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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性知识的转型:贵州毛南族“打猴鼓舞”

2023-11-28杨祥懿

中国民族博览 2023年16期
关键词:毛南族贵州舞蹈

杨祥懿

(贵州师范大学,贵州 贵阳 550000)

一、地方性知识的概念和发展

“地方性知识”这一概念的提出与传统知识论、现代知识论的困境密切相关。自苏格拉底开始,西方哲学开始要求超越具体事例,寻求普遍的、必然的知识且理性是获得知识的唯一路径,这也给17 世纪近代自然科学带来巨大的推动。但是到了19 世纪,这一传统认识论已经跟不上自然科学飞速发展的脚步,陷入困境,传统认识论引向唯我论甚至不可知论的泥潭。而现代知识论的困境则在于:20 世纪初,西方哲学方法论进行逻辑主义变革,逻辑经验主义试图对科学知识的客观和普遍进行辩护,但却失败了,并引发了一系列的批判和冲击。来自外部和内部的批判,从多个视角“解构”了现代知识论。传统知识论和现代知识论的困境都证明了知识普遍性和确定性的追求是枉然的,随着全球化和现代化浪潮的袭来,20时机中期以来,世界范围内迎来了反传统的后现代主义文化思潮,它涉及哲学、社会科学、自然科学等众多领域。在这样的背景下,地方性知识概念由此诞生。美国文化人类学家吉尔兹在《地方性知识:阐释人类学论文集》中首先提出了地方性知识(local knowledge)这一概念,所谓地方性知识即是相对于普遍性知识的一个概念。吉尔兹指出,地方性知识是一种新型的知识观念,它涉及知识生成与辩护过程中所形成的特定的情境,包括由特定的历史条件所形成的文化与亚文化群体的价值观,以及由特定的利益关系所决定的立场、视域等。[1]

此后,“地方性知识”这一概念进入国内后,国内众多学者都对这一概念进行了探讨,有些学者结合中国发展实际将这一概念运用于社会发展。盛晓明(2000)认为地方性知识指在特定情境与特定的历史条件下群体形成的价值观以及利益关系决定的立场和视域,对知识的考察应着眼于具体形成的情境条件。袁同凯(2004)从生态人类学视角认为地方性知识是在特定社会背景中产生且由普通百姓使用的知识,地方性知识的差异性体现族群生存智慧与生态观念。张瑾(2011)认为地方性知识即属于该地域的人们在历史文化变迁的生态环境地理环境中,世代传承并积累下来的本土知识。

虽然不同的学者对地方性知识概念的具体界定有所差异,但是对其基本内涵的认识还是较为一致的。地方性知识这一概念的最重要内核即是文化传承主体对当地生态的认知,它不仅是人民群众长期劳动实践之中所得来的智慧结晶,也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重要媒介。[2]总结起来,地方性知识大致有三个特点:一是实用性,地方性知识作为人民群众长期实践积累的智慧结晶,其经验智慧具有重要的实践指导价值。二是地域性,地方性知识是地方群体在特定地域形成的共享知识,其地域性是当地群众所独享的知识。三是多样性,地方性知识涉及方方面面,内容极为丰富多样,汇集了各类知识。

二、过去的贵州毛南族“打猴鼓舞”

毛南族是我国人口较少民族,其聚居地主要在广西,少部分分布在贵州平塘、独山、惠水境内。虽然毛南族人口主要分布在广西和贵州,但两地的毛南族长期以来在族群认同上却存在着较为明显的差异。与广西毛南族相比较,贵州的毛南族是一个较为特殊的少数民族共同体,它的前身为“佯僙人”,族称为“佯僙族”。[3]贵州的毛南族是1990 年认定为毛南族的“佯僙人”,1956 年黔南州建州佯僙人认定为布依族,但仍向上级部门反映表明自己是“佯僙人”。直至1990 年7 月27 日,贵州省有关部门《转报平塘、独山、惠水县关于佯僙人共同体认定为毛南族的请示》(黔府通106 号)文件正式批准认定“佯僙人”为毛南族。由于贵州毛南族受所处地理环境、周边民族、族源认同等因素的影响,其传统习俗与广西毛南族之间存在一定差异,因此对于贵州毛南族地方性知识的研究具有其独特性。

