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心赋彩：当代工笔人物画创作谈

文/焦笑会

焦笑会/ 路迢迢 绢本设色 210cm×100cm 2012年

在当代文化背景下，工笔画呈现出多元繁荣发展的局面。它延续了传统文脉，又切入现实生活，彰显了独特的魅力。传统的“随类赋彩”在当代语境下也被赋予了更多的含义。在艺术思想多元化的前提下，多维视角强化工笔画的语言个性，深化色彩表现空间。工笔画家在创作中更注重心境、心思、心情的表达，于是当代工笔画的色彩表现呈现出有异于传统“随类赋彩”的形式，即“随心赋彩”。

“随心赋彩”这一概念突出其主动创造性和自觉选择性，是一种全方位包容开放的设色理念，它涉及西方油画的设色理念、日本岩彩的设色理念、石窟壁画的设色理念、民间绘画的设色理念、当代设计的设色理念等。随心而定，色彩媒介也不局限在中国画色彩之内，而是向外寻求更多的可行性，水彩颜料、色粉、丙烯、漆画等都被用来进行创作。而在技法上更是突破了传统以平涂填色为主的设色方式，将其他画种的绘画技法应用在工笔画的创作当中已是司空见惯。在一些画家的作品中，画面色调构成突破了传统随类赋彩的固定模式，不仅是对画面整体色调关系的把握，更跨越了画种之间的鸿沟，综合应用各种媒介材料来表达自己的心象之色，用作品来阐释“随心赋彩”的真正含义。

焦笑会/ 高原的天空 绢本设色 100cm×210cm 2012年

焦笑会 骆燕巍/ 濒危部落 绢本设色 200cm×400cm 2019年

焦笑会/ 微光之三 绢本设色 48cm×42cm 2022年

当代画家大多是从典型的西式教育模式下进入中国画的传统教育，艺术家自我意识中的透视、解剖、体积、光影、明暗、空间、冷暖等与传统工笔画中的平面、意象、笔墨、气韵、线条等产生了碰撞，中西审美的不同和色彩表达方式的差异，对于两种风格迥异的画种而言，二者之间有无结合的可能？如何将西式色彩表达用于我国传统工笔画创作？于是我在创作中以此为切入点来进行中西融合的探索。中国传统绘画中没有光影因素。我把西方光影效果作为切入点创作了《沐浴阳光》，描绘了藏族儿女在明媚阳光下的生活场景，此时的阳光有客观层面的高原艳阳的含义，也有主观层面的祖国光辉的含义。在创作过程中我为保留工笔画的平面性特征，主观地剔除光带来的体积感，保留了太阳光带给人心理上温暖明媚的感受。试图减弱光的物理性，保留其精神性。并且利用冷暖对比来塑造画面空间和层次，亮部用暖色，暗部则用冷色处理。在材料选择上也做了新的尝试，如对地面的处理，为了充分表达对土地的视觉感受和触觉感受，我将泥土研磨、过滤后加入胶液调和，自制了土色，试图将绘画材料上升到绘画语言的层面。传统文化是工笔画的精神之魂，为提升自身传统文化素养，了解传统文化的真正内涵，把握民族审美特点，我在后面阶段的创作中更加侧重对传统审美的把握。传统文化中儒家的“中庸思想”对中国画的色彩起到了一定的引导作用：追求中和、协调、统一、不极端的恰到好处的美。表现在绘画色彩上，是极少使用过激的颜色，而是选择相对温和适中的色彩。李耳在《老子·十二章》中云“五色令人目盲”，又直接指出了纷繁无主次安排的色彩会令人眼花缭乱，其实质是倡导一种素朴美、单纯美。刘瑶在《随类赋彩新解》中谈到：“提倡原始的色彩本能，其实，就是将自然作为美学领域的审美境界来追求，反对绚丽之美转而追求纯正而纯粹的‘极色’，即作为玄色的黑色，道家认为黑色是‘朴’‘素’最接近‘玄化无言’的道，最接近造化自然的本性，是物象最本质的颜色。这种天然之美比绚丽之美更加持久，更能体现道与自然，也更能实现具有民族特色的审美形式。”在此观念下，追求雅致、朴素的色彩效果成为我这一时期创作的主要目标。《淘之遥》《高原的天空》就是在这种传统设色方式、理念指导下创作的作品。这些作品整体色调温和，我力求将纯度和明度都控制在“适中”的范围之内，试图从中体会古典文化的魅力。这一时期我的色彩观念延续了传统对典雅、适中的要求，追求在统一和谐之中求变化。

