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赛罗他者形象的悲剧解读
2023-11-20柴敏
柴敏
【摘要】本文从后殖民的视角出发,对白人社会对奥赛罗建构的他者形象进行了细致的分析。针对白人构建的他者形象,奥赛罗也采取了种种措施予以反抗试图获得白人社会对其身份认同。最终两者围绕着奥赛罗的婚姻进行激烈角逐,然而奥赛罗终究“认可”了自己的他者形象,怀着愤恨自杀,酿造了最后的悲剧。可见,奥赛罗的他者形象是奥赛罗最终惨死的悲剧成因。
【关键词】奥赛罗;他者;悲剧;身份认同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标号】2096-8264(2023)43-005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3.017
奥赛罗是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中国的学者已对其进行了较为深入的研究。悲剧的成因是学者们的一个研究重点。学者们主要从嫉妒说和非嫉妒说来分析悲剧的成因,较少从后殖民的角度来分析。从后殖民理论的他者视角出发,一切的悲剧都是源于奥赛罗的他者身份,其他因素为最后的悲剧只是起到了添砖加瓦的作用。
一、他者形象的建构
他者,是西方后殖民理论中一个常见的术语,与本土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在后殖民理论中,西方人将本土以外的概念都称为他者,往往称殖民地的人为他者。在赛义德看来,欧洲人和他们的“异类”之间的交往已持续很久,在欧洲人眼里世界上泾渭分明地存在着一个“我们”和“他者”。他者实际上包含着西方中心的意识形态,奥赛罗显然是一个他者。他是剧中唯一的摩尔人,不同于主流社会的白人,摩尔人则是中世纪的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对于北非穆斯林的贬义称呼。
剧中,威尼斯白人首先对奥赛罗的外貌的他者形象进行建构,甚至更是将奥赛罗与固定僵化的种族消极特征联系起来。剧作开始,伊阿古就将奥赛罗描述为一头老黑羊,并将苔丝狄梦娜描述为白母羊,将其在一起的画面更是说成交尾,直言苔丝狄蒙娜被一头黑马给骑了。伊阿古用了动物性的比喻实施他者的建构,将奥赛罗妖魔化,丑陋化,甚至将他与人类区分开,强烈地体现了在伊阿古心中奥赛罗的“他者”形象。勃拉班修更是得知自己的女儿和奥赛罗在一起后,认为芳华年龄,温顺的性格的苔丝狄梦娜和奥赛罗在一起是不顾个人名誉损失和国家畛域的行为。他不仅对奥赛罗的肤色进行攻击,甚至将这桩婚姻与国家荣誉联系起来,可见奥赛罗所带有的种族面貌特征是白人心中所鄙夷的,异族通婚也是为威尼斯社会所鄙夷的。此外,威尼斯社会还将奥赛罗与摩尔人的消极种族属性联系在一起进行建构,给黑人贴上性欲旺盛等标签。在白人心中,黑人是具有旺盛的性能力的。自古以来黑人包括摩尔人在内,都被构建成生殖力旺盛的“他者”。伊阿古在将奥赛罗与苔丝狄梦娜的后代称为马子马孙,认为他们会生下一批有性能力的怪物,暗示了奥赛罗旺盛的生殖能力。
