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动画电影的空间叙事探究
2023-11-21吴沙沙
吴沙沙
(作者单位:兰州大学文学院)
电影作为典型的视觉艺术,是依靠图像进行叙事的,而图像的存在首先依赖于空间,电影所呈现的图像可以通过对其空间的阐释进行解读。空间和时间交织,共同构成了叙事作品的存在。空间总是处于某一段时间内,如果没有时间那么空间将变成虚无,而时间也是寄托于空间之上,脱离了空间,时间将不再具有意义,由此可见空间对于叙事的重要性。空间是事物存在和发展的重要场所。在叙事学中,空间叙事以空间为着力点,使其成为一种叙事手段,这时空间不仅仅是人物和事件活动发生的场所,还具有了展现社会关系和文化内容的作用。近年来,追光动画电影成为中国动画电影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作品中对空间的塑造独树一帜。通过解读追光动画电影的叙事空间可以更好地分析叙事结构、人物形象和其中蕴含的民族性符号。因此本文从空间出发,具体分析追光动画电影中的空间叙事。
1 叙事空间的建构
艺术作品通常从时间和空间两方面展开。在现代派文学作品中时间的表现方式突破了以往的线性结构变得更加抽象,而空间则作为时间的补充变得具体起来。以往的叙事结构更加注重分析时间性而对空间有所忽略。后现代主义理论家认为,“无视空间向度紧迫性的任何当代叙事,都是不完整的,其结果就是导致对一个故事的性质的过分简单化”[1]。因此在对电影话语的分析中,对作为时间依存的空间的解读是必不可少的。
追光动画电影中空间的设置复杂多样,本文在此总结为三种空间存在的样式和形态:一是对立空间,表现社会生活的差异性和人物立场的对立;二是记忆的空间,构成人物行为的出发点和形象的展现;三是叠合的空间,空间之间相互叠合交叉组建起故事的结构。
1.1 对立的空间
追光动画电影致力于为观众展现视觉奇观场面,这些奇观是通过空间呈现的。从《小门神》到《新神榜:杨戬》,追光建构了众多的奇观空间。在电影中空间的存在是为叙事服务的,空间是展现故事冲突的所在,而为了将对立双方的行为合理化,空间成为展现矛盾冲突的出发点。对立空间的设置一方面有助于展现故事发生发展的线索,赋予主人公行为正义性;另一方面有助于引起观众的共鸣,展现人物的性格。
在《小门神》中,雨儿家的百年馄饨店位于楼房密布的街道,旁边是时尚潮流的快餐店。和周围的建筑物相比,馄饨店显得矮小陈旧,展现了遵循传统的小店和周围日新月异的现代生活的格格不入,坚守传统还是转向时尚成了生活的难题,馄饨店和快餐店的冲突也一目了然。和迅速变化的人间一样,神界也面临着变革,凌霄宝殿由历朝历代的建筑叠加而成,从下层的古典建筑到最上层的现代楼房,直观展示了时代的发展和冲突,不协调的建筑暗示了价值观念的冲突和神界面临的巨变。在《新神榜:哪吒重生》中人们生活在缺水的东海市,一边是富丽堂皇、灯红酒绿的富人区,另一边是老旧拥挤的平民区,两者间的贫富差距直观地展现了出来。电影通过李云祥骑着摩托车游走于两个空间之间,带领观众目睹了平民生活的艰苦和富人的奢侈浪费,表明了矛盾的紧张和难以缓和,为后面李云祥挑战龙王父子的行动奠定了正义的基调。《白蛇:缘起》中,许宣居住的村子风景宜人,衬托着村民的友好善良,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这片村子是世外桃源般的存在,但是在表面平静的生活下面临着国师沉重的压迫。国师的船整体以黑色为主调,阴暗抑郁,暗示了人物的邪恶。在国师压迫下生活的村民的境遇更显得可怜,善良和邪恶的冲突更加明显。
电影通过相互对立的空间设置直观表明矛盾和冲突的所在,传统和现代、富裕和贫穷、善良和邪恶的对立呼之欲出,也使在不同空间中活动的人物有了行动的基础,为故事的展开指明方向。
1.2 记忆的空间
