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伏兆子女:“八路的孩子”和“新中国的孩子”
2023-11-20
“生活上要知足、要节俭。你们千万不要有干部子弟的优越感,那对你们的将来是没有好处的。”
旷伏兆和许更生的三个女儿降生于冀中根据地,她们的名字都跟这片土地有关——平原、平南和平淀。他们的三个儿子是在新中国成立后出生的,夫妇俩分别为他们取名为雄伟、建伟、新伟,“希望他们与伟大祖国一起成长,永远为伟大的祖国和人民服务”。
“人可不能忘本,你是根据地老乡养大的”
据旷平淀回忆:
在父亲和母亲结婚后的7年间,先后生下了我们三姐妹。由于我们三个都出生在冀中平原,且又都寄养在当地的堡垒户家,为此,父亲、母亲为了让我们永远记住生养的地方,按照我大姐出生在冀中平原,为她取名叫平原(北大毕业),二姐出生在北平的南边,为她取名叫平南(一生从事雷达研究),我因为出生在白洋淀,为我取名叫平淀(海军医院工作)。日本投降后,两个姐姐被接回来时,对父母很陌生,哭着要找她们在农村的奶妈。
战争年代,乡亲们把我们这些被寄养的孩子叫做“八路的孩子”,他们不仅尽心抚养,而且在复杂的环境中,全力守护着“八路的孩子”安全。父亲、母亲一直教育我们不要忘记冀中这片土地、不要忘记那里曾经抚养过我们的乡亲们。
旷平南也回忆:
由于爸妈要打日本鬼子,我一出生就被寄养在河北雄县一位老堡垒户车素兰妈妈家。奶妈一家对我疼爱有加。我得白喉时,奶妈整整三天三夜没合眼,把我抱在怀里守护着,一直等到爸爸的警卫员骑车往返天津买来白喉血清,才保住了我的命。鬼子来了,奶妈带我钻进地道,冒着生命危险保护我……我无形中成了爸爸妈妈和根据地人民之间联系的纽带。
1958年暑假,我踏上了到冀中的旅程,奶妈一家见到我是多么高兴啊!三个弟弟老远就迎了出来,自家瓜地里摘来的大西瓜,自己炒的五香花生米,自己做的透明粉皮……巴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装进我的肚子里。
当父亲知道我由于晕车,而不愿意再去东河岗时,非常严肃地批评了我:“人可不能忘本,你是根据地老乡养大的,你奶妈救过你的命,去看他们是尽你的孝心,也代表我的一份心意……”于是我去了,再一次去了……除了答谢根据地人民的养育之恩,也带去了父亲的一片真情。
“爸爸战功卓著,我真为有这样的爸爸而感到骄傲”
据旷平淀回忆:
50年代初,爸爸去朝鲜打仗,偶尔回家,我都怯怯地躲在妈妈身后,偷偷地望着爸爸一身的征尘、一脸的疲惫,我们都有点儿怕他。听叔叔、伯伯们讲爸爸是一员骁勇善战的虎将,战功卓著,我真为有这样的爸爸而感到骄傲。在我们的眼睛里,爸爸虽然威严冷峻,但他毕竟是我们的爸爸,于是我们很快就和爸爸熟悉起来了,熟悉到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程度。
一次,爸爸靠在沙发上微闭着双目小憩,我和姐姐们爬到他的身上给他拔白头发,拔下一根就拿给爸爸看看,让他检验认可。正当我们几个非常得意地“修理”着爸爸的脑袋时,爸爸突然说:“你们怎么把黑的也拔下来了?”顿时,房间里安静下来,我们都大气不敢出,面面相觑,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爸爸看着我们,爆发出开心的大笑。我们几个也搂在一起,笑作一团,那一刻真是我们最幸福最愉快的时刻。
爸爸爱笑,那种笑,爽朗、生动,是极富感染力的。他愿意把愉快和欢乐赋予他所爱的人。爸爸的笑,无时无刻不伴随着我;爸爸的笑,已经深藏在我的心中。
小时候我体质很弱,经常发烧,长期注射油剂青霉素,但是吸收不良,造成皮肤局部感染,医生给我切开引流。每次换药的时候,我都拳打脚踢,又哭又喊,任凭外婆、妈妈怎么哄我都无济于事,但只要爸爸在场,用他的大手摸着我的头,爽朗地笑几声,再给我讲一个他信手拈来的战斗故事,我就能忘掉恐惧、忘掉疼痛,安静得像一只猫。一直等我长大了,爸爸还会指着我对别人说:“毛毛小时候脾气坏,劲儿很大,换药的时候连我都按不住她,得四个人才行!”是夸奖?是揶揄?其实我分明是被爸爸的笑、爸爸的故事所感动、所鼓舞,才学着坚强勇敢起来的!
