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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勰的“神思”观点之我见

2023-11-27刘中慧

青年文学家 2023年29期
关键词:神思陆机刘勰

刘中慧

《神思》是刘勰《文心雕龙》中非常重要的一篇文论,全篇通过对“神思”展开描述,旨在让创作者们学会此种方法。“神思”有其丰富的内涵:它有着“超越时空,变幻莫测”的特点,有着“精通理趣,化凡为奇”的作用,更教会我们积累学识、学会辨析。它是对陆机《文赋》的继承与发展,同时又对后人的创作产生深远的影响。当然,它也有其局限性:它与“怨愤说”相对,有其片面性;另外,报告文学、说明文等体裁不适用于此种创作方法。

刘勰在《神思》篇中提出“神思”的概念:“古人云:‘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神思之谓也。”“神思”,即身在此处而意在彼处,指的是创作时思维跳跃活动的过程,是一种精神活动,相当于我们现在所说的形象思维。刘勰并不是第一个提出“神思”理论的人,在刘勰之前,最早提到这个概念的是东晋诗人孙绰,接着是刘宋时期的宗炳第一个从理论角度去阐发“神思”的概念,而刘勰对于“神思”的理解是建立在陆机的《文赋》之上的。陆机在《文赋》中对于“神思”的理解展开了全面论述:“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这段文字中虽没有“神思”二字,但是对于“神思”前的心理准备,以及“神思”的超越时空限制、变幻无端的特点等,都作出了较为全面的论述。刘勰显然颇受陆机的影响。如果说陆机对于“神思”的论述只是蜻蜓点水的作用,那么刘勰对于“神思”的理解则较为深刻和透彻。

一、“神思”的内涵

(一)特点:超越时空,变幻莫测

文中“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是刘勰对“神思”过程的描述,意思即为:只要默默地、聚精会神地思考,那念头便可以接触到千年之间;悄悄地改变容颜,视线便好像能够看到万里之外。可以看出,“神思”的过程可以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只一刹那,思想便可抵达千年以前,视线也能跨越万里之外。文章的构思即如此,在创作过程中,通过丰富的想象,思绪便可以飞得很远。但是,这种构思和想象并不是渺无边际的,它要以客观事物为基础,遵循客观规律,做到“神与物游”。“‘神与物游从字面上理解就是使人的精神与外物遨游往来的意思。它是《文心雕龙》创作论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指的是内心世界与外在事物相互交流无碍的一种状态,是一种主体情感与感物所得的艺术表象和谐运动而逐步创造审美意象的心理活动,其实质是情与境的结合,而这两者的结合,促发了文思的涌出,所以‘神与物游阐释了心物交融而后生文的道理。”(冯丽萍《浅析刘勰“神思”理论》)所以,在刘勰看来,“神思”的本质就相当于形象思维,它具有形象性和超越时空限制的特点。

(二)作用:精通理趣,化凡为奇

劉勰是这样表达“神思”的作用的:“视布于麻,虽云未贵,杼轴献功,焕然乃珍。”意思即为:麻是布的原料,且价格没有布贵,但是通过织布机的加工,就能织出比本身昂贵的布料;作文亦是如此,创作时的体制、文辞等都要有讲究,只有精通这些奥妙的旨意和理趣,才能作出好文章。“庄周梦胡蝶,胡蝶为庄周。一体更变易,万事良悠悠。乃知蓬莱水,复作清浅流。青门种瓜人,旧日东陵侯。富贵故如此,营营何所求。”李白的这首《古风五十九首》其九就出神入化地运用了“神思”的功能。诗的前四句写诗人的思维穿越到千年以前,用“庄周梦蝶”的典故来证明“一体更变易”。接着,诗人以沧海桑田的变化来论述“万事良悠悠”,写出宇宙人生的变幻莫测。然后,诗人又结合了东陵侯邵平种瓜的故事。最后,诗人站在更高的高度来思考宇宙人生,从而得出了“富贵故如此,营营何所求”的深刻感悟。

“太白以逆向穿越展开神思,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进而自由出入古今,进而泯合古今,进而挪移宇宙,超越古今事相评说古今,站在宇宙之巅去体悟世道人心,飘然而来,忽然而去。如果说‘飘然为太白‘思之形貌,那么‘不群则为太白‘思之独特体悟。”(陈建森《从〈古风〉五十九首看李白诗歌的“穿越”之“神思”》)“庄周梦蝶”“旧东陵侯”本是两个很普通的典故,然而,李白通过“神思”将它们与宇宙人生联系起来,创造出一篇具有哲理意味的佳作,可见“神思”确实有着“杼轴献功,焕然乃珍”的神奇功效。

(三)培养方法:积累学识,学会辨析

在古代文论中,《神思》是一篇较为全面的论述艺术构思的佳作。刘勰全面、深入地对艺术构思进行了探讨,并形成了自己独具特色的文学创作论体系。他认为,“神思”是“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而他也将培养“神思”的方法告诉了世人:“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怿辞。”

“积学以储宝”,意在让创作者们养成积累学习成果的习惯,量的积累才能达到质的变化。诗仙李白“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十五观奇书,作赋凌相如”,所以后来当他有感于物时,他才能充分调用内心的学识,慷慨激昂,挥毫泼墨,创造出一篇篇传世之作。

“酌理以富才”即提醒创作者们要学会斟酌辨析各种事理,以此来丰富自己的学识。创作者若是不能从事物的现象中洞察其本质的话,那么他的作品就会失去深度。只有能透过现象抓本质的创作者,才能写出符合事物客观规律和具有逻辑思维的作品,而这样的作品才能引起读者“共情”。真正的好作品看似有其个性,但是仔细斟酌又会发现它与现实有很多共性。