白人对奥赛罗他者建构的另一方面还表现在对其婚姻的反对。奥赛罗与苔丝狄梦娜的婚姻一开始就不被白人社會所认可,伊阿古和勃拉班修都对奥赛罗与苔丝狄梦娜婚姻表示愤慨。威尼斯白人认为不同种族联姻是禁忌。奥赛罗和苔丝狄梦娜的结合会给整个威尼斯社会带来严重的后果,甚至会威胁白人主导的政治权力。伊阿古总是看似漫不经心的表达他对奥赛罗他者的排斥。如伊阿古向奥赛罗表示白人女子心思细腻且复杂是奥赛罗一个外族人所不能理解的,强调了奥赛罗与苔丝狄梦娜是有着深厚的代沟的,侧面提醒了奥赛罗的他者身份。伊阿古是对准奥赛罗异邦人身份进行建构,而勃拉班修则对准奥赛罗的种族神话即“黑色巫术”进行抨击。勃拉班修是威尼斯白人社会上流体面人士的一个代表,他对奥赛罗的态度变化可见根植于白人心中的他者意识。一开始,奥赛罗被奉为勃拉班修的座上客,与其来往密切。两人之间种种交往细节也似乎表示以勃拉班修为代表的白人上流社会对奥赛罗的接纳与认可,甚至体现了当时威尼斯社会是一个自由开放宽容的社会。诚然,奥赛罗虽然是异邦人,却为着极强的军事谋略与才干,为威尼斯社会征战四方,在威尼斯社会享有极高的声望。然而勃拉班修对其的友好热情在得知自己的宝贝女儿和奥赛罗结为夫妻的时候消失殆尽,对于奥赛罗他者的排斥则彻底暴露。勃拉班修笃定奥赛罗是使用了阴谋诡计才得到自己女儿的芳心的,先前对于奥赛罗才能的肯定一扫而空。他并非认为是奥赛罗的才能征服了自己女儿的芳心,反而一口咬定是种族巫术,是诡计。这样看来,之前对于奥赛罗的尊重与认可也不过是表象,出于其保护威尼斯的考虑。当“他者”真正的触及了自己的利益,勃拉班修对于他者的歧视与建构便展露无遗。甚至,勃拉班修还怒气冲冲地在公爵举行会议的时候闯入说奥赛罗与苔丝狄梦娜的事情并非小事,并认为如果公爵对这件事不予理睬的话,那么奴隶和异教徒都会来主持白人的国政了。勃拉班修将异族通婚上升到国家层面,并且直接称呼奥赛罗为异教徒,认为这是对整个国家政权的一个挑衅。如此一来,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在以勃拉班修为代表的上流白人的心中,奥赛罗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他者,他只是一个保家卫国的棋子。白人主流社会对于奥赛罗和苔丝狄梦娜的婚姻进行了强烈的他者建构,也正是从异族通婚这一事中,可以明显看出奥赛罗的边缘他者身份以及无法与主流社会融合的悲哀。
二、他者形象的反抗
如前文所述,威尼斯白人社会从多个角度对奥赛罗进行了“他者”形象的建构,在他们心中,奥赛罗始终是不能与主流文化相融合的他者。奥赛罗显然对自己的他者身份也有所察觉,并试图从多方面对“他者”形象进行反抗,从而确立自己与威尼斯白人并无异同的身份,使其能够得到威尼斯白人社会的认可从而成功融入主流社会。剧中奥赛罗自己曾多次试图与黑人区分开来,且迎合白人的生活习惯,从而想成功的融入主流社会,成为一名彻底的白人。正是因为对自己的“他者”身份也有所芥蒂,奥赛罗才试图与黑人区分开来,因而奥赛罗在宗教及婚姻上进行了“他者”形象的反抗,试图融入白人主流社会。
宗教身份是一个人文化身份的重要方面,为了使自己能够完全融入白人社会,奥赛罗消除白人心中“他者”形象举措的其中之一就是皈依基督教。奥赛罗一开始是穆斯林人,被抢劫去做奴隶,后来到了威尼斯。当时,威尼斯白人总会有意或无意地表现出对于非基督教徒的歧视。因而,在奥赛罗看来,信仰基督教则是其反抗“他者”形象的重要一步,也是其融入白人主流社会的重要一步。在剧中当卡西奥喝醉酒以后和蒙塔诺起了争执,奥赛罗说道难道我们成为野蛮人了嘛,并表示上天不允许异教徒攻打我们,他俩却反而自相残杀?并劝道他俩为了基督徒的面子请停止争吵。奥赛罗将基督教徒以外的人也就是进攻威尼斯的土耳其人称之为野蛮人,将基督教徒以外的人都称为异教徒。对于非基督教徒的歧视表露无遗。这几句话足以看出他作为基督教徒的虔诚与自豪,他将自己看成是与土耳其人不同的白人,这也体现了其对威尼斯白人社会文化的认可与同化。此外,在奥赛罗杀苔丝狄梦娜以及自杀前的一番话也值得深思。他劝苔丝狄梦娜若她想到在其一生中还有其他的不为上帝所宽恕的罪恶,快快求得上帝的恩赦。这番话足以表明,奥赛罗对于基督教信仰的虔诚,奥赛罗相信基督教的教义,相信上帝罪恶救赎,才会试图在一定程度上帮助自己的爱人。对基督教的虔诚信仰,其实是奥赛罗对于他者形象反抗的证据。
