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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工

2023-11-17张新英

金山 2023年11期
关键词:电工面粉池塘

张新英

我很崇拜有技术的人,凭技术吃饭历来受人尊敬。我的父親是一名电工,他的电工技术是靠自学掌握的,它使父亲成为一名有技术含量的人,得到了尊重,也获得了荣耀。

父亲先在抽水站工作,他的电工技术首先在那里发挥了作用。那个抽水站当时是公社社直单位,隶属于沟水坡水库,位于阎家坪。公社决定由受益的两个村——吉家湾村和我们村抽调人员共同管理,我们村就派了父亲这位中年人,吉家湾村派出的是一名年轻人,父亲任站长。这是一个一级抽水站,把阎家坪一个水塘里的水抽出来输送到半坡的一个大渠里,再由一个二级抽水站从大渠里把水抽到岭顶,供我们两个村浇灌田地。父亲所在的一级抽水站既要供二级抽水站用水,又要供大渠正常用水,是两处用水的源头,所以作用更大。

小时候,我常去父亲所在的那个抽水站。那个抽水站很大,抽水管有大水桶那么粗,从池塘直达半坡的大渠边,共有三十多节这样的抽水管,每节有四五米的样子,像一条巨龙,横卧在陡峭的土坡上。抽水站机房是三间两层的瓦房,在水塘边高高矗立。机房里边竖着几块大木板,上面全是一排排的电闸开关,手指粗的电缆线密密麻麻,像蜘蛛网,形状不一像牛那么大的马达有四个,紧紧地连在一起。抽水的时候,电机房的马达轰隆隆直响,震耳欲聋,滴水声滴滴答答,人在里边说话得大声喊,否则根本听不清。有一次,我去机房找父亲,刚好开始抽水,只见父亲一推那硕大的黑电闸,电机就震耳轰鸣起来,池塘里的水打着旋涡被抽水机缓缓地吸抽上来,轰隆隆地被输送到半坡的大渠里。这时如果趴在抽水管的管壁上,能听到管子里闷闷的隆隆声,像天上在打雷,再用手摸摸那抽水管,湿漉漉,冰冰凉。那抽水管口喷出的水柱雪白雪白的,冲得有半丈多高,跌落到大渠后翻着浪花,缓缓地北流而去。那池塘有一亩多大,扔一块石头进去,咚的一声,很沉闷,水有两人多深呢。

池塘的水一般不抽干,记得有一次,池塘的水不知为何被抽了个底朝天,这可是难得的机会,附近周围几个村的人都闻迅赶来了。有好多人卷起裤腿,下到池塘里去捉鱼逮虾摸老鳖。摸老鳖最有趣了,用两脚小心地踩泥巴,如果脚掌碰到鳖盖,就用手下去把老鳖翻过来,老鳖就跑不了了。父亲是摸老鳖的行家,我记得那次父亲摸了小半桶老鳖,我高兴地提回家,炖了近半月老鳖汤。有两只鳖盖还被父亲用绳子吊起来,挂在墙上晒,父亲说鳖盖是一味药材,可以治病呢。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父亲送给村里的孙屠户一只老鳖,屠户刚剁了鳖头,一只狗就把鳖头给叼去了,屠户想制止已来不及了。没想到的是,那鳖嘴却咬住了狗舌头,把狗疼得嗷嗷直叫,满院子疯跑,院子里的人干着急,却都束手无策。有人说,鳖嘴不会松口的,老鳖有个习性,凡是它咬住的东西,非得两排牙齿对口才松口。那只贪吃的狗在院子里像疯了一样跑了一圈又一圈,嘴上滴着的血洒了一路,最后还是被咬掉了半截舌头。那凄厉的叫声,那血淋淋的惨状,在场的人看了都心惊肉跳。

父亲有一个专用的电工包,插了一排的电工用具,有钳子、螺丝刀、电工刀等。父亲把电工包穿在皮带上,吊在屁股后面,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咣当作响。他还有一双上电杆的脚蹬子,那两个脚蹬子很神奇,往脚上一套,攀那光溜溜的水泥电杆子便如履平地,噔噔噔就爬上去了。看着爬到高高的电杆顶上缩成一个点的父亲,我既羡慕又担心,这个行业的风险无时不在,无处在。抽水站旁边就是一个变压器站,机房的门后靠着一根拉闸杆,父亲用它开合变压器的闸。父亲交待我,这是电工的专用工具,不懂电工技术的人可不敢随便乱动。

父亲在抽水站结交了许多朋友。邻村好多人都认识父亲,他们的田地就在抽水站旁边,上地或下地总爱到抽水站待一会儿,和父亲聊聊天,干活休息的间隙也常到他那里抽袋烟,喝点水,一些人还成了父亲的挚友。更让我惊奇的是,一些来这里割草、游泳的少年,也成为了父亲的忘年交,父亲常常喊他们“小鬼”,和他们做游戏,嬉笑打闹,他们都愿意聚在父亲周围。

