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书之思
2023-11-18
回顾自身的书写生活和志业,从文化价值到艺术归宿,我在中国书法的心源流脉中徜徉追寻了一个甲子——可以说,经历了从正书(楷、篆、隶)到草书(狂草)再到“乱书”这样一个途程;而相应的身份认知,也是从一个学书者到书法家再到艺术家的观念自觉。这也是“乱书”的发生、过程、方向、结穴,使书法直接进入当代艺术、当代水墨的范畴。
当然,“乱书”也在书法界、艺术界、学术界,包括大众文化界引起了较大反响,有赞成的声音,也有反对的讨论,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无论如何,所谓如人饮水,“乱书”的创作于我而言,是找到了自己的艺术语言,并契合于自身的理念追求。我希望书法不止于文化价值上的“写字”,而准拟它在 21世纪成为一种当代艺术,或与当代艺术对话的艺术门类,总之是破除书法惯常而绝对的“文字障”,当新世界,开新境界,不限于国人,不囿于窠臼,让地球上更多的人能欣赏与喜爱。
艺术家为自己的作品或品类命名,虽曰信手拈来,其中自有理念。也许“乱书”并不是一个讨喜的名称,但不可否认其直观性和形象性,自然而恰当地对应了我的艺术遭逢,包括格趣特点。
其实我的“乱书”之“乱”,取枯荷、怪石、飞花、飘雪诸意象,解心会其意,不顾所去来。这20多年来,我在风霜雨雪中拍摄的西湖枯荷照片,大概万张有余,归总都是“乱”。简单来讲,这个西湖枯荷,就是乱书境象。或者说,虽然也包括水、石、花、雪,但主要是枯荷,给了我的“乱书”创作太多潜在的启发或创作的灵感。
友人曾建议我将“乱书”改为“游书”,如此当然很典雅,其然岂其然。我还是坚持采用“乱书”,以其准确、直观、质朴,更见一种精神力量。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有鉴于此,将取名“乱书”的原委简述如上。
今天看来,我与书法有终身不解之缘。从习字至今已有70多年,书法与我始终不弃不离。1982至1983年,我在教学中受到欧美留学生的启发,创作了第一张现代书法作品,内容是“天马行空”。从那时到现在,可以说我创作现代书法有40年了。至于“乱书”的创作,提出“乱书”的理念或明确“乱书”的价值,也有10年的历史了。
“乱书”就是将字和字、行和行,进行交错叠加,最后作品呈现的效果使人难辨字形与字义,但创作的过程却是按照规范的草法书写。“乱书”所倚赖的是娴熟的草书技巧和功力、灵动流畅的线条,以及敏锐的空间布白感觉。“乱书”遮蔽了汉字的可识别性,让观者进入一种纯粹的视觉欣赏、体味感受的状态。汉字失去了独立形象,成为一种抽象的形态,或成为一幅画。它在表象上像一幅抽象画,其本质却仍是书法。这样一种交错叠加,或者“字与字打架”,实质上是文字与图像之间的一种自由转换,而从形迹上看,却似违反了古人传统对字距、行距的规矩,想来真是有点儿冒天下之大不韪。
“乱书”由心而发,“乱”打破了对传统一笔一画技巧的執念,也打破了一种长期以来书法内部形成的固有程式陈规。“乱书”的创作是一种破茧而出,是一种全新的“有意味的形式”。
回溯起来,成就我的“乱书”创作的,主要是如下五个方面:其一,60多年临池不辍,锤炼出来的线条线质、线的性情;其二,对草法的娴熟与把握;其三,在对历代名碑法帖的研习中,对空间布白的一种把握;其四,具备艺术家的创造精神与勇气,不受别人看法影响而一往无前;其五,良好的审美直觉。
构成中国书法的基本要素是点、画、线条与分间布白。“乱书”从点、画、线条、草法方面来说,并没有改变,只是完全改变了完成后的分间布白。所以“乱书”作品的最后呈现,让原来的草书字形无法辨识,引导观者将作品作为一种纯粹线条空间来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