打猴鼓舞,毛南语称“怼xx”,是贵州毛南族传统的民间舞蹈,也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打猴鼓舞是在平塘县内毛南族聚居区卡蒲、河中、六硐、甲青等地流行的传统民间舞蹈,相传发源于贵州省平塘县卡蒲毛南族自治乡甲坝村,甲坝村与新关村、场河村、河中村等相连,地理位置相对居中,这也有益于打猴鼓舞在贵州毛南族群的传播。原生形态的打猴鼓舞是贵州毛南族葬礼的重要仪式活动,一般是在丧葬期间和出殡前一天晚上进行舞蹈,表演地点在逝者灵堂中堂或院坝。原生形态打猴鼓舞的主要参与者有乐器师和舞蹈者:乐器师为两人,一人负责敲击铜鼓、另一人负责敲击皮鼓。整个表演过程,以铜鼓和皮鼓为伴奏乐器,乐器师敲击的鼓点指挥全舞,表演者双手持棍敲击,敲击节奏和鼓点节奏合拍,时慢时快、高潮时变激烈,表演者在节奏的引导下肆意舞动,他们模仿猴子动作、学猴子叫声,不停地舞动跳跃,时长大约在十分钟至二十分钟之间。

新中国成立以前,乡村社会的权利主要还是集中在地方精英的手里,从而使得作为葬礼仪式活动的打猴鼓舞得到了较好的传承和推广,逐渐推广至其他贵州毛南族的聚居地。贵州毛南族极其重视葬礼礼仪,打猴鼓舞作为葬礼的重要环节,自然也受益于此得到贵州毛南族人的重视。原生形态的打猴鼓舞的表演舞台是在葬礼上,自然地葬礼也赋予了它肃穆、沉重、深沉的文化内涵和气氛。

因为贵州毛南族聚居地地处深山密林、交通闭塞、经济发展相对落后,自然贵州毛南族的传统民族文化得到了较好的保存,而打猴鼓舞又是由当地地方精英来传承和操演且与葬礼仪式密切结合在一起,所以在新中国成立之前打猴鼓舞能得以有效地留存和流传下来。然而在新中国成立之后,乡村社会的地方精英地位受到冲击,地方有关部门逐渐取代地方精英的作用,成为乡村社会治理的核心。“塘漂”失去了过去在族群中的地位和作用,原生形态的打猴鼓舞自然也没有了生存的空间,特别是在传承人的问题上面临着巨大的冲击,打猴鼓舞的传承难以维系,最终逐渐淡出贵州毛南族人的日常生活。

三、现在的贵州毛南族“打猴鼓舞”

现在的贵州毛南族“打猴鼓舞”不仅已成为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代表,更是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其作为“地方性知识”的内涵和范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其变化过程大致上可以分为两个时期。

第一时期是打猴鼓舞重新回到贵州毛南族人的视野中。在改革开放后,随着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社会文化开始朝着多样性发展,1981 年,文化部、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中国舞蹈协会面向全国发布联合通知,成立《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编辑部,在全国范围内组织和动员各方力量进行民族民间舞蹈普查、收集和整理编写工作。在这样的背景下,平塘县文化局将目光投向了贵州毛南族的打猴鼓舞,文化工作者们重新召集当地有资历的表演者去参加表演,为了更好地展现打猴鼓舞的艺术魅力,表演者的服装和部分舞蹈动作做了修改,而打猴鼓舞也以自身优秀的文化吸引力得到了大众的喜爱,进而引起了黔南州相关部门的重视。为了能够更好地保护和传承这一“地方性知识”,也为了更好地保护贵州毛南族的独特民族文化,在地方有关部门、文化工作者、传承人、学者等协作下,对打猴鼓舞的传承保护工作开启。

平塘县文化馆的工作人员开始向当地的表演者学习打猴鼓舞,同时还召集贵州毛南族中有基础的年轻人来进一步学习,结合艺术表演的需求对舞蹈动作、服装等进行细致的修改。这样的行动无疑让打猴鼓舞重新进入贵州毛南族群众的视野中,以往作为祭祀性仪式舞蹈的打猴鼓舞即将会迎来公开展演的新舞台。当然,原生形态的打猴鼓舞本来是独享的“民族文化”,此刻也冲破了原有的传承方式,不再只是由地方精英传承,开始传承给非地方精英的“局外人”。这一时期虽然原生形态的打猴鼓舞被部分改造了,但舞蹈本身的核心内涵仍然存在,这个舞蹈依然是贵州毛南族的“地方性知识”,是获取的了新生的“地方性知识”。

