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心底的痛（外二篇）

那天，中午下班后，我仍伏在办公桌上赶写材料。“叮铃铃……”铃声急促地响起，电话那头传来父亲焦急的声音：“快回家，你妈出问题了。”话音未落，电话就挂了，我立马起身向父母家奔去。

推开家门，我看见母亲呆坐在正对门的沙发上，雪白的墙衬托着她白净清瘦的脸，我进门她没任何反应。“妈，妈，我是胖，是你女儿！”母亲眼睛都没抬，自顾自地一人唠叨着什么。妈，我妈，竟然不认识日日陪伴她的女儿了！我一时慌了神，颤抖着手拿起电话向好友神经内科熊主任求救。

熊主任火速赶到我家：“你们近来发现她有什么不正常吗？”

“很长一段时间，母亲一动脑筋就说头疼，无法完成一件事；她常忘记做过的事，忘记学过的字；有时怀疑我爸将她的剪刀藏起来了，有时又怀疑我爸将她的面条煮了吃了。”

“这些都是阿尔茨海默症的表现。结合你妈今天的情况，你妈是患了阿尔茨海默症，已经中期了，如果早发现早干预，可延缓病情。这种病情会越来越重，是一个漫长的无法逆转的病程，不过，精心护理的话一般可以活很多年……”

熊主任的话让我们全家瞬间懵了，我怔怔地盯着熊医生，屋内静得只能听见母亲呼吸的声音！尽管我知道阿尔茨海默症在老年人中是高发症，尽管母亲也曾怀疑自己是患了老年痴呆症，但我们压根儿不敢接受这可怕的事实！熊主任的诊断像炸雷一样在我脑中翻江倒海，恐惧、心痛、绝望，像无数只猫爪在抓咬咀嚼着我的内心；自责、内疚、懊悔不断在我心中加剧，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大意，没将母亲的现状与老年痴呆症连线，或许早日带母亲就医病情便能得到控制……

阿尔茨海默症在母亲身上最初的症状是主观认知下降，记忆力丧失。我爸带她外出散步，她纳闷地问：“你是谁？”她认不出陪她走过了一生的老伴；我们子女围着她聊天，她好奇地看着我们说：“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孩子呀？”我们是她用鲜血和生命养育长大的子女啊！母亲是理工女，平时父亲给母亲看他写的小说，母亲常不屑于那华美的辞藻，可现在母亲连“大小多少”这么简单的字都不认识了。母亲的同事眼科卢主任说母亲是她的老师，母亲教的高等数学课学生们非常愿意听，可现在母亲连1+1等于几都不清楚了。

这段时间，母亲不像有的老年痴呆患者那样骂人、打人，出现攻击现象，常常是安静地坐在那儿。我们姐弟下班回家后，她像3岁孩子似的跟在我们身后走来走去，有时还会露出天真的笑。母亲一生个性要强，不善于也不轻易表达温情柔意，但在她患病时，潜意识里却很依赖我父亲——那时父母分房睡，母亲常常半夜爬起来茫然地寻找我爸。“我搬到你妈房间睡吧，你妈需要我。” 我爸深情地说。我妈一辈子不服从我爸的“领导”，当失去意识时，终于被我爸“领导”，温顺下来。

面对母亲的病情，我们心疼彷徨，但除了精心护理别无他法，我们为母亲请来阿姨24小时陪护，我们姐弟四人排班每天轮流陪护母亲。

一段时间后，有天清晨，我为母亲梳头，镜子里的母亲忽然显出清醒的表情。“胖，你是胖吗？”“妈，你认出我了！”患病两个月的母亲突然恢复记忆认得我了，喜极的泪从我眼窝夺眶而出，一滴一滴不断线儿，滴在母亲的头发上，滴在母亲的手背上。母亲轻轻擦去手上的泪水，向我投来不解的眼神。“妈，你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认识我了。”“真的吗？我是患病了吗？”母亲迟疑地问着。

从此，教母亲重新认识世界，是我们子女每天下午下班后的功课。我牵着母亲的手来到大街上，指着商店的标牌问她：“这是什么字？”母亲回答：“上。”我又指着马路上奔跑的车问：“这个车顶上有个小牌的是什么车？”“出租车。”“这是什么颜色？”“红色。”……我按照医嘱努力帮母亲恢复记忆。想起小时候，母亲牵着我的手送我上幼儿园，也是不断这么问着，教我认识世界。岁月流逝几十年，弱小的我长成了母亲的依靠，轮到我教母亲认识世界了！

“妈，你好了！”兴奋的我牵着母亲的手一直向前走去，我们来到青山路十字路口，西边的太阳正慢慢沉落，血红血红的颜色映照得天边的晚霞迷人地、鲜艳地泛着五彩的光。街上的房屋、脚下的马路、街上的行人都笼罩在一派夺目的红晕中！一抹红光正好照在我和母亲脸上，我们沐浴着夕阳的温暖，注視着那火盆般的太阳渐渐地渐渐地隐没于高楼大厦后面，那血红的颜色变成了绯红、淡红，最后当这一切红光都消失了的时候，天空忽然显得那么高、那么远，四周呈现出一派肃穆的浅灰色。

