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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三境论”的传统村落景观特征与当代价值探析
——以福建党城村为例

2023-11-27刘淑虎黄龙英李燕亮黄静馨王文奎

中国园林 2023年10期
关键词:秩序村落山水

刘淑虎 黄龙英 李燕亮 黄静馨 王文奎

古人在以生存为主导的人居环境实践中,孕育了创造美感、追求意境和维系人文秩序的文化自觉[1]139,积累了将空间要素与人文精神寓意关联的营建方法,呈现“人文-景观-空间”一体化的大美之境,这是中国乡村景观营建的优秀传统[2-3]。近年来,为顺应“生态文明”时代要求、提升乡村景观文化内涵和树立乡村文化自信,从传统景观营建中汲取当代意义成为研究新方向。在此背景下,如何系统梳理中国传统乡村景观营建的原理与方法,成为亟待解决的重要科学问题。

目前,传统村落景观的相关研究在视角、尺度、要素等方面存在差异,呈现多元化特征。在研究视角方面,空间性研究关注景观要素在区位、比例、尺度等方面的特征及其相关性因素的分析[4-5];文化性研究普遍以风水理论、宗族文化和地方习俗等为依据,解析传统村落景观蕴含的价值观念、美学追求与人文精神[6-7]。研究尺度主要聚焦村域、聚落和场所3类,涉及自然、人工和文化3类要素;相关研究通过将空间尺度与景观要素相结合,解析传统村落在选址、布局和场所等方面蕴含的生存智慧、图式特征和要素偏好[8-9],为传统景观的智慧挖掘提供了基础。但相关研究在原理方面存在2点不足。首先,缺乏“空间”与“人文”互动关系的研究,难以厘清传统村落景观营建的基本原理,制约了其当代应用的实践深度;其次,研究分散在不同尺度和要素下的特征解析中,缺乏集多尺度、多要素为一体的系统性解析框架,不利于全面认知村落的景观特征及其人文内涵。

为解决上述问题,研究尝试从孙筱祥先生的相关研究中汲取经验,其理论以传统园林为对象,采用景观特征与人文依据对照关联的方法,分析了空间形式与人文理想之间的互动关系,将中国传统园林的营建历程与意境追求归纳为“生境”“画境”和“意境”,形成认知中国传统造园原理的“三境论”[10],为系统认知景观营建传统提供了解析路径和“人文-空间”一体化的研究方法。基于共通的文化传统与价值观,传统村落景观营建理应遵从与园林相似的营建原理,若摄取“三境论”的路径方法,利于发掘传统景观营建的空间观和设计思维。基于此研究判识,本文以“三境论”为视角,在认知传统村落“三境”自身特征的基础上,确立分析传统村落景观特征的解析框架,通过人文与空间关联法,解析传统村落景观营建的特征及其人文内涵。

1 传统“三境”内涵认知

1.1 传统园林的“三境”内涵

“三境论”表明,古人在园林营建中遵从“生境”“画境”到“意境”的过程;其中,“生境”的主旨是发现自然美,“画境”的目标是通过人工与自然结合的艺术构图,以实现形式美,“意境”是通过“生境”和“画境”的触景生情而实现理想美[10]。在功能关系上,“生境”和“画境”是“意境”的空间形式,而“意境”是“生境”和“画境”的精神归宿,它融合于“生境”“画境”之中,追求景观的自然美和形式美,并通过园林的园名、匾额、楹石刻等,实现景观的“意境”升华。在营建方法上,归纳为基于自然认知的“生境”考察,基于形式构架的“画境”组织和基于人文点睛的“意境”升华。基于以上对“三境论”的内涵判识,可将传统园林营建的基本原理归纳为:在“天人合一”终极理想的引领下,通过“自然认知→形式构架→意境升华”的营建路径,追求展现自然美(生境)、形式美(画境)和理想美(意境)为一体的景观意境(图1)。

图1 传统园林的“三境”关系(作者根据参考文献[10]绘制)