第二时期是“打猴鼓舞”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及之后。进入2000年以后,国家对于民族民间文化开展了一系列的文化保护工作。2003 年,文化部、财政部、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中国文化艺术联合会联合启动“中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程”;2005 年,国务院颁布《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在国家一系列政策支持下,地方有关部门行动起来作为保护者,从财力、物力、人力等各方面投入民间文化的保护工程中。毛南族是我国人口较少的少数民族之一,其民族文化在全国范围内具有独特性,因此平塘县以贵州毛南族“打猴鼓舞”作为非遗文化保护工程的重点对象,集合全县的力量以打猴鼓舞为申报对象,开启了打猴鼓舞申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之路,并最终在2008 年获批进入国家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打猴鼓舞申遗过程中,地方有关部门在针对表演中不太规范的内容进行了整理,使得打猴鼓舞的服装、乐器、舞蹈动作等都有了规范的整理。

在进入遗产名录后,打猴鼓舞的发展方向又一次发生变化,首先是推广对象集中于当地的中小学校,由于贵州毛南族青壮年人大多都离开家乡务工,打猴鼓舞的传承面临巨大的考验,因此当地有关部门在学校内开设相关课程,中小学生成为传承人的主力军;其次是表演的变化,为了更好地将打猴鼓舞传播出去也是让更多人能够参与到其中,打猴鼓舞的舞蹈动作趋于简单化、难度降低,表演服饰越来越多样化;最后是服务对象的更换,打猴鼓舞成为发展当地旅游文化的重要支撑,在旅游景区中进行表演,其服务对象已经不再是丧葬仪式,而是游客。这一过程中,原生形态的打猴鼓舞已由最初地方精英在葬礼上操演的仪式舞蹈,转变为服务于民族发展、助推经济的优秀传统民间舞蹈,其传承动机、表演时间、表演者、表演服装、表演动作、表演舞台等都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打猴鼓舞饱含着“缅怀先辈、建设家园”的民族精神,贵州毛南族打猴鼓舞已经从丧葬祭祀活动推广为民族歌舞表演,舞蹈本身的舞台审美艺术价值得到了丰富,提升了民族精神文化内涵。

四、结语

贵州毛南族打猴鼓舞作为当地的地方性知识,原生形态的打猴鼓舞是祭祀性舞蹈,受制于当时的社会环境和生态环境,打猴鼓舞服务于社会精英“塘漂”。随着社会的发展和环境的变化,原生形态的打猴鼓舞不再能够适应社会的发展和变化,逐渐淡出贵州毛南族人的视野中。然而,打猴鼓舞的“地方性知识转型”成功地化解环境的影响,适应社会的发展和变化,不断转变自身和更新变化,使得原生形态的打猴鼓舞能够由祭祀性舞蹈转变为优秀的民族传统民间舞蹈,进而成为优秀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实现了地方性知识转型的积极价值。

地方性知识是来源于人类在自然生态中的长期实践,是自然生态的文化集合更是人类的智慧结晶。它就无法适应必然会发生改变。物质决定意识,但意识具有能动性,能动性推动下意识在一定程度上反作用于物质。自然地地方性知识在其发展过程中,必然会随着环境的变化发挥能动性,地方性知识也在不断进行转型。而地方性知识的转型对于民族地区的发展而言至关重要。

图2

在现在民族地区的发展中,仍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作为其中一环的地方性知识转型能够为民族地区发展提供实践样板,推动民族地区的发展实现真正地落地。民族文化是由地方性知识共同建构的文化共同体,地方性知识对民族文化的振兴具有重要的价值,不能忽视和放弃地方性知识。第一,延续民族文化的血脉。一方面地方性知识蕴含民族文化的基因,对地方性知识转型有助于保存民族文化的“根”,避免民族文化在现代化发展中被边缘化。另一方面,地方性知识是民族群体记忆的重要载体,通过将地方性知识转型能够重新凝聚民族记忆,使得族群的集体记忆被不断唤醒和重复、甚至强化,避免在现代化过程中逐渐遗忘自身的民族文化。第二,重建民族文化自信。第三,维护民族文化的多样性。现代化发展会带来知识的同质化,这种同质化必然会冲击民族文化的多样性,在这样的背景下,地方性知识转型能维护民族文化的多样性,有效避免民族文化的同质化。第四,提升族群文化主体性。民族文化是民族族群的实践产物,地方性知识的转型能够有效提升族群群体的文化自觉性,以及文化主动性和文化创造性,在面对复杂变化的环境变化时,民族文化也能随机变化发展。第五,提升民族文化的涵育价值。民族社会传统的价值体系受到冲击,新的价值体系在民族地区建设发展,但建设成果并没有很理想。而地方性知识转型能适应新价值体系,并且也是能“在地”的,因此地方性知识转型对民族地区的涵育具有重要价值。因此,当前的民族文化的振兴需要地方性知识,进一步也能辐射受益于民族地区的发展,所以地方性知识的转型是非常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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