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忙越穷,还不开心?职场本质是无限游戏
2023-11-25曹欣蓓
曹欣蓓
人类学家项飚曾以“悬浮社会”描述当代:人人都忙着工作,就像悬在空中的蜂鸟,疯狂振动翅膀却不敢放松,可正如蜂鸟的目的只是为了在空中保持悬停,现代人的当下也被悬空了,现在失去了意义,只是指向未来的过渡工具。
这也成了焦虑、压力与内耗的根源,每个人都在向“应该成为的那个人”而努力,过程中充满了“应该”,却没有“快乐”。这也让人们对工作的态度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变革,当新老人还在寻找下一份工作,年轻人却想着提前退休,或是从事自由职业。
但自由职业面临更大的不确定性和风险,那不是大部分人职场的“避难所”,只是内心幻想中的“锚点”,是职场不如意时,自我安慰的乌托邦,让人们短暂地逃离现实,龟缩于对“另一种活法”的憧憬中。
可残酷的现实是:无法从工作中获得快乐的人,辞职后也很难找到快乐。快乐不是外在环境的恩赐,只要换一个环境、换一种活法,快乐就能从天而降;快乐是一种内在可修炼的能力,是王阳明口中的“身之主宰便是心”。
越是无限游戏,越需要可修炼的内在能力。有限游戏以取胜为目的,在过程中产生众多输家,并角逐出最后的赢家;而无限游戏以延续为目的,人生就是一场无限游戏,占据生命最好年华的工作也是一场无限游戏。
在名为“职场”的无限游戏中获得快乐,是一项重要的竞争力。
快乐与意义高度相关,但对蜂鸟而言,悬停的现状是对于意义感的缺失。
在个性主义并非显学的时期,缺乏意义感可以靠道德感来填补,在“工作即正义”“不工作即罪恶”的前提下,工作伦理可以创造一种道德优越性,不需要过问意义,因为那是“正确且应当”的事,就像蜂鸟必须靠着疯狂振翅,从而悬停空中。
在“正确”与“应该”的背后,是被刻意忽略的自我感受。社会学教授齐格蒙特指出,从历史而言,工作伦理的推进激发了许多布道,尽可能灌输正确的规则和价值观。
但时代变了,如今人们身处于消费社会,消费意味着吃穿用度,以及各方面都满足自己的欲望。消费主义的兴盛将工作伦理祛魅化,社会更强调以审美趣味为导向,而不是以道德规范为导向,唤醒的是个人内在的情感。
这也改变了人们对于工作的态度,无论再如何强调正确性,人们依然会从工作中追寻意义感与获得感,一味强调“必须”与“正确”只会让原本紧绷的劳资矛盾持续加重,打工人试图“精神离职”,管理者则感慨下属不够全身心投入工作,一不留神还会被冠以“黑心资本家”。
在个性化时代,工作美学成了大势所趋。
齐格蒙特认为,对于现代人而言,工作不是自我构建和身份的轴心,不再是道德改善和忏悔救赎的必由之路,与生活中的其他活动一样,工作受到美学的审视,对于工作的价值评判标准必然包括了愉悦体验的能力。
可就像每场恋爱都是在开始之前,对方才是完美情人,每个工作也是在开始之前,才是一份完美事业,想要做到“干一行,爱一行”并不容易,而“干一行,怨一行”最大的输家,其实是自己。
在工作美学不可避免地影响每个人情感与价值判断标准的当下,有哪些接地气的方法,才能让人在工作中找到乐趣?