记忆是心理的基本活动,在叙事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记忆是一个心理学范畴,在某种意义上,它是架在时间与叙事之间的桥梁。如果人类不具备记忆的功能,那么时间马上会变成一种毫无意义的东西,叙事也会因印象空白而变得不再可能。”[2]记忆作为指向过去的时间依存于空间而存在,追光电影将记忆与虚构空间相结合,在时间和空间的交叉中叙事。记忆是经过叙事者主观想象的事件,在叙述过程中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发生变形,有的记忆是如美好愿景般乌托邦式的存在,追光动画电影在呈现人物的记忆时往往会带有“神圣空间”特征。
《白蛇2》在小青的视角下讲述的和小白的过往显得格外动人,记忆中呈现出二人相处时光:二人处于雪白的大地之上,有厚重的积雪,远离他人,只有二人的欢声笑语充斥其中。这是小青记忆中珍贵的存在,所以此时的空间构造是纯洁的、远离外在因素打扰的、与世隔绝的地方,既是小青的记忆,又是小青意识深处对那样一种平静温暖的生活的向往。和《白蛇2》的片段式的记忆性空间不同,《白蛇:缘起》故事中的主线部分本身就是小白的记忆,通过将玉簪、蒲公英、渡船和纸伞等记忆的承载物连接起来构成了叙事空间,同时这些事物也是将记忆转化成空间的媒介。
在电影中,时间和空间的转换离不开作为中介的图画,处于线性运行的时间在记忆中以某种具体的图画为载体进而固定在某一空间内,由此完成了记忆性空间的构建。“图画就是一种编了码的现实,犹如基因中包含有人的编码生物类别一样。所以,图画总是比话语或想法更概括、更复杂。图画以一种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浓缩了的方式传输现实状况。”[3]图画就是形象,可以作为现实的替代物在时空中流动,再经过主观的加工和改造就形成了记忆。同时因为图像是可以脱离时空作为一种符号单独存在的,所以单独图像的意义是含糊的、断裂的,只有在具体的时空中才可以表达特定的含义。因此在追光电影中特定的图像符号总是反复出现在不同的具体的空间中完成对记忆真实性的指认。玉簪这个符号贯穿了追光“白蛇”系列电影,沟通起小白和许宣、小白和小青共同的记忆,随即展开两个故事发生的具体空间,第一部是线性的记忆空间,第二部则是片段式的记忆空间。
1.3 叠合的空间
叠合的空间是不同的空间种类在追光动画电影中具体存在的形式。动画电影中整个故事都是发生在虚幻的空间之中,在整体假定的空间中又同时存在相互对立的空间、记忆的空间和空间之内的空间,甚至在第二重空间内还有第三重空间的存在。叠合的方式多种多样,有的是套层式结构,有的是链条式结构。
以《白蛇2》为例,故事的开篇发生在金山寺,姐妹二人水漫金山试图救出许仙,但被法海打败,随后小白被关进雷峰塔之内,小青因为执念深重,被吸入修罗城。电影中,修罗城是故事发生的主要场所,“修罗道,六道之一。世间众生,我执念重,多嗔好斗,堕入修罗道”此处借用了佛教的阐释。修罗城汇集了各个时空中的生物,古今中外、妖魔鬼怪,所有执念深重的生物都会在临死前堕入修罗城,这里没有道德和法律,力量至上是唯一的生存法则。修罗城处于时空的断裂中又连接着所有的时空,只有通过无池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人物所生活的世界是第一重空间,修罗城是第二重空间,而在修罗城内还存在着第三重空间,就是蜘蛛女驾驶的汽车里的黑风洞。黑风洞的时间流逝和前两重空间有明显的差别,生活在第一重空间的法海过了二十年,而在修罗城中不过一天时间,小青则在黑风洞中连接了两个世界,在其中发生的事情都真实地出现在第一重时空中。此外,雷峰塔坍塌之后,小白重获自由后又经历了千年的时光才在现代社会发生意外而进入修罗城,但是此时的小白却和宋朝就进入修罗城的小青相遇了,这一情节再次证明修罗城的时间是平行地存在于各个时间线之上的,是由各条时间线汇聚而成的。如果说以时间先后界定各个时空,它们的存在就如同平行线,而修罗城则是垂直于所有平行线而存在的。