1.2 传统村落的“三境”认知

与园林营建历程相似,传统村落理应遵从“自然认知→形式构架→意境升华”的营建过程。同时因功能属性的差异,传统村落在空间体系、要素构成和人文理想等方面与园林不同,使传统村落“三境”具有自身特点。在空间体系层面,古代人因生存需求,自觉在村落中融入生态、生产和生活行为,进而形成目之所及的“四望”生态范围、行之所达的生产范围和身之所处的聚落生活范围[11](图2),较园林具有更丰富的空间层级;在要素构成层面,村落不仅涉及了不同视域范围的山、水、田、林等自然要素,还包含以生活为主导的功能空间与饱含人文精神的祠堂、塔、寺、庙等空间,景观要素更多元;在人文理想方面,除了“天人合一”的哲学理想之外,传统村落还融入了传统择址观、文化信仰和民俗传统[12],共同构成村落景观营建的多元理论依据。因此,传统村落与园林具有差异化的“三境”内涵,这蕴藏了与园林不同的营建要点和人文追求,成为揭示村落景观特征的要点。

图2 传统村落的空间层级示意图

2 传统村落景观解析框架

基于传统村落“三境”特点的认知,研究认为确立景观特征解析框架的关键是依托“三境论”框架,对传统村落营建历程及其内容进行梳理,厘清各阶段涉及的空间范围与人文传统;在此基础上,借鉴“人文”与“空间”的对照关联法,确立涵盖多空间层级为一体的解析框架,有机结合传统村落景观营建的空间体系、要素构成和人文理想,扩展“三境论”框架的空间维度与文化内涵,调适和延伸其在传统村落研究中的契合性、系统性和科学性。鉴于此,研究拟依托中国乡村营建的人文传统和历史实践,在分析其与“三境论”相关性的基础上,梳理传统村落的“三境”各阶段的关注要点与人文追求。

在“自然认知”阶段,“生境”中强调顺应自然之理,这与传统村落营建依托对地理空间和自然规律的认知,在大尺度范围内所确立的“观势”“尝水”和“相地”自然认知方法[13]相似,即通过对大尺度范围山水秩序的认知与发掘,寻求适宜农业生产的自然地貌、保障生存安全的生态格局和契合风水文化的山水秩序[1]58-64;因此大尺度范围是传统村落追求“自然美”的关键区域,其进行“自然认知”的要点在于农业的适应性、生态的安全性和山水的秩序性。在“形式构架”阶段,“画境”的关键是通过熔裁人工素材,提高山水自然的形式美;传统村落营建在该阶段的任务是通过择址和塑形,组织与自然环境相融合的空间秩序[14-15],世代累积中已形成了以“舞”(舞动)、“道”(秩序)、“空”(留白)为内容的美学原则和统筹人工与自然秩序的营建方法[16]132;由此确定营建乡村景观画境秩序的关键在于人工环境与周边山水之间的互动关系和美学关系。在“意境升华”阶段,“意境”通过以景寓情,阐发人在空间中的情感共鸣;在传统村落中体现为古人在文化传统的驱动下,寄予物质空间以“礼乐和同”“天人感应”的精神追求[16]134,构建文庙、寺院、宗祠等人文空间,使聚落成为凝聚人心的场所;在此过程中,人文空间成为意境的物质载体,它与自然要素在视线、美学上的空间关系,是村落在“意境升华”阶段的景观营建要点。

综上,传统村落景观具有“大尺度空间-聚落-人文空间”三级空间营建体系,由外及内的营建要点有所不同;“自然认知”关注生态格局和山水秩序分析,“形式构架”注重人工与自然环境的互动和美学关系,“意境升华”强调人文空间格局及其象征意义。研究将三级空间体系与对应的营建要点相互关联,确立传统村落景观特征的解析框架(图3),本质是通过比对传统园林与村落营建在追求“三境”理想的关联与差异、实现理论的融汇与贯通。在空间体系上,基于传统村落营建在不同空间层级下具有的生存安全、农业生产以及风水文化等不同依据,形成空间尺度与人文传统、营建目标相对应的多层级空间体系,延伸了传统园林“三境”所具有的人文与空间内涵;其次在景观意境上,研究借鉴“三境论”中的意境创作过程,通过“自然认知→形式构架→意境升华”解析路径,厘清传统村落景观营建过程中的自然、功能以及人文要素,凝练其所蕴含的自然美、形式美以及理想美,构建集多类型景观要素为一体的景观解析框架,适应传统村落的功能属性、人文传统和审美文化。

