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起来的木偶
2023-11-23马忠
近年来,在儿童文学领域涌现出不少“非遗”题材的小说,深圳作家郭海鸿的《大山里的活木偶》便是其中之一。该小说以少年德生的视角,讲述了关于非物质文化遗产赣南提线木偶保护和传承的故事。
对读者来说,这是一本开眼界的书,因为它写的是大多数人记忆中的木偶戏。木偶戏俗称“傀儡戏”,是用木偶来表演故事的戏剧。表演时,演员在幕后一边操纵木偶,一边演唱,并配以音乐。那么,广泛流传于赣、粤、闽边界客家地区,距今已有400多年历史的赣南提线木偶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民间非遗艺术?它跟其他木偶戏相比,到底有哪些不同之处呢?《大山里的活木偶》并没有枯燥的讲解和刻板的演示,而是以文学的方式将读者心中的这些疑问一一解答。
小说的开头就很吸引人,“那坨云又从山坳上飘来了,肯定是昨天来过的,而且前天也来过。一定没错,你看,那像荷叶似的卷卷的边。这云朵像荷叶,也像奶奶煎的荷包蛋。”多么标准的儿童语言!小主人公德生从深圳被接到赣南响水村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有了小伙伴和大黄狗的陪伴,他渐渐喜欢上了农村生活。一次庙会演出,让德生知道了爷爷曾是一位提线木偶戏艺人。德生对大人口中的“吊线子戏”和爷爷的木偶戏行头产生了好奇,并急切地想要揭开这个谜底。正巧赶上县里大力推进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县文化馆的张馆长几次三番从城里带着酒菜来拜访爷爷,做爷爷的思想工作,请他出山。爷爷深受感动,终于答应愿意把自己的手艺毫无保留地传授出去。小说用清新畅达如同散文诗一般的笔触,写出了人与提线木偶在传统与现代的交织下的一段丝丝入扣的故事,乡村儿童的成长、同学之间的友谊、美丽的乡村老师和朴素的乡亲等元素有机嵌入,使得整个作品充满独特的艺术气息和文化韵味,张扬着人性美好和人情暖意。
小说中关于提线木偶的描写,有许多精彩的片段。这些片段,完整拼接出了提线木偶“活”起来的过程图。
那么,小说是怎样让提线木偶“活”起来的呢?主要有三种方式。一是在德生的眼里“活”起来的。当对提线木偶充满无限渴望的德生第一次见到爷爷的提线木偶时,可以说简直惊呆了!小说是这样描写当时的情景:“德生把门掩上,借着透进来的一缕亮光,打开箱子,眼前瞬间像冒出了万道霞光,正是木偶!”“德生拿起了上面一个木偶,这是一个老婆婆的形象。……德生借着亮光,看着老婆婆的脸,感觉她的双眼好像眨了一下,一副想要开口说话的样子。”栩栩如生的木偶,在德生的眼里不再是一块穿着衣服的木头,她不仅会“眨眼”,还“想要开口说话”。这从一个侧面突出了提线木偶制作的精良。二是在爷爷的手中“活”起来的。德生第一次看爷爷演示提线木偶,可以说是让他大开眼界。对于这个细节,小说先是由爷爷操作提线木偶的动作写起:“爷爷提起了一个穿着红袍的花脸木偶,移动了几步,立住脚步。只见爷爷左手提着线板,十多根分别牵引木偶周身不同的关节的线,集中固定在线板上,爷爷右手的五个手指穿梭翻转在这线之间。”再写提线木偶变化的状态,“‘走!爷爷低声叫道,木偶灵活地动了起来,一会儿疾走,一会儿整理衣装,一会儿举手做唱歌状,一会儿弯腰作揖,一会儿挠腮帮子沉思……”本身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通过爷爷灵巧的双手有了“活”起来的感觉,有了“生命”与“灵魂”,甚至会“做”各种各样令人忍俊不禁的动作。三是在木偶传习所“活”起来的。在驻村干部的帮扶下,“响水村提线木偶传习所”的牌子挂在了德生爷爷家的大门口,“牌子是张馆长和镇长、村主任挂的。德生放学回家,远远就看到了闪闪发亮的牌子。”“爷爷的第一堂课,给他们演示提线木偶的‘提线,这是表演的基本功,也是绝活。爷爷讲得非常仔细,两个新徒弟分别站在他的左右两邊,看着他的手,生怕漏掉了一个细微的动作。”爷爷通过手把手传授,让更多人了解木偶艺术。两个乡村少年德生和老鸭成为传习所首批学徒,意味着这项技术后继有人,村里的提线木偶戏开始走向新生……