时间和空间本就是不可分离的,存在的形态也是多种多样的。《白蛇2》中各条时间线和空间交汇叠合在一起共同存在,《新神榜:哪吒重生》则呈现了另一种存在方式。电影通过主人公李云祥的活动轨迹展现出多种的空间,平民区、富人区和变幻莫测的水下世界。在电影的权力结构中,水是权力生成的物质基础,凭借对水资源的垄断,龙王家族掌控了东海市的权力,水下世界是龙王的大本营,李云祥在此打败龙王代表着旧的权力体系的崩塌。电影中三个主要的活动空间本身就是社会权力的映射,因此,三个物理意义上并存的空间因为其政治权力的多寡有了统治和被统治的意义,成为另一种空间叠合的方式。
2 叙事空间的作用
2.1 对人物的塑造
人物的塑造必须在空间中进行,电影通过在典型的空间中对典型人物进行塑造。电影利用空间表征法将具体的空间和人物性格联系起来,人物的活动是在空间中进行的,而空间也反映出人物的性格特征,观众也会自觉地把二者联系起来,产生特定空间中的人物性格。“人在空间里最能呈现其生存的状貌与意义,所以从空间的角度来观察人的生活与环境,就是理解人的最好的方法。”[4]家作为人物生存的出发点,是性格最初形成的地方,在叙事空间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家是人物性格形成的“神圣空间”,是人物性格最明显的反映。
在《猫与桃花源》中,毯子生活在温馨的屋子里,无忧无虑,而它的儿子斗篷从小就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所以在到达桃花源之后父子间出现了不同的选择。毯子选择回到温暖舒适的主人建造的家,而斗篷选择流浪,继续去探索未知的世界。这里的叙事展现了父与子性格的冲突,同时也反映了两者价值观念的差异。
《白蛇2》通过对修罗城这一奇幻空间的塑造,鲜明地展现了不同人物的性格,弱小却善良的小白、懦弱的书生、外强中干的司马官人、残暴嗜杀的牛头帮主等。电影中修罗城聚集了各种类别的人和妖,在这里没有法律的束缚,力量至上。文化和意识形态已经消散,社会回到了原始的弱肉强食状态,对力量的追求成为生存法则。
在弱肉强食的环境中,像牛头帮主那样残暴或者司马那样自私的人才能舒适地活着,而心存善意的小青则屡屡受挫,身边的朋友惨死或背叛自己,残酷的修罗城推动小青的性格发生转变。小青开始盲目相信只有外在力量的强大才可以生存。所以这个阶段的小青获得了独立自主的力量和坚强无畏的精神,成长为一个典型的拥有强大力量的征服者,她可以通过武力使别人臣服,甚至成为第二个牛头帮主,但是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修罗城的生存法则。
修罗城是故事发生的主要空间,是展现人物性格的外在空间。龙迪勇在《空间叙事学》中提到,内空间同样对塑造人物形象具有重要的作用,外空间是非常广大的,在广大的空间中存在着诸多性格各异的人物,因此需要内空间对人物的独特性进行塑造。内空间可以是人物所在的私人场所,如房间、家宅,也可以是内在精神映射的空间。《白蛇:缘起》中,许宣的小木屋里有药草、奇门八卦等物品,表现了其旺盛的好奇心和活力,而作为捕蛇村的村民,他的屋子里没有任何捕蛇的用具,这也暗示了他的善良,这个空间意象正是人物的性格特征。《小门神》中,神荼和郁垒作为门神,他们的住所显得有些破旧,古代宫灯和电视同时存在,代表着天界处于新旧交替的混乱时代。年画既是去往人界的通道又象征着门神对人间的守护,而漂浮着的众多的奖状则是兄弟二人功绩的象征,更代表着二人对往昔辉煌时光的怀念,所以才会有后面神荼为了重铸人界对门神的信仰而选择打破年的封印。《白蛇2》中,黑风洞中的景象是小青的执念,里面出现的法海是小青要打败的强大的秩序的象征,雷峰塔是关押小白的场所,小青打败了强大的敌人,解救了小白,实现了内心最深处的愿望。最后二人在下雪的西湖边再次相遇,呼应了前面小青记忆中姐妹二人相处的纯白空间。