焦笑会/ 微光之四 绢本设色 48cm×42cm 2022年

随着社会身份的转变，工作占据了我生活绝大多数的时间和精力，创作环境变得复杂，时间也变得碎片化，这一时期的心态跟学生时期产生巨大反差，对简单纯粹创作环境的渴望和潜意识里的压抑感促使这一时期色彩择用发生转变。唐代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曾提出“运墨而五色具”，墨分五色，我在创作中以墨的干湿浓淡来营造画面，将“墨”这一色彩的抽象表现形式作为画面的主色调，不过多地进行其他色彩安排，借此单一的色彩效果来表达自身对简单创作环境的渴望，同时大面积的黑色会给人心理上带来一定的压抑感，这种压抑感也是自己真实情感的表露。在此心态下我创作了《刹那花开》和《瑶族姑娘节》，这些作品都是以水墨晕染为主，赋予少量色彩点缀画面，整体视觉效果单一、凝重。《刹那花开》描绘的是一个瑶族少女怅然独坐的情景，黑色的衣服、黑色的背景、漠然的表情，借此抒发内心的压抑与空虚，红色的花朵盛开在皮肤之上暗指内心的美好与希望。

我的当代工笔人物画创作建立在对中国传统文化、技法重新审视与继承的基础之上，对外来艺术广泛吸收与借鉴。中西艺术在生存环境、民族文化、审美理念等方面的差异性，造就了各具特色的绘画思想体系。但同为一种视觉艺术形式，二者在艺术规律和思维认知上是存在诸多相同之处的，通过对西方绘画艺术的研究与学习来拓展自己的艺术视野，丰富自己的艺术思维，从而为我的工笔画创作提供了良性的启示和借鉴作用。创作中，我在色彩表现上也更倾向于“随心赋彩”。

↑焦笑会/暗香之一 绢本设色54cm×86cm 2023年

焦笑会/ 妞妞 绢本设色 45cm×83cm 2023年

焦笑会/ 暖阳 绢本设色 60cm×90cm 2021年

焦笑会/ 微光之六 绢本设色 48cm×42cm 2022年

焦笑会/ 微光之一 绢本设色 48cm×42cm 2022年

在《濒危部落》的创作过程中，我将画面色彩作为一种自我人格与情态的传达媒介，不是对自然物象的简单描摹，也并非随意地主观臆断，而是以抒情、表意为核心来进行设色。画面描绘的是贵州岜沙苗族儿童，这一苗族分支因多种现实原因导致现存人口仅剩两千人左右。在创作时心情较为沉重复杂，想通过色彩把内心的感受传达出来，因此我把沉闷、凝重的黑色作为主色调，人物服饰尊重客观现实以黑色为主，先以墨色多层渲染将服饰的结构纹理等呈现出来，再按人物的主次将墨色的浓淡区分开，主体人物、最靠前的人物加大笔墨渲染力度，次要的和位置靠后的人物服饰墨色较淡，以此和淡黑色的背景相融合，进而丰富画面层次，使墨色有浓淡虚实的变化，从而提高其艺术性，尽量避免死板呆滞的视觉效果。除了浓淡区分之外，我试图将人物服饰的黑色处理得更加厚重，突出其与背景的墨色区别，于是在墨色打底的基础上尝试用黑色丙烯来局部刻画，增加其厚重感。还使用多种矿物质色来丰富画面。在表现手法上将染、皴、擦、磨结合应用。而背景色则以轻、薄、润为主要特色，以此方式来突出主体人物，又在色彩上达到统一和谐。在人物与背景之间以浅色竹子篱笆隔开，使黑与白形成强对比的形式从而加强视觉冲击力。人物服饰局部点缀高纯度色彩来活跃画面，而画面中的蝴蝶又代表了美好与希望。我主观地将蝴蝶的颜色处理成简单的黑与白，也是随心境所定，以此来表达心中的简单、美好，与儿童的天性有精神上的融合。这幅作品无论是人物服饰的色彩处理还是背景色的安排或者白色竹子隔断的色彩设置以及蝴蝶颜色的简单处理，均与本人的创作心境有关。此时物象的固有色绝不是自我内心表达的束缚，而是“心”与“情”的外在视觉化，是在意象色彩观的驱动下主观色彩与客观物象的一种分离，这种分离的动因来之于绘画主体的情感、心态以及绘画理念。因此“随心赋彩”是以视觉为触角、精神为内核的心物感应过程。

“随心赋彩”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它拓宽了当代工笔画的发展之路，使传统工笔画中较为简单化和程式化的色彩表现模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修正，摆脱了相对单一的发展方向，而呈现出更加丰富的面貌，整体向着多元化的空间有序发展。因此，我追求的当代工笔画色彩表达既保留了中国传统的精神质地，又摆脱了传统色彩表现方式的固化模式，融入了现代色彩理念和现代审美意识。“随心赋彩”这一设色理念深入我心，它也将贯穿我日后的艺术创作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