母亲说：“思思出国留学，我给她一笔助学金。”母亲爱学习，年轻时曾以南昌市第一名的成绩考取省级医院；八十岁时，还坚持上老年大学，学电脑、学家电修理。她一向支持鼓励孩子学习，我们姐弟几人都是在母亲的督促下去大学求学的。我回答母亲：“那是你的养老金，思思有奖学金的，我绝不能接受您这笔钱。”“哎，你不拿，过几天我又糊涂了，你就拿不到了。”母亲断断续续地说，我仍然婉拒了。可母亲的话让我心里发慌，母亲学医，她自己很清楚这病发展下去的后果。我恐惧地看着她，抓紧她的手，感觉到母亲手指脉搏剧烈地跳动，一阵寒流通过我的全身。“别怕！”母亲眼里透出坚定又无奈的光。母亲向来坚强、能干、聪明、敢想敢做，性格中颇具阳刚之气，连她写的字都像男性的字遒劲有力。她一辈子不愿当淑女，一心只想是个“男儿身”……

一段时间后，母亲果真又不认识身边的亲人了，这让我的心又陷入深深的悲痛之中。

不完而美

我渴望完美，从年轻时就追求完美，遗憾的是我磕磕绊绊一辈子，从没感受过完美的喜悦。直到今年三月读了刘墉的《不完而美》，那深邃的思想，哲理的语言，让我忽然开窍，世事本无完美，只看你怎么理解、感受。我在今年四月去葛仙村感受人间四月芳菲天，让我切实体会到什么是不完而美。

疫情结束，春光明媚，我们大家庭“夕阳红”旅行团正行进在去网红打卡点葛仙村的路上。我外甥说：“葛仙村的夜景独具特色，白天并不理想。”我说：“‘在葛仙村做几天神仙的宣传太诱人，我们此行不求完美只求快乐。”于是我们继续愉快地前行。经过近四个小时的车程，傍晚我们来到了葛仙村。

听说在葛仙村做神仙一定要体验它的夜色之美，我们踏着山路向村中心走去。夜幕徐徐降临，一栋栋楼宇依着山势而建，一层高过一层，连成一片，枕山而宿，牵起条条灯的彩带，似层峦叠嶂的山水画。

踩着溪涧石板，穿过那潺潺小溪，蓝色灯光照射下的溪水闪着蓝宝石般的光芒，蓝盈盈地充滿迷幻。小溪时而躲进山石中和我们捉迷藏，时而又露出笑脸对我们轻吟浅唱。四周是那么静谧，我们在仙境中悠然徜徉，偶尔听到牛郎织女的呢喃声。

到了度假村中心广场，放眼看去，天哪！满眼都是人！无数道射光从天而降，继而四周山头升起一圈圈五彩的光环，红的、粉的、绿的、紫的，绽放出梅花、雪花、三角形、多边形……各种图形，连同天上的繁星光彩夺目，将漆黑的夜点亮，我们仿佛置身于巨大的灯罩中。

又见几道闪电掠过眼前，我的目光追寻着，发现众庙阁的亮阁仪式——灯光秀已经开始。令人惊叹的光的特效打在高26米、三层四柱的众妙阁上，一道道彩色灯与月光、星光、亭阁交相辉映，流光溢彩，恍如身临玉皇大帝的凌霄宝殿。“此景只应天上有，启知身在妙高峰。”正当我拍案叫绝时，我弟媳说：“南昌的滕王阁也有灯光秀，比这还强好几倍。”我忽然觉得很有意思，我住在南昌，却没时间去欣赏滕王阁的灯光秀，还远赴几百里到这山村欣赏奇景，可见人们并不是纯粹出来赏景，而是换个环境放松心情，这也是一种休闲方式，景致倒是在其次了。

灯光秀刚结束，人们又转向了大型实景水幕电影《归真记》，密密麻麻的一圈圈人围着探索新奇，我无法近前，弟弟努力为我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在水幕、光影的幻境下，真人表演结合声光电特技的电影开始了，舞台上演绎着葛玄天师在葛仙村修行、授医、传道、著书，并羽化成仙的故事。空间到处迷迷茫茫，水雾飘飘洒洒，沾在我的头发上、脸颊上，丝丝的清凉让我感到如入仙境。我微微地闭上眼睛，思想随着缥缈的水雾飞翔、飞翔，似已成仙。