2.2 对叙事的推动
故事的结构是随着不同空间的变化具体展开的,人物在空间中活动,分化成不同阵营,故事随着空间的变化自然而然地过渡到下个阶段。空间塑造对故事结构的安排和展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空间的存在以叙事为目的。在《阿唐奇遇》中,阿唐是一家茶馆里最不受欢迎的茶宠,因为其他茶宠被浇茶之后可以变色,而阿唐因为没有烧制完成不能变色,所以备受冷落。茶馆这一空间展现了阿唐生活的不如意,所以他才会对外面的世界心驰神往,想要去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寻求自我的价值。此处空间中发生的事情让观众了解了故事的开端,赋予了人物行动的合理性。伴随着阿唐和机器人小来冒险的展开,空间也转移到了昏暗的地下世界,这里机关重重,更有狡猾阴险的老鼠和阿唐、小来作对,故事的发展也逐渐步入高潮。
《新神榜:杨戬》中,杨戬经过了神界、人界和华山三个主要的空间。在神界空间中展开了故事的基本设定,因为某种原因,所有神仙都失去了飞行的能力,所以只能以混元气作为能源驱动飞船行动,杨戬和伙伴们利用飞船成为赏金猎人,追捕逃犯获得资金。神界金霞洞宏伟外表下即将枯萎的树干预示了其无可挽回的败落。在故事的发展阶段,空间迅速变化,从金霞洞、混元气站、赌场、瀛洲,各路人物迅速登场。到了故事的高潮部分,空间开始固定在华山,为了守住金霞洞获得的权力,玉鼎真人将杨戬困在太极图的环境之中阻止他救出杨婵。
“在电影叙事中事件必然发生于某处,故事发生的地点及其叙述方式影响着空间在叙事中参与并发挥作用的程度,并进而影响到观众的感知及想象重构。”[5]故事的开展离不开时间和空间,图像使时间和空间具象化,电影通过画面描述时间流逝,空间场所的存在自然也离不开图像的表现。追光动画在建构空间时以故事为依据,通过建构不同形式的空间推动叙事的发展,塑造人物形象。
3 结语
作为中国知名动画公司之一,追光动画经历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推出了以《小门神》《猫与桃花源》和《阿唐奇遇》为代表的作品,这些作品故事比较简单,结合中华民族传统元素进行创作,展现了门神守护人间、年兽的故事、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以及茶文化、京剧文化等。这些故事的叙事结构一般是链条式,随着故事的展开,空间也不断地变化,空间之间的关系也比较简单。
以《白蛇:缘起》为分界线,追光动画开始了“白蛇”系列和“新神榜”系列的创作,这一时期的电影主要选取传统的民间故事和神话传说,并且对其进行溯源或者重构式的再创造,电影有文本原型,空间的设置也更加复杂,包括三重的空间创造、平行式的空间关系等复杂的空间存在形式,但是部分作品在剧情上依旧有不足之处。
总而言之,空间设置是追光动画显著的创作特征,追光动画也创作出了多种具有特色的空间,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故事结构的展开都具有重要的作用。本文从追光电影的空间设置的分类及其作用展开进行分析,从空间的设置上探究追光动画电影中存在的缺点和不足之处,有助于帮助其创作出更加完整的作品。当前对追光动画电影的分析多集中在性别形象的创造和民族文化符号的展现等方面,而忽略了其富有特色的故事空间的分析,本文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扩展对中国动画电影的分析角度,助推国产动画电影的发展和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