图3 传统村落景观解析框架图

3 党城村的景观特征解析

党城村(古代称东苌里)位于福建北部建瓯市。《建宁府志》记载“王审知据闽,迁城于此,其地今呼为党城”[17]626,是唐末五代时建造的一座“城池”,距今1 000余年。据《南阳郡党城叶氏宗谱》记载,明朝正德年间,叶世明(叶味道第十二世裔孙)带族人于松源迁往此地,为党城叶氏肇基始祖。叶味道是理学官学地位的奠基人,叶氏后人对理学儒风的传承也尤为重视,并将其融入党城村的营建过程,使得村落具有注重伦理道德和求知敬贤的人文传统。明清时期党城作为“建宁府通往政和、松溪两县的官路驿站”[18]281,进入全盛时期,具有“钱粮跨五县,八闽君子乡”的美誉[19]116。村落现由上村和下村构成[19]116,整体格局保存完整,拥有宗祠、寺庙、街巷、码头、民居、书院等明清时期的历史遗存80余处[20](图4),2014年被列为第三批国家级传统村落。党城村落格局与文化传统在中国传统村落中具有典型性,因此,应用“三境”景观解析框架对其进行特征解析,利于发掘同类传统村落景观营建的基本原理与方法。为提升科学性,研究依托历史遗存、地方志和宗谱等史志文献,结合田野调查的信息,尝试在还原党城村历史格局和社会演进的基础上,借助GIS和Global Mapper等地理空间分析技术,进行可视化和直观化的“三境”特征认知。

图4 党城村历史文化遗存现状图(作者根据南平市土地管理局提供的《党城村现状地形图》绘制)

3.1 “自然认知”的景观特征

3.1.1 生态格局:山林成屏,缓坡宜农

宗谱记载党城“地广人稀,是可以立家之地”[18]17,表明当时党城村具有良好的生存环境。考虑山形水势的稳定性,通过当代环境考察亦可窥见当时的生态格局。对党城村大尺度空间进行GIS空间分析与实地考察,表明村落约1 000m范围内群山环绕,建溪穿流划分土地为山林地和缓坡地两大类,2类用地面积比例约1:1(图5)。其中,山林地分布在海拔168~249m之间,群山环绕,界定了目之所及的边界;区内绿林阴翳,生物多样,具有“生境”中所要求的涵养生态、可望可游的功能属性。缓坡地分布在建溪两侧,西侧的地形平坦(坡度为0~10°),面积宽广(约150hm2),并因处于建溪内湾凸岸处(汭位),上游微生物在此沉积,土地肥沃,适宜农业生产。党城村的用地比例,其群山环绕的地貌特征、多样化的植被类型与适宜农耕的气候条件相耦合,充分契合了传统“观势”“尝水”和“相地”等自然认知下,对生态安全性和农业适应性的自然考察要求,具备保障村落生态安全和农业生产的自然条件。

图5 党城村大尺度范围地貌特征分析图(作者基于Global Mapper与Google Earth利用LocaSpaceViewer高程数据绘制)

