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爱情，一个人的成长

崔柴柴

一

我十八岁那年，野心勃勃地想当一名摄影师，离尘就成了我的照片中出现得最频繁的对象。他和别人不一样，那个时候的男孩子都是挤在球场上打球打得一身臭汗，而他是那个安安静静坐在图书馆看书的男生。

我拎着一个小相机，抓拍一切我喜欢的瞬间。我记得他曾问我：“你难受的时候喜欢做什么？”我说：“大概是去西湖边坐着吧。”我现在已经不记得当时是什么原因，他带我去了西湖边，阳光下他的眼睛真好看啊。他的眼睛就是我看过的最好看的星星。

你知道暗恋的滋味吗？像还没熟透的李子，能尝到一丝甜，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涩口无比。我对离尘的爱恋，来自他的与众不同，也来自我的自卑。那时我是被丢到人群里就找不到的女孩，而他不同，他身边总是有人围绕。他长长的睫毛，微鬈的头发，走在夕阳下时总像是天神的孩子。要不是和朋友的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我觉得我此生都会错过他。大冒险的内容是找一个人拔下他的三根睫毛，我鬼使神差地跑到他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问他：“能给我三根你的睫毛吗？”他显然被这个无厘头的要求弄得一头雾水，但还是把睫毛拔下来给了我。

在那以后，我和他有了联系。我们会看同一本书并在那本书里写点什么，偶尔是心情，偶尔是一首小诗。当时我想，这已经够了。

那是我和他第一次逛西湖，那时的杭州也是一样的炎热，再加上拥挤的旅客，所以并不是一次完美的出行，但我却听到了这辈子最好听的话。想避开人群的我们走着走着就到了西泠印社，小山清池，院子紧凑别致，风吹过来的时候还能听到树叶间摩擦的私语。

他给我拧开矿泉水，我猛喝了一大口，紧接着他顺手又把水拿回去自己喝了起来。单单是这一个动作就让我手足无措，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谁知他来了一句：“其实你跟其他女孩挺不一样，好像有很多情绪被你藏起来了。”这句话戳中我正剧烈跳动的心，但是我强装冷静地说：“大概很多人都这样吧。”

我总是拿着相机拍个不停，他也似乎习惯了我和相机永远是一起存在的。我记得那一天是我绕着西湖走得最久的一次，回去的路上我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发现他握住了我的手。

“我知道这样跟你说很差劲，你是一个喜欢浪漫的女孩子，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和你說，你是我遇见过的最特别的人，我再也不想让你从我身边离开。”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我从困顿中惊醒，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已经顺着眼角淌下来了。

我们太像了，我们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又渴望得到温暖，我们都在原生家庭里受到伤害，一个人独自舔舐伤口。我们有太多话不知道和谁说，我们就像彼此契合的拼图，拼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二

爱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我从来不知道我的优点在哪里，但是在他眼里，我却处处都是优点。

有一段时间我脸上大面积长痘，用尽了护肤品都没办法。我每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深感绝望，甚至觉得自己没办法站在他身边，但他总是说：“没关系的，会消的。”

在认识他之前，我很少穿裙子，甚至很少打扮自己。有一天他敲我家的门，递给我一个袋子，说：“我偶然看见的，觉得你穿会很好看。”那是一件长裙，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到我穿衣的尺码，但那裙子穿在身上竟然特别合身。我讶异于一个男生可以如此细心，也讶异于竟然会有人这么在乎我。

我依旧记得我们在一起时的细节，吃完饭的时候他总会拿纸巾给我擦擦嘴，像照顾小朋友一样，过马路的时候永远会牵着我的手。

夏天的晚上，他骑着摩托车带我兜风，我齐腰的长发被吹起来，有一些缠在脸上。我老是会放开抱住他的手感受那些我抓不住的东西，被教训后又把手收回来。我总是有一些危险的想法，我总是一个人愣神的时候就哭了。

后来我得到了一份医疗报告，结果是：重度抑郁。仿佛一切都有了解释，但是那时没人相信，一个看起来如此正常的女生，为什么会抑郁。只有他相信，只有他陪在我身边。现在，我忘掉了那个时候的很多挫折，留在心里的，都是被爱过的时光，也是那些被爱的时光，一直支撑着我。