另外,奥赛罗深知,婚姻是另一条融入白人主流社会的捷径,异族通婚是对“他者”形象最有力的反击。异族通婚是难以被白人社会所接受的,正如前文勃拉班修提到的,自己的女儿与奥赛罗通婚甚至是侮辱国家的名誉的。因而对于奥赛罗来说,通过与当地优秀女子结合的方式是对白人所建构起来的“他者”形象最致命的反抗,也是融入白人主流社会的绝佳方式。李毅认为,这段婚姻对于奥赛罗来说更多地意味着对苔丝狄梦娜的种族以及文化的仰慕,也是文化认同的心理在爱情方面的表现。苔丝狄梦娜来自上层阶级,是智慧学识的代表。威尼斯社会的白人无不表现出对其苔丝狄梦娜的赞赏之情。在奥赛罗心中更是如此。苔丝狄梦娜就好似一个完美的女神,并坦言要是他不爱苔丝的话,他的灵魂永堕地狱。因此,奥赛罗对于苔丝狄梦娜可谓是情深意切。可以说这也反映了他对于白人社会文化的认可,渴望融入主流社会的迫切心情,这种迫切的心情也是对“他者”形象的反抗,正是因为自己非“他者”,才能够融入主流社会。与苔丝狄梦娜结合是奥赛罗跻身上流社会的一个捷径,如此一来,奥赛罗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上流社会的乘龙快婿,并不再局限于为威尼斯社会效力的英勇将军身份。婚姻也给奥赛罗带来了对自己身份的肯定,对自己融入主流社会的肯定,这桩婚姻意味着他在融入主流社会的道路上迈出了可谓是关键性的一步,对其在心理上的影响可见一斑,奥赛罗在心理上接受了自己“非黑人”则是对白人建构“他者”形象的反抗。然而奥赛罗最初是有些自卑情结的,倘若不是苔丝狄梦娜主动暗示自己对于奥赛罗的心意,奥赛罗又怎敢向这样一个完美女性求婚呢?在与苔丝狄梦娜结合以后,奥赛罗对自己也越来越肯定,对自己的“白人”身份越来越认可。在奥赛罗心中,苔丝狄梦娜的选择代表对他个人魅力的赞赏,甚至她的选择与认可代表的是白人社会对奥赛罗的认可,对于奥赛罗来说这是消除“他者”形象的突破。
三、两者的碰撞 —— 悲剧的爆发
尽管奥赛罗与苔丝狄梦娜成功的结合在一起,但是对于白人而言,这桩婚姻对其社会的稳定性威胁很大,他们不能容忍这桩婚姻稳定存在的。因此白人主流意识的代表伊阿古则是绞尽脑汁破坏这桩婚姻,同时他更想要消除的是奥赛罗对自己“白”化的认同,消除奥赛罗对于“他者”形象的反抗。而在奥赛罗眼里,这桩婚姻是他融入白人社会的重要举措,也是他对自己身份的肯定,是对“他者”形象的有力回击,他是接受不了这桩婚姻出现任何纰漏的。因此白人社会和 “他者”奥赛罗在婚姻这件事情上激烈碰撞,致使奥赛罗陷入身份认同的窘境,造成了身份认同的失败并且最终导致了双双惨死的悲剧。
伊阿古发现只是对奥赛罗的外貌等进行抨击的作用微弱,而彻底毁掉奥赛罗的自信,让其意识到自己“他者”身份的方式则是毁掉这桩异族通婚。毁掉这桩婚姻最致命的方式也就是瓦解掉奥赛罗对苔丝狄梦娜的认可,基于此伊阿古对苔丝狄梦娜的贞洁进行建构。起初他委婉的暗示奥赛罗与其他白人男性的区别,苔丝狄梦娜拒绝了许多白人优秀年轻的男子的求婚是不合理的,这样一来他就给奥赛罗埋下了怀疑自己且怀疑苔丝狄梦娜的种子。后来,苔丝狄梦娜诚心诚意多次在奥赛罗面前给卡西奥求情,恳请恢复其副将的职位。伊阿古瞄准了这一点开始暗示奥赛罗苔丝狄梦娜和卡西奥的关系非同寻常,奥赛罗也渐渐开始自我怀疑。在伊阿古的煽动下,奥赛罗对求情的苔丝狄梦娜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从一开始的同意到后来转变为不厌烦。