儿童小说离不开人物塑造,由于很多作家对儿童特点和心理把握不准,笔下往往缺乏鲜明独到的儿童形象。《大山里的活木偶》在这方面处理得相当出色,文中人物鲜活、生动。尤其是德生与老鸭这两个儿童形象,还有爷爷、张馆长这两个成人形象,都是呼之欲出的。以第二章《爷爷的宝物》为例。五年级开学第一天,德生最要好的伙伴小威转学了,这让他感到非常失落。“中午放学,从出教室开始,老鸭就紧紧跟在德生后面。”“德生走了半天,都没说一句话。他想小威了。”这里,通过神态、动作、心理的描写,德生的心情和老鸭准备迅速填补小威位置的举动跃然纸上。而食指残缺的老鸭是一个常被同学讥笑,很自卑的男孩。接下来,作者将镜头拉近,聚焦于德生如何接受老鸭的过程。在老鸭心里,所谓“形影不离”就是勾肩搭背。于是,他主动揽过德生的肩膀,德生有点不习惯,便把他的手拿开。老鸭不甘心,再次把手搭上德生的肩膀。这一次德生没有把他的手拿开。“他知道,再不接受这只手,老鸭心里会有想法。”这样戏剧性的画面,细腻而温暖,完全符合少年的特征。再如,作为提线木偶戏的老艺人,由于没人愿意学,没人愿意搭档,提线木偶戏演出成不了气候,爷爷只好无奈地放下,而且一放就是十年。在这十年里,爷爷虽然没有正儿八经演出一场,但是一有空他就把提线木偶拿出来自己玩一玩,用爷爷的话说,“你看见我的行头有半点儿灰尘吗?”道出了爷爷对提线木偶发自内心的热爱。还有爷爷的师弟,因为一场意外摔成了半身不遂,躺在床上动不了了,还一直牵挂着爷爷中秋的演出和开门收徒的事。更有肖阿姨、德生爸爸等这些真切可感的人物,让人敬佩,也让人唏嘘,他们的情感交织,贯穿在提线木偶这条主线上。作品在原汁原味的生活的呈现间,让读者通过书中的故事,感受到主人公的辛酸苦辣;也让读者通过书中主人公的经历,感受到在物质极其丰富的当下,当提线木偶需要被传承的时候,他们是如何进行抉择的内心活动。
值得提及的是《大山里的活木偶》穿插的叙事。这部小说以大山里的提线木偶是如何“活”起来的为主线,把其他人及其故事穿插其间。比如,通过德生的同学小威转学上海和秋芯白血病住院,引出同学之间互相关爱的故事,非常自然。德生想念小威,自然就关心上海,进而有了小说结尾去上海参加展演前给小威写信的情节,以及为秋芯发起捐款的行动等一系列感人的故事。但是小说并没有把这些部分当作背景来安排,而是将镜头不断在小伙伴和提线木偶之间闪回,由此形成了小说的复线结构。作品着重描写提线木偶这一主角,同时又不忘刻画其他角色,大故事和小故事结合。这种叙事结构像南方的榕树一样,最为粗壮的树干矗立在中间,接着生长出其他枝枝叶叶和气根,让人一眼看过去,既茁壮又青翠,看完让人感觉心情舒适。整本小说在叙述节奏上,始终是不急不缓,且平心静气地围绕提线木偶的保护、传承和发展展开,有爱,有忧愁,有欢乐,还有牵动人心的人物和故事。为了让适龄儿童能读懂这本小说,作者在写作时,明显用儿童的视角将环境描写、人物描写和情节书写得更加贴近儿童阅读的感受力。在代入感上,没有明显的隔阂。每一章都是一个小故事,每个小故事牵前挂后,互相照应,给读者一种期待的快感。
虽然作者坦言这是他第一次写儿童文学,创作前期还进行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但从整体上看,《大山里的活木偶》这部小说细节丰富,语言流畅明快,结构犹如精巧的提线木偶,既能给当下的小读者们带来亲近传统技艺的体验,又有着深度的文化思考和文化内容,彰显了传统文化与儿童文学作品相结合的韧性与张力。
作 者 简 介
马忠,生于70年代,四川南江人。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二级作家。1990年开始业余写作,2004起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与儿童文学研究。在报刊发表理论、评论文章200余万字。出版有《站在低处说话》《儿童文学现象观察》《文学批评三种“病”》等著作16部。现居广东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