想要做到快乐,厘清快乐的定义与边界是第一步。
“与工作相互成就、能在工作中感到幸福快乐的人很少,很多管理者都做不到。就像有些老板頤指气使,或是坐在老板椅上数钱,又或者持续把自己搞得很忙,但那真的是快乐吗?我认为不是,那更像是填补空虚,顶多属于一种满足感。”1994届宝洁校友、思码管理咨询创始人王烈说道。
满足感与快乐的最大区别在于“后劲”。满足感就像是刷短视频,刷了整整一个小时,或是熬夜追了整部电视剧,虽然在追剧的当下会跟着情节乐一乐,但这就像暴饮暴食,只是填补当时内心的空虚感,可等结束之后,过几天再回味,并不会觉得快乐。
快乐不是对时间的被动消磨,而是一种主动的能力。
“如果一个人经常会感到孤独、寂寞、冷等,那他大概率是靠别人获得快乐的。那些让自己很忙,排满所有日程表的管理者,就像是健身房里把肌肉练得很大块的人。”王烈打了个比方道。
“他们很努力、很勤奋,玩命健身,但当你问他们都在做什么,会发现他们给不出答案。如果你再观察一下,会看到健身房里还有一类人——他们只是在做拉伸,可整个状态就非常舒展。”
玩命练大块肌肉的人,最终成了职场中的蜂鸟——他们长期忙碌而紧绷,明明看起来很努力,可走着走着却找不到状态,只是持续消耗能量,而且缺乏成长,他们将日程填得更满,以忙碌寻求安心。
但有少数成功且快乐的人,他们并不是紧绷的,而是整个人温润如玉,在一言一行中都展露出温暖、舒服与松弛感。他们的快乐并不是向外寻,而是由内生,正如王阳明反复强调的“心之本体”,快乐是依靠自己获得的,要建立自己的内心世界,而不是寄托于他人或他物。
可即使再坚固的内在世界,也难免受到外部的冲击。
在网络关于职场内耗的讨论中,曾有一个高赞评论引发众多共鸣:“职场中内耗的来源不是做事,而是来自背后牵扯的复杂人际关系。一个人安静做事其实不辛苦,但想到事情背后,还要处理一大堆人情世故,沟通各方利益诉求,那就很辛苦。”
总有人斗志昂扬,踌躇满志,想要在职场做出一番事业,结果发现内部氛围乌烟瘴气,深陷各种情绪内耗,只能感慨“人际太过复杂”“与公司氛围并不合拍”。
人并不是活在际遇和缘分里,而是活在自己对世界的认知与看法中。太过纠缠于情绪,只会看不到更远的未来。
“遇到不喜欢的人,不要总是置身事内,越想越陷进去。我一直开玩笑说,我就是来这个地球体验生活、观察不同人类的,我就是个旁观者,总有一天,我要建立一个‘人类博物馆’记录不同人,其中肯定会碰到不好的人,那是我观察和体验生活的好时机。”王烈表示。
“心态决定成败”虽然听起来玄乎,但自有道理。一定程度上,态度是比能力更重要的,积极的态度能不断拓宽能力的边界,把一个人向前推得更远。
可人性的特点在于,人们总会更关注自己。当个体遇到委屈时,如果旁人劝说“做人要保持积极心态”“遇到不开心,那就多想想其他开心事”,无论劝说者的出发点有多好,对那正经历低谷的个体而言,听起来都过于轻飘飘,犹如隔岸观火。
更好的建议是:不妨试着换个视角,跳出事外,假设自己就是个观察员,遭受的不公只是替人世间走一遭积累的素材,这不是“今天太倒霉,又经历了个糟心事”,而是“没事,又增加一个观察样本,体验一种新经验”。
置身事内,因为每个人必须面对眼前事;跳出事外,因为眼前事终是眼前事,人生还有更大的格局,不该被小事蒙蔽。
“我碰到过一个女孩工作很痛苦,她是做设计的,可设计这行很难有标准,每个人都能发表几句意见,”王烈回忆道,“所以每次她老板有了修改意见,她回去就是一顿狂做,C4D都用上了,结果老板又要改,又是一通做,天天熬夜,没完没了。”
这并非职场中的个例。总有乙方抱怨“甲方要求表达含混不清,反复变来变去”“‘差点感觉’这句话最恐怖,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差的是哪一点感觉”。
“我后来跟那个女孩说,‘下次你老板提完意见,你先别做那么多,而是先花5分钟,在纸上画个草图问老板,这是不是他要的’。”王烈回忆道,“等修改结束后,还可以做个复盘,把重点要素和思考方向理出来,以后再碰到同类问题,就按照模板框架来做。”
苦干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方法,苦干是基础,但在此之上,还要有方法地工作、聪明地工作,把有限的子弹用在最关键的事项上。毕竟,工作能产生的快乐,往往是来自完成某项艰难任务,而不是来自反复修改与内耗。
一流的企业建立SOP,一流的个人做复盘。
想要在职场这个无限游戏中长期保持竞争力,靠的不是单次的辉煌,而是在过去的一次次修改中进行精华提炼,让每个项目不再是单次割裂的,而是可总结、可复用、可以走向未来的经验沉淀。
大部分职场人的思维模式是在有限游戏的规则内所形成的,要以打卡来证明上下班、以996表明工作态度积极、以放弃年假佐证对工作的热情。
但正如晚上10点下班与白天摸鱼并不冲突,放弃休假的结果可能是陷入更低效的工作模式。休息是一种主动行为,主动休息能滋养身心,持续无限游戏,而被动休息只是被生活牵着鼻子走,疲惫感依然真实存在。
白岩松曾说:“拆开‘盲’这个字,就是‘目’和‘亡’,是眼睛死了,所以看不见,这样一想,拆开‘忙’这个字,莫非是心死了?可是,大家都忙,为利,为名。所以,我已不太敢说‘忙’,因为,心一旦死了,奔波又有何意义?”
