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丑”女孩成为选美冠军
2023-11-16陈佳莉
陈佳莉
洪昊昀在人群中很有辨识度,身高1.8米,身姿柔韧纤细,走起路来,富有韵律,每一步都像是在跳舞。在2023年世界小姐中国赛区的比赛中,洪昊昀赢得人气冠军和东部赛区冠军两顶桂冠。
传统思维中,抛却天生“模特坯子”的身材,围绕洪昊昀的所有标签,似乎都和选美有着天然的鸿沟——她是清华大学计算机系的学霸,曾因外貌遭受过霸凌,“被打压”写满了她的成长史。但她敢于冒险,挑战偏见,于“夹缝”中绽放出自信的花朵。
以下是洪昊昀的讲述。
淘汰每天都在发生
小学三年级时,我在电视里看到张梓琳拿到世界小姐全球赛的冠军,那么美丽,那么耀眼。梦想的种子也许就这样撒下了。
2022年本科毕业,我决定向梦想靠近一步。我衡量了下自身条件:不能改变的“硬件”,包括身高、骨骼、容貌等,我有了;需要经过长期努力形成的“软实力”,像语言能力、教育背景、才艺等,我准备好了;其他可以通过快速学习掌握的,比如,化妆、台步、平面拍摄技巧等,我参加培训班,集训了两周,效果很明显。此外,我还学习了主持、礼仪、选美台步、表情管理等。
2023年3月,我听说世界小姐总决赛将在阿联酋举办,整个人像被“激活”了。因为阿联酋恰好是我即将要去直博(本科生直接读博士学位)的地方。我开始设想,如果能拿到中国区总冠军,到时就可以代表中国在阿联酋参赛,天时地利。
报名时,我是冲着总冠军去的,但比赛过程的残酷超乎想象。所有参赛者每天要反复化妆、卸妆,有人因为化妆过于频繁导致角质层受损,脸和眼睛肿得很夸张,不得不退赛。每天的拍摄强度很高,大太阳底下,我们穿着超过10厘米高的高跟鞋,走在大理古城铺满石子的路上。往往拍了一天,最后剪出的視频中自己的镜头可能只有一秒钟。因为赛程紧张,我们有时一天只能睡3小时。有些姑娘受不了委屈,直接回家了。
直到最后一刻,总决赛颁奖礼现场,还有人没坚持下来。当晚,大理的气温只有13℃,七八级的大风中,我们在舞台上穿着高跟鞋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头饰被风吹得噼里啪啦打在脸上,还要保持微笑。我身边两个姑娘因为低血糖晕倒,被救护车拉走了。前面还有人在展示服装的时候摔倒了,在舞台上砸出一个窟窿。我走过去时,一不留神,也差点摔倒。最终,我没有拿到总冠军,获得了人气冠军和东部赛区冠军。这两顶桂冠虽然没有宝石,但这段经历对我的意义是无价的。
可能很多人对选美比赛的定义,就是看脸和身材。真正经历过之后,我才发现,选美考查的东西很多,比如,如何在体能消耗殆尽的情况下仍非常得体地出现在镜头前,如何在误会发生时泰然自若地解决,如何对抗一些不尊重自己的行为。
对于美,我也有了新的认识。因为颌面的问题,我的下巴有点后缩,摄影师曾提醒过我,让我尽量避免侧脸面对镜头。但其实每个人的颜值都有漏洞,我们程序员圈内通常认为,这是系统特意留的漏洞,叫作“辨识度”。现在,我把自己五官的不完美,就当作是辨识度。
用成绩对抗校园霸凌
决赛结束第二天,一觉醒来,手机里跳出好多朋友留言:你上了热搜榜第一。
随着关注度升高,除了赞美和掌声,网络暴力也出现了。留言中,有人说我丑,这无可厚非,大家的审美标准不一样。还有人说我是400分上的清华,甚至有人说我参加选美是想嫁富豪。那些不着边际的评价,在我看来,更像是“奇闻共赏”。当然,更多的是点赞和暖心的评论。有人给我发私信,说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和我一样,拥有自信;也有人问我是怎么走出校园霸凌的,能不能给他家孩子一些帮助。这些都是我参加比赛的意义。
因为遭遇过校园霸凌,所以我并不是很在乎网络暴力,因为现实中的伤害更可怕。
刚上初中时,我下巴后缩严重,婴儿肥导致整个脸很圆,再加上当时我的身高已经有1.8米,不符合江浙一带“白瘦幼”的审美,也不知是怎么传开的,突然间,年级所有的男生都说我是“全校最丑的女生”。走廊上,对面走过来的陌生男生,会突然朝我做干呕的动作。后来慢慢到了身体伤害的程度,他们会毫无来由地用各种东西打我的头。我跟老师反映,结果老师派了一个同学来劝我,说让我不要那么计较。我也跟爸妈说过,但他们的处理方式不是很理性,直接给那些男生的家长打电话威胁对方。无论老师还是家长,那时并没有校园霸凌的概念,以为这只是孩子间的玩闹。
慢慢地,我对“丑”的评价就免疫了,只要不是肢体攻击就行。同时,我也发现,那帮孩子有慕强心理,对成绩好的学生毕恭毕敬。于是,我暗下决心,努力学习,读了重点高中,考上了清华大学。这个过程中,我发现成绩提升后,他们的确收敛了很多。他们其实心里很“虚”,自己成绩一团糟,生活不如意,所以才会把情绪发泄到别人身上,和现在的网络暴力者一样。
偏见和冒险
一路走来,我遭遇过太多形式的偏见:从女生学不好理工科,到理工科女生不可能参加选美。比赛时,无论是评委还是选手,听说我是清华计算机系毕业生时,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
即使在清华校园里,外貌也给我带来过一些偏见和困扰。我的画风可能和一般人眼里的学霸不太一样。刚进实验室时,很多人就会猜想,“这大概是个‘花瓶吧,肯定会利用自身条件获取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其实我熬的夜比谁都多。
我本科阶段发表了3篇论文,获得了清华大学和北京市本科毕业生优秀论文奖,研一时还拿到了“综合优秀一等奖”,一万元的奖学金全捐给了高中母校。那些持有偏见的人逐渐意识到:这个女生竟然是个“六边形战士”。我用成绩堵住了他们的嘴。
考入清华时,我最初学的是机械专业。后来,我意识到自己对计算机专业更感兴趣,大二上学期就开始有计划地筹备转系。我同时修着计算机系大一和机械系大二的课程,当时机械班的班主任想挽留我,跟我说一旦转系失败,就没有回头路,可能会被调剂到最不喜欢的专业。但我主意已定,最终凭自己的努力成功转系。
今年,我放弃在清华读研选择出国直接攻读博士学位,可以说是一次更大的冒险。
2022年下半年,我申请到了阿联酋穆罕默德·本·扎耶德大学的直博名额,攻读人工智能专业。我放弃了清华读研的机会,学长说我很勇敢。因为我要去的这所学校刚建成不久,名不见经传。不过,这所学校是全球首所人工智能大学,我的博士生导师跟我的观念非常相似,即人工智能的工程化已经跑得很远,但理论没有跟上,没有理论保证的人工智能就像开盲盒,难以预测其后果。起初我也纠结,后来我想明白了,外界的评价没那么重要,只要自己内心觉得值得,无须受虚名的绑架。
就像选美一样,空有外貌是灾难,修炼内心才是王道。人生中,选择对与错,关键要看你能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活。
(摘自《环球人物》2023年第12期,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