3.1.2 山水秩序:群山拱围,建溪穿流

对山水秩序的发掘是中国古人追求空间意境的审美传统,其与生存诉求融合,促成对山系、水系和平原等自然要素构成的关注[21],因此,“生境”框架中的山水秩序考察,本质是匹配自然秩序与生存诉求、文化追求的过程。通过对党城村大尺度范围内的山水条件考察,表明其周边共有山体10余座,它们外高内低,逶迤绵延,具有重峦叠嶂之形。建溪自北而南穿流,与群山相依构成一幅具有舞动韵律的自然山水画卷(图5)。金字山、堂上山、牛头山、金寺山、后门垅、鸭舌培自然围合呈拱围、揖合之势,其中,以金字山为起点,对望其他山峦,具有良好的景观视角,契合传统风水理论下对主山的考察标准(图6)。考古在金字山和堂上山临近区域发现的成片汉代墓群,与实际访谈中得知村落风水林位于金字山,均佐证了党城村自古形成的这一山水格局。多元信息表明,这种群山拱围、建溪穿流的自然秩序下形成的内聚性盆地,在满足耕作和居住等基本需求上,充分契合了古人寻胜中对山形水势偏好的文化传统。综合考察党城村的“生境”,其大尺度范围内的自然禀赋与山形水势,充分满足了农耕文明时代的选址理想和山水寻胜偏好,为村落景观的“形式美”和“理想美”的景观意境营建,提供了生态本底和秩序参照。

图6 党城村大尺度范围山水秩序分析图(作者基于Global Mapper与Google Earth利用LocaSpaceViewer高程数据绘制)

3.2 “形式构架”的景观特征

3.2.1 聚落选址:依山立轴,顺水定位

由于党城村在唐至五代时期曾以“城”的标准进行建设,受传统营城厘法的影响,其择址应充分结合了自然格局、地区文化和择址传统。虽未发现相关历史图文,但有文史资料表明,党城村的营建是先建上村,后拓建下村[19]116,因此,上村的选址是揭示党城村择址特征的关键。基于人工与自然要素的视线联系是传统聚落择址和秩序营建的基本方法[11],研究通过对上村历史建筑朝向的现场考察,发现80%的传统风貌建筑朝向为坐西朝东,这与“金字山”“后门垅(山)”的对望视线一致(图7),初步判断党城村的秩序营建参照了这一视线;结合叶氏辈序歌记载的“猶日载东”[18]17,可进一步确认村落在方位中具有“紫气东来”的偏好东西向文化传统。同时,田野调查中发现党城村选址于流速慢、水位低、安全性强的溪流西岸“眠弓水”处,在空间上落位并佐证了方位偏好的文化传统[19]116。综合党城村的建筑朝向、水文特征和方位偏好,基于此选址,聚落背山面水,纳山川于视野之内,且契合地区山水观和文化观,体现党城村聚落择址的合理性和必然性,充分展现地区文化内涵。

3.2.2 道路网络:顺轴呈“井”,迎山引秀

基于风水文化中“天心十道”的构建手法,聚落横纵干道往往指向四周山体,依此构成经纬道路网络[14]。党城上村东西向的道路与聚落选址朝向一致,与南北向道路垂直相交后呈“L”型和“T”型,形成趋向经纬的“井”字型道路格局。这种格局与其曾作为“城”的建设密切相关,规整的街巷有助于里坊制下的单元划定,聚落内至今仍留有里门遗存。主路两侧的建筑正门均朝向东面,道路及两侧建筑的布局与“金字山”与“后门垅(山)”对望视线相配合,尤其印证了党城村“紫气东来”的方位文化,形成的空间序列性凸显了聚落秩序,落位了传统美学中对“道”(秩序)的追求。田野调查中发现,党城上、下村道路格局虽有不同,但均强调道路走向与周边高山流水对景关联,具有吸纳四方景致、显山露水之作用,实现了风景构架和风水理想的双重目标(图8)。连接两村的主路连通书院、宗祠、古塔、码头等重要公共建筑,依托路径韵律变化和公共建筑的视域范围差异,塑造移步换景的路径组织,正因如此,主路从古至今均是党城村大奶圣母元宵庙会的重要游神线路。在水路交通部分,古码头作为水上交通的聚落门户,其区位在遵从聚落秩序的同时,也与建溪对岸山峦、田野通过视线关联,补充了聚落在水上交通视野中的景观意象(图8)。综合水路交通与聚落秩序、山水秩序的关系表明,趋向“井”字形的道路网络,主动适应并有效支撑了聚落的选址秩序,落位了地方“紫气东来”的文化理想,有助于加强聚落与四周山水的景观关联、气脉关联和文化关联,促使道路成为构架聚落内部景观体系的空间骨架。

