作用。血行脉中而输布全身,使得“肝受血而能视,足受血而能步,掌受血而能握,指受血而能摄”,对维系人体生命活动至关重要。其次,是脉作为营运血的管道而具有的用。“血者濡也,脉者渎也”,脉为血府,“壅遏营气,令无所避”,脉约束、推动血液在脉内运行。脉作为血液运行的中空管道,必须保持通利。“营气者,泌其津液,注之于脉,化以为血。”脉还有参与血液生成之用。“血脉者,中焦之道也,故咸入而走血矣。”血液和中焦运化而产生的精微物质通过脉管这一载体而输布全身。最后,是血脉循环系统的用。《素问·经脉别论篇》载:“食气入胃,散精于肝……食气入胃……输精与皮毛,毛脉合精,行气于府。”血液通过血脉循环周流不休而濡养全身,对维系人体生命活动具有重要作用。血脉贵乎和利,血脉失和可诱发多种疾病。正如《灵枢·天年》所言:“五脏坚固,血脉和调……故能长久。”

3.2 由用而得体——经络以血气为体,以气为用“由用而得体”是经络理论的方法论规则。意象思维是经络概念得以明确及理论最终成熟的关键,而“由用而得体”与意象思维在本质上具有异曲同工之妙,两者都是通过已知事物的象来构建被研究对象本体内涵的有效方法,以“由用而得体”辨析经络,经络以血气为体,以气为用。

经络以血气为体,以气为用,是以解剖审视血脉为条件而得以明确的。经络概念的明确,源于“脉”含义的逐渐清晰。在早期,古代医家通过灸疗等方式发现了经络的雏形——循经感传现象,并以“脉”命名,但“脉”的形态学基础却未能得到明确。古文简奥,“脉”不仅指循经感传的走行路线,同时亦指人体动脉,如《脉书》曰:“夫脉固有动者……臂之钜阴、少阴,是主动。”至《黄帝内经》时期,解剖使得血脉得以明确,脉的形态学基础得以确立,为“受血而营之”的管道,其可“行血”。此时血管被认作经络的形态基础,在这一时期,血脉、经络混淆明显。

但有两项发现为经络体的明确创造了条件。第一是治疗手段的进步。在《足臂十一脉灸经》和《阴阳十一脉灸经》时期,临床治疗以灸、砭、导引等为主;在《黄帝内经》时期,随着社会的进步及工艺的发展,针刺成为重要治疗手段[2]。在针灸临床诊疗过程中,得气后出现酸、麻、胀、痛等感觉并沿着循经感传路线传导的现象得到普遍认可。根结标本等理论被逐渐引入,结合意象思维,使得原本简单、单一的循经感传路线逐渐系统化,经络逐渐被构建为“阴阳相贯,如环无端”的循环体系。表里、内外、脏腑通过经络相互联系,相互沟通,形成了一个系统、完备的人体生理联系体系。此时,单纯倚靠“行血”的“脉”无法解释这一体系。第二则是气论哲学在中医学领域的应用。气论哲学认为,气是宇宙万物的本原。《黄帝内经》受气论哲学思想影响,并将其应用于医疗领域。“人以天地之气生”,气是天地万物的本原,气是构成人体的物质基础之一。气运动不息,无处不在,具有推动、调控、联络等一系列作用。循经感传现象、针感等现象均可以气的功用进行解释。至此,“脉”的定义更趋清晰,其由“行血”发展为“行血气”。“行血”的脉逐渐独立为“受血而营之”的血脉,“行血气”的脉则慢慢发展为“行血气而营阴阳”的经络。经络以血气为体而非气为体,可能与针灸临床实践有关。气、血同为人体的物质基础,但前者抽象,后者有形。针刺过程中,出血是经常发生的现象,古人可能据此而将血气同时界定为经络的物质基础,即经络以血气为体。经络以气为用,指可以以气来解释经络的各种生理病理现象。它是明确经络以血气为体的条件,即由用而得体。

4 应用展望

4.1 丰富血脉病防治体系 对于血脉理论,历代医家论述颇多,但多散见于古代医籍中,缺乏系统的梳理,故继承发展该理论对丰富血脉病防治体系具有积极意义[24]。如血脉与情志,《素问·血气形志篇》论述五形志之一——“形乐志苦,病生于脉”。《诸病源候论》云:“凡荣卫大虚……因而恚怒失节……血脉流散也,故九窍出血。”其又言:“心藏神而主血脉……血乱则气并于血……故惊不安定,名为风惊。”这与现代医学对心脑血管病危险因素的认识吻合。又如血脉与发育,《诸病源候论》载:“妊娠三月……血不流……见物而变……妊娠四月,始受水精,以成血脉。”小儿变蒸为“长血脉”的过程表现,认为胚胎发育、男女性别、小儿变蒸发育等与血脉有关。如血脉与伏邪,《灵枢·贼风》载:“此皆尝有所伤于湿气,藏于血脉之中,分肉之间,久留而不去。”经过一系列过程,最终导致血气内乱而发病。又如血脉与饮食,《素问》谓,“咸伤血”,“盐者胜血”,“多食咸,则脉凝泣而变色”,“咸走血,血病无多食咸”。再如血脉与血液生成,《灵枢·邪客》曰:“营气者,泌其津液,注之于脉,化以为血。”这与现代医学对血管系统通过自分泌、旁分泌、循环分泌等方式参与血液循环的认识极其相似。

血脉本就是一个独立单位,具有形态学基础及生理病理特点,因此,对于脉体病的研究具有积极意义。早在《黄帝内经》时期,古代医家对于脉体的认识十分有限,通过丰富的临床实践,对脉体病进行了详细的记载。如:因邪气侵犯于脉而致的脉癫疾,邪气伤人体表、血脉失和而致的脉偏痛,卫气逆行于脉外而致的脉胀,风邪犯于脉而致的脉风、疠风,心气热、脉气上逆的脉痿。

4.2 对经络实质探索的启发 对于经络实质的探索一直是中医学界的重要研究方向,围绕经络实质从理论、临床、科研等多角度、多层次开展了一系列研究,并取得了诸多成果。但目前,经络实质依旧未能得到明确。究其原因,在过去的诸多研究中,由于受还原论的影响,血管、神经、筋膜、组织液等都曾被考虑为经络实质的解剖学基础,以一种或多种组织结构根本无法解释经络的全部生理病理特点,因为经络的本体论是“由用而得体”。因此,单纯以还原论的思想,将人体生理结构无限细分,本质上背道而驰。经络的形态学基础源于血管,本体论的最终确立是在气论哲学、意向思维等方法论指导下完成的。因此,经络实质的明确,应当围绕功能学特点进行构建,最终再落实到解剖学基础上。这一思路在现代医学研究中亦有应用,血管区理论的构建即是例证[25-26]。

5 小结

血脉、经络概念的明确及理论的成熟,经历了漫长时期。通过对两者进行溯源可知,古代医家以解剖审视血脉,以意象思维管窥经络,结合哲学体用观进行辨析,最终明确血脉以血、脉为体,以血为用,经络以血气为体,以气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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