可见奥赛罗已经开始起了重重的疑心,他甚至将自己和卡西奥进行了多方面的对比,从肤色、性格、年纪等多方面开始否定自己,此时,他对自己的身份认知产生了戏剧性的改变,他不再认为苔丝狄梦娜选择他是被他的个人魅力所折服,由婚姻建立起来的自我身份认同开始瓦解,这也标志着他的反抗的失败。如果说苔丝狄梦娜的求情只是他身份认同失败的导火索,那么象征着纯洁婚姻的手帕的丢失,最终成了酿成了整个悲剧的关键。奥赛罗的母亲留给他的手帕是奥赛罗与苔丝狄梦娜的定情之物,然而奥赛罗“亲眼看见”了象征着苔丝贞洁的手帕流转到卡西奥的手里。这使得奥赛罗完全丧失理智,认定了自己的妻子与卡西奥私通,此刻奥赛罗所有的疑虑全都有了结果。苔丝狄梦娜是一面镜子,起初在这面镜子中,奥赛罗深化了自己的身份认同,苔丝狄梦娜对他的崇拜,让他在镜中有了一个骁勇善战的自我形象。而苔丝狄梦娜最后失去“贞洁”,意味着对奥赛罗的否定,这个镜中的“高贵”形象彻底破碎了。
苔丝狄梦娜的“不忠”使奥赛罗意识到了这桩婚姻的失败,这也意味着他对自己的身份认同的失败。因为苔丝狄梦娜的存在,奥赛罗对融入白人主流文化抱有幻想,与苔丝狄梦娜的婚姻更是一定程度上标志着威尼斯白人社会对其的认同,更重要的是,这也是奥赛罗自我身份认同的关键组成部分,也是其反抗“他者”形象的重要举措。然而,苔丝狄梦娜的“背叛”使得奥赛罗最终看到了自己就是威尼斯社会眼中的摩尔人,威尼斯社会中唯一认可他的人最终和白人主流文化没有差异。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对“他者”形象的反抗都失败了,这桩婚姻对他的身份认同意义非凡。而今这桩婚姻以失败而告终,意味着白人主流社会对其断然拒绝,终究奥赛罗意识到原来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无法打破他者的界限。最终苔丝狄蒙娜和奥赛罗的死亡为身份认同的失败画上了句号,奥赛罗接受伊阿古的建议残忍杀死苔丝狄蒙娜也是表示他对于威尼斯白人社会的幻想的破灭。在杀害了苔丝狄蒙娜以后,奥赛罗选择了自杀。而他自杀的方式正是他以前杀死入侵威尼斯的土耳其人的方式,在奥赛罗的眼里土耳其一直是异教徒,讽刺的是,奥赛罗却以杀死异邦人的方式自杀,这表明奥赛罗承认了自己的异教徒,异邦人身份,最终奥赛罗对“他者”形象的反抗以失败告终,而这也最终导致了悲剧的爆发。
四、结语
纵观全剧,奥赛罗的悲剧皆是由“他者”身份引起,正是由于他者身份,以伊阿古为代表的白人威尼斯才对其有诸多偏见,纵使他出生入死为威尼斯社会征战四方,也难以消除他们心里根深蒂固的“他者”偏见。而奥赛罗对自己的“他者”身份也有所觉察,为融入白人社会做了诸多努力,试图对“他者”形象进行反抗,消除他與威尼斯白人社会之间的鸿沟。异族通婚则是两者激烈碰撞的一个战场,威尼斯白人是难以接受奥赛罗这样的一个他者和本族的优秀女子结合的。而对于奥赛罗而言,这桩婚姻意味着自己对于“他者”身份的成功反抗。他者形象的建构与奥赛罗对自我身份的认同,对“他者”形象的反抗都在这桩婚姻上明显表现,最终以奥赛罗的反抗失败而告终,导致了悲剧的爆发。
参考文献:
[1]爱德华·W·赛义德.赛义德自选集[M].谢少波,韩刚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1999.
[2]蒋金蒙,杨林贵.“一方手帕牵出的悲剧”:种族、性别与《奥赛罗》的跨种族婚姻[J].中世纪与文艺复兴研究, 2021,(02).
[3]李毅.奥赛罗的文化认同[J].外国文学评论,1998, (02).
[4]莎士比亚.奥赛罗[A]//莎士比亚全集(第五卷)[M].朱生豪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