图8 党城村道路景观分析图(作者根据南平市土地管理局提供的《党城村现状地形图》绘制)

3.2.3 景观构架:适从行为,圈层成景

以用地性质为依据,对党城村“三生”空间的分析表明,党城村以聚落生活层为中心向外分布田园生产层和山水生态层,形成面积比为1:4:5的“三圈层”格局(图9)。“三圈层”分别以半径200、800和1 000m进行划定,依托承担的功能差异,在景观上依次呈现聚落景观、田园景观和山水景观意象(图9)。这种空间尺度充分契合了农耕经济时代古人身之所处、行之所达、目之所及的生活、生产、生态行为尺度,具有适从行为的圈层景观特征。通过对三圈层的景观要素及其与聚落关系的整体考察,表明村落具有以山为界、以水为脉和以田为景的“山-水-田-村”一体化景观特征,诠释了传统美学中的“舞动”之美。此外,田基与聚落建筑肌理有序衔接,建筑朝向与山水视线有机关联,使“三圈层”景观具有内在秩序。因此,党城村的景观体系适从了“三生”的空间行为和区位依存关系,通过对山水与田基、建筑的秩序组织,将自然大美、田园图式和聚落景观有机融合,孕育出一种将生存需求与传统美学相结合的景观构架。

图9 党城村圈层景观特征分析图(作者根据南平市土地管理局提供的《党城村现状地形图》绘制)

3.3 “意境升华”的景观特征

古人为构建具有人文秩序的人居环境,将人文理想进行物化,在此过程中形成的空间类型被称为“人文空间”;按功能可分为书院、祠堂、庙宇、古塔等,按行为可分为文教、文治、文思、文境等类型[22]。由于人文空间承载着聚落营建的价值观和精神追求,因此在择址、布局和功能属性方面蕴含了村落景观“意境升华”的原理与方法。从显性特征考察,党城村的人文空间类型由文境(古塔)、信仰(庙宇)和文教(书院和宗祠)等组成(图10),3类空间在意境升华中的作用各异。

图10 党城村人文空间景观特征分析图(作者根据南平市土地管理局提供的《党城村现状地形图》绘制)

3.3.1 文境空间:两塔对峙,升华格局

中国传统聚落营建中尤为重视聚落境界的追求,普遍通过关键地段或标志建筑的设置,实现聚落人文意境的凝练和升华,形成聚落营建的“文境”传统[22]。党城村的主要文境空间是2座6层古塔,它们与建溪相依,分别布置在村落的南、北入口处。田野调查表明,古塔的作用有3点:其一是祈求消灾,历史上建溪曾多发洪涝,故择建溪北折的关键位置建塔,企盼镇压水患;其二为军事防御,村民提及牛头山是土匪拦路抢劫的关隘,因此建古塔于聚落南北侦察土匪动向和保卫聚落;其三,党城作为建溪水运中最为鼎盛的驿站,古塔还承担着船运灯塔的角色,成为村落的标识(图10)。古塔既是历代党城村民和过往商人揽胜怀思的人文场所,又能瞭望形势与镇守四方,守卫了村民的精神空间与物质财产。这种集标识、远眺、消灾、防御和灯塔为一体的功能,使其成为聚落重要的文境场所。古塔的设立巧妙利用了“群山拱围、建溪穿流”的山水格局和地理势位,景观意境上起到升华山水的作用,具有“收揽风物,吐纳江山”的布局特征,促成了“群山拱围、两塔对峙、建溪穿流”的山水人文空间格局。这种借用自然之巧,通过关键地段人工点染而构建聚落山水人文空间格局的方法,提升了聚落空间格局的景观意境。