1958年,我和弟弟都评上三好学生、优秀队员,爸爸高兴地买了文具奖励我们。我们平时住校,只有周六下午才能回到爸爸学习的地方。记得一个春天的周末,黄沙漫天,风刮得挺大、挺凶,我带着两个弟弟回家,一边顶着风一边往回走。我们走走停停,短短的几里地走了很久。等看到爸爸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爸爸很焦急地站在八角楼的饭堂门口。我们争先恐后地告诉爸爸,因为风沙太大,我们躲在施工用的大水泥管子里,怕二弟弟迷眼睛,我和大弟弟还脱下衣服一边撑着衣服一边走路,为二弟挡风沙。爸爸紧锁的眉头舒展了,微笑着对我们说:“你们这也是经风雨见世面。就是要这样做!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顿时,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
1963年,我顺利地考上了理想的高中。高中三年,在孩子当中,我是和爸爸生活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一个。因为姐姐弟弟都住校,而我每天可以回家。这三年中,我深切感受到爸爸对我粗中有细、温暖人心的呵护和教诲。爸爸对事业的忠诚、对工作的认真、对同志的宽厚,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是我一生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你们千万不要有干部子弟的优越感,那对你们的将来是没有好处的”
旷伏兆的三个儿子是“新中国的孩子”,出生于新中国成立后,名雄伟、建伟、新伟,寄托了父母“希望他们与伟大祖国一起成长,永远为伟大的祖国和人民服务”的愿望。据三人在《受益终身的教诲》一文中回忆:
我们家是个大家庭,6个兄弟姐妹,再加上爸爸抚养的孩子,共十几口人。尽管爸爸当时是高薪,但全家生活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富裕。因为爸爸要定期给贫困地区的江西老家寄钱,同时还要经常接济抗战时爸爸曾长期战斗生活过的冀中十分区所在地的一些老堡垒户……
爸爸对我们说,生活上要知足、要节俭。在生活上不是非常必需的东西,爸爸是不給我们买的,也不让我们自己乱花钱。我们兄弟姐妹6个几乎都相差3岁,在五六十年代穿衣都是下面的孩子继承上面的,真是应了那句“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老话。
在爸爸的影响下,我们丝毫没有寒碜的感觉,因为爸爸平常穿的衣服也都是洗得褪色的旧衣服,衬衣也都有缝缝补补之处。
记得那年学校号召读爱国书籍,我们几个孩子把平时节省的钱凑在一起,购买了《岳飞》和《杨家将》的连环画。当时我们有一种特别自豪的感觉,因为那是我们自己节省得到的收获。
上小学时,爸爸为了锻炼我们的自立能力,陆续将4个孩子送进八一学校,集体住宿。在那里培养了我们集体主义的观念和互助友爱的精神,锻炼了我们从小爱劳动不怕苦累的意志。记得每次周末放学回家,有的家长坐小轿车亲自来接他们,可爸爸从不让家里的车来接,而让我们自己乘公共汽车回家。我们经常为了节省一角钱车费,用两个小时从黄庄步行到动物园后再乘车回家。给我们印象最深的是,爸爸曾告诫我们说:“你们千万不要有干部子弟的优越感,那对你们的将来是没有好处的,同学之间不要比吃比穿,要比学习。”
每年寒暑假一放假,回家当天晚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全家坐在客厅,我们把记分册拿给爸爸、妈妈看,他们要检查我们的学习成绩和品德方面的进步情况。我们几个孩子还是挺争气的,从小名列前茅,不仅学习成绩好,而且还都担任过中队长或大队长,得到过各学期、学年的三好学生和优秀队员的奖状……
爸爸是农民出身,他身上始终保持着劳动者的本色。20世纪60年代家从天津迁到北京宣武区(已撤销,并入西城区)菜市口米市胡同71号,院子比较大,有几块空地,爸爸如鱼得水,工作一有闲暇,就开始筹划并亲自栽树,种花木,后院和靠南院墙的两块地还种上了玉米和高粱。不仅如此,爸爸还非常注意培养我们从小热爱劳动的观念。星期天时,他带着我们几个孩子和工作人员给树木、庄稼浇水,从粪池掏粪,教我们如何施肥……爸爸对我们说过,没有农民种粮食,你们就都得饿死,你们要尊重农民,热爱劳动,不能有依赖思想。