水幕电影谢幕，文艺节目又开场。节目并无特色，但现场气氛却被主持人炒得火热。尤其是篝火舞蹈，外围是密密麻麻的观众，内圈是几百名游客手拉着手将红红的篝火围了五六层，在主持人的鼓动下，大家唱呀跳呀，最后一起冲向篝火中心。旁边的观众也击掌呐喊，声浪一波高过一波！我外甥兴奋地对我们说：“虽然我见多识广，但今天仍热血沸腾！”连我那喜愠不形于色的外甥媳妇也不由得发出一声声赞叹！

次日，我们继续遨游在葛仙村的山水中，因为是夕阳红团队，我们都没选择登山。一路前行，发现葛仙村的白天其实很平凡，四面山麓无陡峭绝壁，一条小溪缓缓流过，景色不算太美，人工打造痕迹明显：溪边堆砌的石头、路边盛开的鲜花、草中的茅屋均为人工，没有了在仙境的感觉，山下的景观半天均可游玩完，但大家仍兴趣盎然！

我们一路欢笑前行。

走在那装挂满宫灯、彩伞的古色街道上，与许多穿着汉服、盘着汉朝发型的女子男士擦肩而过，我也忍不住披上汉服做了汉女，仿佛穿越到了汉朝。

站在那试气塘边，对着远处水牛吹出长长的一口气，我大姐竟吹出最高点——20米。

穿过那水雾缥缈的云环，我二姐霓裳摇曳，仿佛仙女下凡……

虽然葛仙村的白天并没特别的自然景色，但却丝毫不损它夜的魅力。我很佩服打造者的远见卓识：借助东汉道教灵宝派葛玄天师的传说，宣传葛仙山是“中华灵宝第一山”，以此扩大葛仙村的影响力。将一个贫穷落后、交通不便、清冷僻静的小山村，打造成了富含特色、仙气十足的旅游网红打卡热点。这一创新，让追求生活品质的老百姓有了休闲之地，让当地的村民走上了康庄大道，也让我大家庭成员在秀山丽水中享受着天伦之乐。

其实生活中本无完美，在于人们去挖掘、认知完美，在心灵深处去感悟完美。

我上大学

一

我又上大学了，离第一次上大学已经过去三十几个春秋。

我怀着兴奋而又复杂的心情推开教室的门，放眼望去，黑头发、花白头发，哦，还有白发苍苍的，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笑靥如花，同学们纷纷向我投来友好的目光。环顾四周，教室那么大，但走廊、后排仍加满了座位；窗户那么明净，金色的阳光洒向每一位老年学员；墨色的黑板上留着淡淡的粉笔印迹，但它的风采已被现代化教学设备投影仪抢去。

随着一声门响，走进一位年轻的教师，穿着米色的夹克，梳着艺术的长发，风度翩翩，才气荡漾在他充满青春活力的脸上！他是我们国画班的老师，也许是因为太年轻，他对着我们这些年长的学生竟有些腼腆。这是他第一次站在老年大学的课堂，还不知如何把控教学场面，但他稍稍定神后立马泼墨挥毫，一幅绝美的山水画便展示在大屏幕上，同学们不由自主地发出阵阵赞叹声！

那一年我退休了，忙忙碌碌的我告别了工作的舞台，仿佛从此与社会脱节了，由社会需要我转变成了我需要社会。角色的转变，令我失落迷茫！是老年大学为我牵起连接社会的红线，绘画、诗词、舞蹈这些一直想学却因工作忙没能学习的课程，至此可以日夜与我相伴！我重新点燃了对生活的炙热之情，找回了自信自尊！感叹我遇上了好时代，让老年人的生活有了新的奔头。

二

我又上网上大学了！前几天我坐在家中书桌前，怀着好奇而又急切的心情打开了网上老年大学的APP，点开散文教学课，眼前立刻出现一位精神矍铄的中老年学者，只见他穿着枣红色的西服，系着大红色的领带，梳着边分头，正声情并茂地朗诵着他的《散文美》，情到深处不禁潸然泪下。这是他第一次在网上对着全国各地的学生讲授散文，有些激动。他带我们探讨散文的前世今生，感受散文的诗情画意。他说散文美，美在说理；散文美，美在抒情；散文美，美在形散神聚！通过老师的教学，我豁然开朗——散文写作本无定规，创新更宜另辟蹊径！

科技的高速发展，疫情的防控，催生了网络教学之花。网上大学，老师在“云”的这端，学生在“云”的那端，国内国外，城市乡村，网络架起上学的桥梁，“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网上大学，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是否相识谋面，只要入学就是学友，互帮互学，其乐融融，“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网上大学，无惧岁月流逝，即便是耄耋老者，步履蹒跚、轮椅代步，有网络大学就有你的世界！

我上学了，回想我的上学历程，百味皆备！我喜欢上学，学到地老天荒是我的憧憬！

熊卫红 江西南昌人。政工干部，全国城市医院思研会、文化建设协会理事。作品发表于《今古传奇》《速读》《现代医院管理》《中国卫生》《西江文艺》等刊物和网络平台。作品曾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