3.3.2 信仰空间:寺庙成组,凝心育善

党城村共有庙宇5座,除护龙寺外,其余4座庙宇(关帝庙、紫竹寺、迴龙庙、林公殿)呈“匚”字形对称布局,以组团化方式分布在聚落居中、临溪的位置(图10)。党城村“宋时尚有城隍庙”[17]626,村民提及庙宇集聚位置与城隍庙遗址有关,这种信仰空间秩序的延续体现了党城村的精神传承,寺庙与聚落朝向维持一致而巩固了整体秩序。“匚”字形的布局格局为元宵节前后党城村所进行的游神与庙会活动提供了空间,使寺庙成为凝聚人心的重要场所。同时庙宇依托临溪的交通区位,更成为建溪船运客商的休憩和住宿地,映衬了党城村信仰文化中的“善”与“美”。党城村庙宇供奉了儒、释、道与地方民俗等多种信仰文化,走访中得知其寄托了村民对身体健康、科举高中以及出行平安等美好愿望,充分满足了村民的精神需求。由此可见,庙宇组团居中、临溪的空间布局和凝聚人心的功能作用,具有“点睛”的构图美学和奉神入境的文化寓意。“教虽不同,同归于善”,庙宇通过凝聚人心,引导村民自我修行,改良地方风俗,升华了聚落的精神意境。

3.3.3 文教空间:选址绝胜,宜学传家

受中国宗族文化和耕读文化的影响,祠堂和书院等文教空间成为施行道德教化和人心育化的重要场所。在空间营建中擅于择山川秀美、地脉钟灵之地,借自然之美触发人之性灵,提升聚落境界[22]。党城村的叶氏祖祠与右文书院的选址与“围祠而居”的传统不同,二者独立布置于聚落北侧的堂上山区域(图10)。究其成因有二:第一,叶氏宗族对于耕读文化与理学儒风极为重视,家规第一条便为“诚以读书,以学为重”[18]46,祠堂正中也挂有“道继紫阳”牌匾(“紫阳”为朱熹的别称),将祠堂与书院临近布置,具有凸显书香文化的作用;第二,堂上山区域“古木葱茏,前眺建溪,秀水萦环”[18]27,风景秀美而环境清幽。在此设置书院,可与三重山峦形成5°~30°的宜人视角(图11),具有多层级绝佳景观效果,此种“绝胜”择址契合“择胜地而为学”的文化传统,促成读书学理之风气。同时,祠堂借助地形高差进一步形成具有肃穆感和仪式感的敬思场所(图11),其金柱刻文:“门对绿水百川奔涌源远流长,依青山万木竞荣根深叶茂”,也蕴藏该选址增强聚落归属感、凝聚力和赓续宗族文化的美好愿望。“绝胜宜学”的场所意境与“道继紫阳”的家风影响已深入聚落,外化于“理学渊源衍紫阳”“存忠孝心”“忠孝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等门联牌匾以及“朱子授课”“程门立雪”等木雕(图12)。此类文化传统有助于村民树立主流文化价值观,实现家国情怀的植入,提升景观的人文意境,使得党城村在千百年的传承得以将地理优势积累下的物质财富转化为“八闽君子乡”的文化传承。

图11 党城村文教空间景观特征剖面分析图

图12 党城村文教空间文化意向

4 党城村景观营建理念与当代价值

党城村的景观特征表明,传统村落景观营建是以山峰对望的视线为秩序参考,遵循整体性、艺术性和文化性原则,形成人文秩序与山水秩序相融合的整体格局,全面实现自然美、形式美和理想美为一体的“三境”理想。尽管古今村落在社会形态、生产模式和建造技艺存在较大差异,但党城村景观营建中蕴含的生态观、设计观和文化观具有跨越时代的价值。研究立足对党城村景观特征的解析,结合其在格局构架、秩序营造、空间塑造方面蕴含的设计理念进行凝练和当代价值发掘。