1962年困难时期,家里养了17只鸡,我们每天每人轮流喂養并统计下蛋数量;我们兄弟姐妹还轮流值班轰赶麻雀、看护自己种的高粱和玉米。稍稍长大一些,爸爸让我们跟炊事员学炒菜做饭;还让我们扫院子、擦玻璃和倒垃圾等等。上中学时,学校每年组织我们到农村劳动锻炼,爸爸都鼓励支持我们积极参加。1968年夏,建伟响应学校号召与几个同学自己联系到北京制罐厂义务劳动,腿上不慎被铁板割伤,但仍坚持劳动了一个星期,爸爸知道后勉励他说,这样的锻炼对你很难得,应该向工人阶级好好学习,不要怕吃苦。
爸爸从五七干校回京后,送给了新伟一份特别的礼物——刨子、锯和砍刀。爸爸的这份礼物寓意深刻,新伟在家最小,也是唯一没有经过下乡锻炼的孩子,因此树立劳动观念,培养自立能力对他更加重要。后来,这三件宝使新伟动手能力大大增强。
爸爸从干校回来后,身体不太好,每天需要注射“毛冬青”。爸爸为了锻炼新伟,就让他跟探家的姐姐学习注射。第一次注射时,新伟有些紧张,针尖只扎过表皮就进不去了。爸爸笑着鼓励新伟再来一次,第二次成功了。此后的一年多时间,从买针管、烧水消毒到注射的一系列护士工作,就全由刚上小学六年级的新伟全部“承包”了……
雄伟从部队复员后,被分配到北京第二汽车制造厂,当了一名热处理工人。热处理车间劳动强度大,又热又脏又累,而且是三班倒。爸爸得知后对他说:“你现在是工人阶级的一员,又是共产党员,干什么工作都要干好。”他还询问了汽车零件热处理的一些情况。雄伟按照爸爸的教诲,在艰苦的劳动中经受了考验和锻炼,工作很出色,赢得了车间领导和工人师傅的好评,还被工厂推荐到上海交通大学读书。
今天回忆起来,爸爸让我们通过自己努力奋斗而取得进步,这是我们巨大的精神财富。
旷伏兆与萧新槐深夜访友:在友人门前用力踏步
旷伏兆收养了一名烈士子女、四名亲戚子女,对战友、邻居们的孩子,也都关爱有加。在战友的女儿杨平地看来,旷伏兆犹如父亲。据她回忆:
您的女儿叫平原、平南、平淀,儿子叫雄伟、建伟、新伟。我家三姐妹中,唯我叫平地,妹妹叫树芳、树芬。这样我便从名字上就站到了您女儿的行列,也成了您的女儿。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虽不谙世事,但我从父母严肃而伤感的脸上,知道爸爸“犯了错误”……我们门庭冷落,极少有人来访。但有一个晚上我至今都不能忘却,那是一个寂静的夜晚,突然楼梯中脚步声大响,我急忙推门,出屋,下楼,在楼梯中间和您撞个满怀。您和另一位耿直的叔叔——萧新槐将军,正双双在我家门前用力踏步。这军人特有的步伐向世人昭示了你们的坦诚。显然,你们的来访已远非“串门”,带给我们的是几十年不变的信任。
亲爱的父亲,您可曾记得1960年的夏天,上了初中的我,个子还没长高,依旧瘦瘦的,那时您已去北京任职,暑假里,我背上书包从天津直奔您家,和姐妹们一起写作业,跳皮筋,跟弟弟们学下象棋。站在院里藤萝架下,您兴致勃勃地把我的“历史”讲给孩子们听,“平地小的时候,只有这么大”,您蹲一蹲,两手分开,拉开一尺多长的距离,“可是个爱哭的丫头,两个月大,哭起来谁也哄不住,只有我能哄住”。您得意地一笑,“抱在怀里,就这样摇,还要一边摇,一边拍,一边走,满屋子走,能走上一个钟头”,说着您双手在胸前做出抱婴儿的姿势,左右摇动,好像我又回到您的怀抱,在不停地摇、拍、走中入睡。“嘿!等睡着一看,我早是一身尿,有时还是一身屎。”就是我那一声声嚎叫,鼻涕、眼泪,连屎带尿把我们父女紧密相联,贯穿一生,直到永远。
您从未看过我的学习成绩单,却对大家说:“平地是个聪明的孩子。”承您吉言,我真的“聪明”了,考上了天津最好的中学——耀华中学,又考上全国全军重点大学——第四军医大学。而今我已从助教、住院医师晋升到教授和主任医师。三年前,当您得知我已是教授时,对我只说了一句话:“不简单呀,成了教授了。”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包含了您对知识的尊重和对我成长的欣慰。
(责编/陈小婷 责校/张超 来源/《松柏长青:开国将军旷伏兆图传》,旷平淀、旷雄伟著,当代中国出版社2015年9月第1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