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试验”,攻陷学术殿堂
2023-11-24非田
非田
超四分之一的临床试验数据可能有问题,甚至是完全编造的?这不是故意散播的耸人听闻言论,而是权威科学杂志《自然》在7月一篇调查报道中的结论。
在这篇名为《医学受到不可信的临床试验的困扰》的文章中,作者讲述了多个临床数据存疑甚至造假的“经典案例”。以英格兰国家卫生局的麻醉师约翰·卡尔斯利为例,他本身也是《麻醉学》杂志的编辑,以擅长在医学试验中发现可疑数据而闻名。
从2017年起,卡尔斯利开始整理自己曾处理过的500多项随机对照试验(RCT)论文手稿。经过长达3年的研究,他拿到了150项试验的匿名个体参与者数据(IPD),有44%存在数据缺陷。在他的推算下,约有26%的论文存在明显问题,涉嫌伪造数据。
在严谨的学术殿堂里,如《自然》所称,“双盲、可大规模重复、可标准量化”等基础科学逻辑,正在被屡禁不止的造假所挑战和摧毁。
事前發现越发艰难
1948年,一个咳声不止、面色苍白的英国人走进了英国皇家布朗普顿医院。在那个年代,晚期肺结核无异于死亡的代名词。
为了验证链霉素治疗肺结核的疗效,英国开展了一场被后世载入史册的医学试验:在上述医院等医疗机构中,肺结核患者被分为链霉素组和对照组,两组除链霉素外其余治疗措施全部相同——在半年时间里,对照组的死亡率为27%,而链霉素组仅为7%。
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随机双盲对照临床试验,它不仅验证了链霉素的有效性,更让RCT成为后世验证药物效果的准绳。
RCT被誉为临床研究皇冠上的明珠,往往被认为是验证更为可靠数据的手段。可一旦造假者将目标瞄准RCT,不仅造假的事实更难被发现,其产生的危害也更为剧烈。
卡尔斯利将那些伪造RCT结果的试验称为“僵尸试验”——乍一看和正常的研究没有太大区别,但无法提供任何有科研价值的信息。
这也就意味着,在期刊不强制要求论文作者提供IPD数据的情况下,编辑很难发现论文的漏洞,这些带有“僵尸试验”的论文很可能顺利刊发。
不可信的研究或影响临床
更严重的是,大量的“僵尸试验”不仅会间接坑害后来的研究者,甚至会直接影响治疗。因为RCT是评估临床治疗的重要依据,医疗指南往往会引用这些评估,而这也是国外医生进行治疗时的重要参考依据之一。
《自然》杂志举出了血淋淋的教训。氨甲环酸——一种常用于治疗产后大出血的药物。但据伦敦卫生与热带医学学院的流行病学家调查,该药物的26项RCT中,有许多存在严重缺陷。今年4月,美国一项涉及1.1万人的RCT显示,“氨甲环酸只有轻微的、没有统计学意义的益处”。
而澳大利亚墨尔本莫纳什大学的学者在对比了36项关于氨甲环酸的研究后发现,只有2021年法国一项涉及4000多名患者的研究显示,氨甲环酸减少了16%的严重出血,但其余35项研究中,却称这一药物有效率高达93%。如此异常的数据的背后,或许存在造假问题。
受此影响,世界卫生组织也只能选取“折中方案”,建议使用氨甲环酸治疗分娩后失血,但并未推荐用于预防。
学术打假缺乏激励
大量论文数据造假背后,暗藏着一个个专业制假的“论文工厂”(Paper Mill),只要支付数百到数千美元不等的金额,就能为客户提供从论文撰写到刊发的一条龙式服务。
与这样庞大且成规模的组织相比,学术打假人难免显得形单影只。更何况,如今涉嫌学术不端者的地位也越来越高,想要看穿造假并不容易。截至今年7月,撤稿观察网(Retrac? tion Watch)的《撤稿排行榜》上已有5人被撤稿超过100篇,其中排名前二的,分别是德国人Joachim Boldt与日本人藤井善隆,两人都是本国麻醉领域专家。
除了团队人数完全不对等外,随着ChatGPT、NewBing等AI技术的成熟,学术打假人或评审人如今正面临AI批量生产论文的新挑战。目前,AI已经能生成假的显微镜图像,但想要证明图像是AI生成的,并不容易。
须打击造假源头
愈发严重的学术造假,归根结底还是社会问题。当错误的代价由别人承担时,犯错是容易的;当造假者未必会得到相应的惩罚,学术造假变得普遍,自然也就不稀奇了。
日本科学家小保方晴子在宣称发现“万能细胞”前,她只是一个资历平平的普通科学家,在对女性科研人员不算友好的日本科研圈并不受重视。但那篇造假的论文,却让她获得“日本居里夫人”“下一个诺贝尔奖获得者”的美誉。
东窗事发后,小保方晴子不仅没有销声匿迹,反而将学术不端的经历写成书,把责任全部推到已经自杀的导师身上。小保方晴子在访谈中表示,这本书收获了百万册销量,自己还收到了来自国外的研究邀请。
事后追责效果不佳,更凸显预防的重要性。卡尔斯利认为,要想解决学术造假问题,必须从源头抓起。他呼吁,期刊应该假定所有论文都有潜在的缺陷,并要求编辑在发表RCT内容前审查IPD数据,敦促各方务必加强审查。
但在巨大的利益与显赫的名声面前,指望所有人都能不迷失自我,显然并不现实。从社会层面而言,要改变“唯论文论”的评价体系,严厉打击“论文工厂”,或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摘自《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