有限游戏是在界限内的游戏,需要攫取资源,所以不允许低谷,更不能有丝毫放松,而无限游戏玩的就是边界,需要创造资源,休息就是对身心资源的再造。
真正聪明的人,都懂得主动休息。
“有些同事喜欢把假期攒到一起,比如过年集中休假,但过年一路奔波回家,四处走亲戚,这些事其实不轻松,还有些人平时不休假,离职时候集中休假,这些都是被动休息。”一名资深管理者说道。
“一个效率不高的组织把时间都浪费在冗长的开会上,浪费在各种沟通琐碎上,所有人都在加班,没有人敢提休假,这就成了恶性循环,每个人的工作都是没有节点的,都在被动接受老板安排的工作,缺乏主动调整状态。国外的工作模式是主动休假,比如工作一段时间,或是完成了某个项目之后,那我休假充个电,然后再开始下一段。”
不要吝啬主动休息的时间,在漫长的无限游戏中,该做事时就勤勉,状态不好时就休息,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产品经理,要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对自己的工作状态负责。
迈向远方的征程中,记得要让心灵跟上脚步。
毕竟,无限游戏追求的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不是一鼓作气、从此不敢放松的蜂鸟,而是张弛有度、自在自洽的人生。
作为咨询公司的创始人,王烈组建了一个微信群,名叫“老王和他的朋友们”,成员包括一部分现有同事和离职同事。这是个高度活跃的微信群,离职的同事们依然会在群里唠嗑,热情分享彼此近况。
王烈把这个群称作俱乐部,入群的标准很简单——能够以工作为乐,具有主动性的人。“我特别喜欢人的主动性,这是最珍贵的礼物,你可以不聪明,但你要有主动性。”王烈说道,“公司里还有同事来了很久,一直猫在自己工位里,也没有加过我的微信。也可以,但这类人不会加入我的俱乐部。”
能在工作中长期保持主动性的人,往往尝过“甜头”。“甜头”能让人保持好奇心,“甜头”能让人跳出舒适区,能在外人看来辛苦的工作中甘之如饴。
“打个比方,如果一名奥运会运动员退役之后,去从事另一项非脑力型的体育运动,他大概率做得也很棒,因为他知道,当努力到某个阈值后,会像烧开水一样,‘砰’地发生改变。”王烈表示。
如果一个人经常登山,见识过顶峰的美景,也清楚沿途的险峻和拐角的数量,他就不会将坑洼又漫长的层层石阶视作痛苦,因为他清楚大概还剩多少石阶,也知道巨大的突破和美景在前方等待,所以沿途的坎坷并不会转化为负面情绪。
但更多时候,那些抱怨“工作看不到希望”“越来越没有盼头”“身心状态都在变差”的人,是因为没有完整地走过这条山路,他们永远都卡在半道,从没有见过顶峰,更不清楚究竟还剩多少坎坷要经历。
当他们抬头仰望时,所谓的“顶峰美景”实则充满了未知;扭头回首时,所有的已知卻都是疲惫山路。压垮人的往往不是事,而是事情造成的情绪。如果没有经历过阈值,就会觉得每个阶段都累得不行。
“例如读书时,一个人曾经数学成绩倒数的,但努力后考上了名校,这就是‘甜头’。”王烈说道,“凡是尝过‘甜头’的人,往往能自动消解沿途的不快。人的思维是可以转换的,可以把读书时的心态复制到工作中。想想当时挑灯夜读和取得的成绩,再看职场经历的坎坷时,自然会换一种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