有一个叫宝爷的人和父亲交往甚厚,常到我家里去。此人懂易经,在方圆几十里小有名气。有一次饭后,母亲指着我笑着对宝爷说:“看看这孩子将来怎么样?”宝爷问了我的生辰八字,又仔细看看我,嘴里嘟囔了一会儿,像是在计算着什么,沉思了一会儿后,他很惊喜地抬起头说:“这孩子是颗出土明珠!”“这是什么意思?”父母亲不明白,让他解释。宝爷慢条斯理地说:“就是说,一颗明珠现在埋在土里,不被人发现,将来有一天拂去尘土,就显出闪闪发亮的明珠来了。”我们听了都一笑置之,没有当真,全当他是开玩笑,谁也没放在心上。多年后,我考入了省城的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在政府机关工作,回过头再想想宝爷说过的话,还真的有那么一层意思——虽然我不是什么明珠,但跳出了农门,从此不再背朝黄土面朝天。父母亲也暗暗佩服他当初的预测,只可惜宝爷看不到这一天,因为他已经作古几年了。

那时候抽水不容易,特别是天旱时,几个村都争着抢水,抽水站的管理员就成了香饽饽,这个请那个送的。那时候无非是送几个解暑的西瓜,让照顾一下,给排在前面一点。那时候,我放学后去抽水站旁割草,常常有人送给我几块西瓜,沙瓤的,冰凉甜爽,特别解渴。他们都是看父亲的面子送给我的,小伙伴也跟着我沾了些光,吃了许多西瓜。抽水站一年到头都挺忙的,特别是在大旱的时候,白天晚上要连续不断地抽水,父亲就不回家,吃住都在抽水站。机房在池塘边,夏天蚊子特别多,不但多,而且大,只要被它叮一口,一会儿就会起个花生大的红包,痒得难受。为了对付蚊子,父亲他们采用土办法,割了好多艾蒿,拧成“火腰”,晚上燃起来熏蚊子。母亲还特地为父亲准备了一顶蚊帐,但父亲大多是在外边工作,“火腰”的烟熏得人咳嗽流泪,睁不开眼,只有到了后半夜人静的时候,父亲才会进入蚊帐里边小睡一会儿。看着那一股股清泉通过管道汩汩流入大渠,流入田地,滋润着干渴的庄稼,我便感到电工父亲的光荣,大地的丰收里有农民辛勤的汗水,也有父亲的辛勤劳作。

父亲在抽水站干了十多年,直到沟水坡水库除险加固,下游泉水枯竭,抽水站被迫撤销。

后来,父亲进了村面粉加工厂工作。这是我们村唯一的一个村办企业,村里的所有粮食都在这里进行加工。在这里,父亲依然发挥着他电工的特长,保障电力的正常供应。面粉加工是个不分白天晚上的行业,同时也是一个对人身体特别是肺部有影响的行业。呛人的面粉粉尘使好多人望而却步,但父亲却坚持在面粉加工厂工作,一干就是五年。他说电工就他一个人,连个顶班的都没有,厂里离不开他。面粉加工厂是一个大院子,里边有几十间房子,不但加工面粉,还碾米、榨油,这里所有的机器都要靠电力运转,电工责任重大,不能有丝毫马虎,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断电停机,影响正常生产。父亲不但管电,还管维修,几十台机器要定时进行检修,加工厂院子里还有一台大变压器,也归父亲管。小时候我去面粉加工厂,看到父亲不是维修机器弄得浑身油迹斑斑,就是被飞扬的面粉弄得灰头土脸,浑身上下就没有干净的地方。父亲的一些朋友看到他工作实在太辛苦,都劝他不要干了,但父亲说这儿离不了电工,依然坚持着,直到培养了接班人,他才放心地离开。

再后来,打麦场成了父亲的主阵地。那时生产队刚启用脱粒机打麦,父亲这个电工又被派去管理打麦机。打麦时,父亲这个管机子的人一刻不能闲,成天围着机子转。那时,生产队麦子收割后,都会放开让大家去地里拾遗落的散麦,这时各家各户都会齐齐出动,但父亲在打麦场,不能离开,拾麦子就成了母亲和我们几个子女的事。为此,家里少拾了许多麦子,好多人都为我们家感到惋惜。父亲却安慰我们说:“生产队打麦也很重要,麦场需要我,家里少拾点麦子就少拾吧,日子紧一紧,也就过去了。”父亲就是这样一个豁达的人,他把公家的事看得重,总是把自家的事排在公家的事之后。

打麦场是夏天最忙的地方,也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安全是头等大事,父亲最知道这一点,他每天检查线路,检查机器,一点也不敢懈怠。有一年,邻队的打麦场就因为线路老化,导致麦场失火,等到消防车赶到时,满场麦子全都化为了灰烬,队里的人哭天喊地,那场面至今让人难以忘记。父亲管场从来没出过事,队长对他很是信任,年年让他管打麦机。父亲每年都要带一个新徒弟,多年来,他已带了十几位年轻徒弟。由于我家辈分高,一般人见了父亲都叫爷,许多年龄大的就算不便喊“爷”,也尊称父亲叫“佬”。父亲的荣耀,都是他用汗水和技术换来的。

父亲经常说,技多不压身,机器维修他开始不懂,但因为他是电工,能够触类旁通,很快上手,三轮车他以前没开过,经别人一指点,十多分钟就能轻松驾驶。电工技术使父亲受益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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