4.1 生态观:保障生存安全的格局构架

党城村生态、生产、生活空间5:4:1的比例关系,和“三圈层”的层级景观,凸显了以保障生态安全为前提的空间布局原则,确立了“生态-农业-人居”的合理比例。其本质是将景观依附在生态、生产、生活行为之中,展现乡村自然美、生产美和生活美,激活景观的生态、生产和游览等多重属性。这种将生存智慧景观化的空间布局理念,具备高效统筹和最优配置生存需求与自然、经济资源关系的能力,为现行乡村规划中“三生”空间的合理划定,提供了空间比例、区位组合和行为参照的依据。若从党城村空间构架中汲取保障生态安全、适宜现代农业和现代行为的空间法则,便于在当代形成具有良好空间互动的“生态-农业-人居”组合模式,激活乡村景观的多元价值,保障乡村生态和人居安全。而与党城村同类型的传统村落,应确立生存安全和文化保护并重的原则,一方面要加强历史文化保护,科学确立保护范围和保护导则,赓续村落文化;另一方面要在保障生存安全下,划定适宜现代农作模式与行为模式生产用地范围和建设用地边界。

4.2 设计观:注重山水互动的秩序营造

党城村的聚落营建是依托“群山拱围,建溪穿流”的山水秩序发掘,在风水理论、“天人合一”和“紫气东来”等文化观念的引领下,通过区位关联、视线关联和层级组织等空间法则,将人工环境与山水秩序互联互通,形成能够吸纳和凸显自然山水的聚落秩序。这种营建理念蕴含了一种以山水为依据、以文化为内核,注重与自然融合的聚落设计原理与方法。党城村作为传统设计观的优秀典范,未来建设要以遵从村落历史秩序为前提,确立利于历史遗存保护的风貌管控和视线控制导则,将新增功能用地科学嵌入历史格局中,延续显山露水的空间秩序。此外,福建境内山水资源丰富,几乎每一个乡村具有良好的山水形胜。在乡村振兴的国家战略中,福建乡村更新要借鉴传统自然与人工环境互动的秩序法则,擅于从大尺度自然秩序中寻求村落功能优化、风貌管控和用地布局的依据,使村落在与山水的互动中吸纳四方景致,实现“看得见山,望得见水”的高品质人居。

4.3 文化观:强调人文育化的空间设置

党城村景观营建中的文化观,除了自然认知中的山水观和选址中的方位观之外,还特别重视聚落的精神意义。其基本原理是通过文境、信仰、文教等人文空间的设置,将村民的家国情怀、信仰理想和道德追求进行空间落位,利用空间的育化作用,维系聚落的人文秩序;并在人文空间的择址和功能设置中遵从了秩序营建法则,与山水秩序有机关联,形成特有的山水人文空间格局,聚焦村落文化传统与精神追求,升华了景观意境。以此为鉴,当代村落更新中要树立历史文化保护与传承的人文自觉,保护好村落历史人文空间,使其继续发挥育化作用,增强村落文化自信;同时要融入新时代的精神诉求,增设反映时代内涵的人文空间(如党史馆、村史馆、乡贤故居等),并通过延续村落山水文化空间格局的科学择址,使村落在赓续文化中绽放时代精神,促进乡村文化复兴。

5 结语

党城村的景观特征及其营建理念,是古人在长期的生存实践中,与传统文化不断融合中形成的乡村人居环境营建经验。这种营建经验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和对人的精神关照,通过山水秩序与人文秩序互动的空间法则,落位在村落的空间构架、聚落秩序和人文空间中,实现与自然融合且富有人文内涵的“三境”理想。此过程中,累积的自然认知、形式构架和意境升华的理论与技术方法,成为东方特有的人居哲学和文明标识的重要组成部分。当前我国正处于乡村振兴的关键阶段,由生产模式、行为模式和人居模式构成的现代生存经验还处于动态演化中,未形成与之相匹配的成熟理论体系和技术方法。鉴于中国文化传统的一脉相承性,从蕴含中国营建思维、理论和方法的传统营建经验中汲取乡村规划的新思维和新方法,将成为乡村人居环境品质提升和文化传承的重要途径。

注:文中图片除注明外,均由作者拍摄或绘制。

致谢:感谢东游镇和党城村负责人在调研中的协助,感谢宁夏大学马冬梅教授、青岛理工大学张洪恩教授、福州四中林滢提供的完善建议,感谢福州大学研究生康振、梁之初和彭永琪在基础信息采集过程中的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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