黑格尔在《美学》中曾说过:“没有思考和分辨,艺术家就无法驾驭他们要表现的内容。真正的艺术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一个错误的想法。”“研阅以穷照”就是说创作者创作时应仔细研究各种情况来进行透彻的观察,以求对事物达到较为深刻的理解。曹雪芹作《红楼梦》时就是结合了他的生平经历,他早年的富贵生活经历为他描写书中各个家族的奢侈生活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曹雪芹之所以能对很多生活细节,甚至衣物、装饰等都能做到细致的描绘,离不开他对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后来,曹雪芹家道落败给他带来了深刻的感受和反差,所以他才能将四大家族由繁荣走向衰败写得如此深刻。

“驯致以怿辞”旨在告诫创作者们应顺着文章构思来找寻合适的文辞。当创作者有感于物时,无论他有何种感慨,倘若他不能运用恰当的语言去表达出来,那么他人也不会懂得其感受。很多创作者为了达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效果往往绞尽脑汁,如贾岛的“推敲”便可见一二。

二、“神思”观点的价值

(一)对陆机的《文赋》有所继承和发展

陆机的《文赋》是我国最早的全面的探究文学创作问题的著作,全文的主旨是为了解决“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的矛盾,论述了文章创作的技巧及其艺术性等问题,对于整个文学创作具有极高的价值,但文中多处亦有点儿偏重“形式主义”,很多地方作者自己似乎也未理解透彻。“若夫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灭,行犹响起……故时抚空怀而自惋,吾未识夫开塞之所由。”这段中,陆机表达了自己对创作灵感的“通”“塞”问题的疑虑,当灵感来临时,不知如何正确处理文辞的问题,当灵感枯竭时,却只能再次等待灵感的到来。而刘勰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处理了陆机的“文思通塞”的问题。刘勰认为:“故思理为妙,神与物游。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这就很好地处理了创作内容、思想与文辞之间的关系。当外界的事物与内心的想象相互交融有所构思时,这种想象应该由创作者的情质和气质来支配构思活动,当创作者内心有所得时,语言是表达一切的载体。只有“意授于思,言授于意”,才能“密则无际”。所以说,刘勰的《神思》篇是对陆机《文赋》的继承与发展。

(二)对后人创作有积极的影响

刘勰的“神思”系统地论述了创作中的艺术构思问题,不仅对当时产生了重大影响,还深刻地影响了之后的文学创作。唐代浪漫主义诗人李白就将“神思”运用得出神入化,他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家喻户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让人称赞;“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韵味无穷。不仅唐代受“神思”影响颇深,宋代亦是如此。就拿周邦彦的《苏幕遮·燎沉香》来说:“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炎热的夏季,词人焚香以驱除暑气,在词人眼中动物们却不一样—“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词人听到鸟雀的声音,却展开神思,以为它们在“呼晴”“窥檐语”。接着,词人又描写了荷叶与荷花的美。下阕词人却笔锋一转,由荷花联想起故乡。故乡的风景虽有很多,但篇幅有限无法展开赘述。为了表达出自己心中的情感,词人此时又用了一个“神思”之法,只一“梦”字,便让全词意境毕现。这个“梦”字不仅有询问“渔郎”的意味,同时也透露出词人也曾做过“小楫轻舟”的梦。这个“梦”字,好就好在用得非常朦胧、模糊,又是非常精彩的。因为,它把情感的强度写到家了,一想到家乡,自己就神思飞跃,做起梦来了。不仅唐宋时期的创作者受“神思”影响颇深,后期的创作者亦是被影响者,这些都可以从他们的作品中看出一二,此处就不再赘述。

三、“神思”观点的局限性

“神思”的创作方法虽然有着很高的价值,但从某些角度讲,也有其不足之处。在刘勰看来,培养“神思”的方法是“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虚静”最早是由老子提出来的—“致虚极,守静笃”(《道德经》),是指一种得“道”的方法。“虚静”就是指要清除内心的杂念,做到不受外界干扰,达到宁静专一、心如止水的精神状态。刘勰的“虚静”包含两层意思:“一是虚才能全面接纳各种事物并很好地认识事物形象的各方面,二是虚才能在文学创作过程中排除干扰,专心一意,更好地驰骋想象,释放感情。”(罗筠筠《中国古典美学原著精读本》)仔细一想,“虚静说”也不免有其片面之处,就创作主体的心境来说,“怨愤说”是与其相对的一种说法,韩愈的“不平则鸣”、孔子的“诗可以怨”、司马迁的“发愤著书说”等都说明了当创作主体思想感情较为强烈,内心充满不平之气时,会有更多创作灵感及创作冲动,往往这个时候才能创造出不凡的作品。屈原遭遇不平等对待时创作出《楚辞》这部传世之作,司马迁受辱后将滿腔愤慨投入到《史记》的创作中,收获“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鲁迅《汉文学史纲要》)的赞誉。这些都说明当创作者受到具有冲击性的人生经历之后,内心会涌现出无限的愤慨之情,这时的他们想要表达和诉说,有着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三曹”中的曹操,在认清统一天下的大业不能实现,胸中的豪情壮志无法释然时,作出了一首首经典诗篇;曹植在怀才不遇、饱受猜忌的苦闷情绪无法排遣时,创出了一部部“骨气奇高,辞采丰华茂”(钟嵘《诗品》)的作品。这么看来。“虚静说”的说法确实有其局限性。此外,就适用体裁来说,“神思”的构思方法只适用于诗词、散文、小说等体裁,报告文学和说明文由于其本身的客观性和真实性不宜采用此种方法。当然,没有任何创作方法是完美的,我们不能一言以蔽之,要用辩证的眼光去看待事物。刘勰的“神思说”不论是从艺术构思方面还是文学创作体系方面,都具有重要意义,这也是它成为“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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