有一次，我问他我会不会永远好不起来了，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告诉我不管怎么样他都在我身边。我哭得像小孩子，他忙不迭地给我擦眼泪、擦鼻涕。我相信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是真心的，以至于到我们说分开时，我也知道那是真正的结束了。

是他把我从一片黑暗里带出来，让我明白被一个人真切地爱着是什么样的感觉。当我感受到光明的时候我肆意地挥洒自己，却忘了他也需要我。后来，我认识了一群摄影师，我们在工作室里喝酒、聊天，拿着相机拍照，我从没想过，这会使我们渐行渐远。我沉浸在有摇滚、有相机的生活中，我忽略了他，忽略了我们。在一次我给一位摄影师朋友当模特的时候，他打来好几个电话，我没有接到。就这样，我们歇斯底里地吵了一架，我抱怨他不在乎我的梦想，他说我心里已经没有他了。

三

终于，我们因为无法在同一条路上走下去而选择了分开。他远走他乡杳无音讯，我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我的照片里。

我留在了杭州，但是极少一个人去西湖，那些我们以前一起走过的路，现在每走一步都觉得触目惊心。后来我把长发剪了，戴着夸张的复古耳环，拿着胶片相机在钱塘江边走来走去。偶然的一天，我到了他的城市，在朋友圈发了个定位，他发微信给我：我距离你就两条街。我心里一惊，回复了一句：那来一起喝点东西吧。

在他来之前我一直不停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妆有没有花，口红有没有抹匀……但恍然之间，我又认不出自己。他来了，轻声说了一句：“差点认不出你。”是啊，因为我变得和以前太不一样了，以前那个淡如白水的自己现在已经被各种颜色覆盖：亮色的眼影，浓黑的睫毛，深红色的嘴唇，夸张的发色和浮夸的打扮，连我自己都找不到关于自己以前的种种痕迹了。

那一瞬间，我知道我们彻彻底底地与过去分开了。小酒馆里正在放《我想和你好好的》，我指了指电视说：“咱俩分开之后我把这电影看了二十多遍。”他一边笑一边说：“那你记不记得你以前可比这个女主闹腾多了。”我记起来了，那个时候的我一度神经质得和那电影里的喵喵一样，我们对彼此的占有欲已经成了一种病态。

他问我现在过得怎么样，我低头笑笑说：“我现在成为摄影师了，但我还是怀念那个时候拍照的感觉。”我们没说太多话，他接到一通电话说公司里有事就先走了。我留在小酒馆里，给离去的他发了一条信息：你胸口我名字的刺青还在吗？要不然改掉它吧。过了许久他回复了一句：还在，就让它留在那儿吧。

也是在西湖，我牵着那时男朋友的手，我们很谈得来，他和我一样也是摄影师。那个时候是旅游淡季，湖边游客不多，有一个卖玫瑰花的阿姨问我们要不要买一枝玫瑰，他摆摆手，牵着我绕开了。

我突然想起来，十八岁的某一天，我随口说了一句我最喜欢玫瑰，那个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离尘跟我说：“你等我。”过了一个半小时，突然有人敲我家门，我看见他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站在楼道里，他说：“我骑车找了好久，好多店都关门了，只买到了这样的玫瑰，下次给你带更好看的。”那捧玫瑰的包装是艳俗的，但是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玫瑰是什么样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爱情。

在离尘之后，我再也没有遇到像他那样的人。也许是注定的，你生命中会有一个人出现，然后彻底离开，他是留不住的，留住的只是回忆和教训。

也许很多人都有过相似的经历，爱而不得，或者因为无法抗拒的因素必须分开，就在我们的十八岁，就在我们最波折又无力的那段日子里。分开后的好几年我都没能理解，为什么一个曾经那么爱我的人说走就走了。现在我终于明白，他的到来就像天使的亲吻，是美好的，是短暂的，是值得怀念的。在我最無助最迷茫的年纪里他一直陪着我，带我走出了自卑，带我感受了我从未了解的世界，当我想当自由的鸟时，他放开了那根风筝线。

若干年之后，我终于明白，真正爱一个人需要多大的勇气。我很感激他能出现在那段时光里。十八岁的你不喜远走，而我总是向往远方。后来我也只身去了很多地方，遇见了很多人。当我觉得我开始老练地生活的时候，我却总想留长头发再穿一次白裙子给你看。

（摘自《18个女生的18岁》，长江出版社，本刊有删节，河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