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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荒寒亦自清

2023-11-15从维艾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3年10期
关键词:柴垛砖瓦祖父母

故乡的老屋,已被岁月刻下一道道深深的皱纹。

斑驳的墙壁上,游走着深浅不一的裂痕,层叠的瓦面,堆积着厚厚的绿苔,屋檐下,是一张张灰蒙蒙的蛛网……

曾经高阔宽敞的老屋,已没了昔日的辉煌,与它身边一座座拔地而起的二层小楼形成了巨大反差。它单薄的身躯,倔强地挺立着,似一名耄耋老者,守望着生我养我的这方故土,见证着古往今来的岁月变迁。

小时候听祖父说,他住过的老屋是曾祖辈做的,那是三间三拖一撮箕的大瓦房。一丈八尺八高的主房,九柱十一檩。盈尺的房梁、杉木的阁楼、鼓皮、雕花阁门、石门槛、石门凳,青石板铺设的院子、台阶,左右对称的厢房、厨房,老屋的规模在当地虽称不上最大,但也是屈指可数。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东荆河地处江汉平原腹地,蜿蜒曲折数百公里,两岸滩涂宽阔,土地肥沃,河内鱼虾成群。同许多勤劳质朴的人一样,祖父母在东荆河内滩这片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打鱼种地谋生,过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那时学堂设在自家祖屋,祖父母膝下的三个儿女都受到了良好教育,伯父读了十年长学,父亲在这里启蒙开智。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给予了东荆河沿岸人们丰厚的馈赠,但也时常带来猝不及防的水患。

新中国成立前,这里堤防薄弱,十年淹九水。每逢汛期,滚滚而来的洪流倾泻而下,无不让人们担惊受怕,饱受煎熬。

1948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像一头疯狂的猛兽扑向了深夜熟睡的人们。当大家互相叫喊着冲出家门的时候,水已到腰部以上。惊慌的人们在黑暗中相互搀扶着向岸上逃命。一瞬间,原有的村庄、田野,还有祖辈几十年苦心营造的老宅,被浸泡在一片汪洋里。

洪水过后,东荆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面对洪魔的吞噬,人们愁肠百结,望河兴叹,欲哭无泪。

无家可归的祖父母,不得已携着伯父伯母、父母亲一大家人,寄宿在堂伯父家。堂伯父在当地属大户,房子很宽敞。寄宿期间得到了他们一家人的许多关照,但祖父母总觉得别人的屋檐再大,也不如自己有一把伞,只有走在自己的田地上,才能舒心朗笑。

一年后,在东荆河外滩一个杳无人烟的地方,伯父母、父母分别搭建了两座二间的茅草屋,只能容纳祖父母居住的小草房则置于两房中间。祖父说:“树大分杈,人大分家,这就算是给你们兄弟俩分家了。”

茅草房是父母的唯一财产。

然而,就是这孤寂的三间草屋,落寞的一家人,却打破了这片旷野的萧瑟,唤醒了这片沉睡的土壤。

因为父辈的定居,那些受灾的乡邻和沿岸的灾民,也陆续从寄居地迁徙至此,越来越多的茅草房搭建起来了。外滩,不必担心洪水的肆虐,人们安心在这里开垦土地,繁衍生息,逐渐形成一个不小规模的村落,从家村至此开始兴起。

20世纪50年代末,我在这个村落我家扩大了的茅草房里出生。虽然伴随我的,是接连不断的自然灾害、物资匮乏、粮食紧缺,但在父母、哥哥姐姐们的庇护下,我的童年时光是温暖、无忧无虑的。那种极端困难的日子,父母吃糠咽菜,但母亲总是想方设法为我们开小灶,用仅有的一点粮食,每天熬粥或者制成米糊喂养我们,竭尽所能让我们吃饱穿暖。现在跟哥哥姐姐们说起,那时候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在简陋低矮的草屋里,总觉得有一股股浓浓的暖流,从茅屋每一个角落,送到我心里,让我享受到了世间最无私的爱。哥哥姐姐们说起过去,也是阵阵唏嘘。

草屋由于多年的风雨侵蚀,每遇大暴雨,“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小时候我特别怕打雷,尤其是在漆黑疯狂的雨夜。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如同要把所有东西都震碎,一道道闪电划破漆黑夜空,穿梭到屋内,让我惊恐万分。每遇此况,母亲总是一边安抚着我,一边带着哥哥姐姐们,搬床的搬床,拿盆的拿盆,接住那一条条屋顶下来的雨柱。父亲则是一手抓着一捆茅草,一手扶着梯子,在雷雨闪电中爬上屋顶去堵漏。直到屋内的盆盆罐罐里,只能听到滴滴嗒嗒的声音,父亲才能从屋顶上下来。看到我们安然入睡了,父亲会轻脚轻手把盆盆罐罐里的雨水端出去倒掉,然后静坐在一旁守候我们,当我们睁开蒙眬睡眼,他却早已忙碌在田间地头了。或许这就是冰心先生所说的,父爱是沉默的,如果你感觉到了那就不是父爱了。

时光流转,随着几个弟弟的相继降生,草屋变得热闹和拥挤了。

建造一座砖瓦房是父母多年的梦想。父亲曾说,真的是做梦都在起房子。然而那时候农户盖房一般需要数年的材料筹备和资金准备,对于家徒四壁的我们来说,尽管父母节衣缩食,精打细算,但我们家总是捉襟见肘的日子居多。建房最重要的材料是砖瓦,对有钱人家来说,只是到专门烧制砖瓦的窑上买即可,我们家哪里有钱?可我的父母初心不改,要达到目标只能独立自主。为了建造一间砖瓦房,父亲不得不每天起早贪黑,到村边土窑附近自己制作砖瓦。

制作砖瓦是一项十分繁重劳神的体力活,要经过起泥、踩泥、摔砖坯、制瓦坯、烧窑、洇窑等漫长的过程才能完成,而最脏最累的工序莫过于踩泥。

筛选出来的黄土泼水后,要经过反复踩踏,直至黏稠到脚在泥里不费劲拉不出时才行。起初父亲借生产队的牛来踩踏,但是借牛出工是要扣你工分的,后来他只能自己赤脚上去踩。听老人们说,这一道工序下来,整个人如同是从泥潭里挣扎出来的,累得脚像踩在棉花上,走路腿打闪。做好的砖瓦坯子经过晾晒后要转运至土窑里烧制,然后再搬运回家。在肩挑手扛的年代里,近十多万的砖块还有瓦片的转运要靠他一个人去做。在那段日子里,每当日落黄昏,收工的村民们都急着往家里赶,而父亲则是拿着秧架子和扁担急匆匆往砖窑方向跑。一天又一天,一趟又一趟,挑着那沉重的砖瓦、不知疲倦地来回往返。手上布满了水泡,肩膀被扁担压破了皮,汗水流到压破的皮肤上是呲牙咧嘴地痛,可父亲却咬着牙一声不吭。他知道,那肩上的担子一头挑着孩子,一头挑着希望,无论多么沉重都不能喊累,更不能跌倒。

记得门前离菜园不远的地方,有几座像山一般的柴垛,那是父母每天收工后,辛辛苦苦在河边田埂上砍来用于烧制砖瓦的柴火。少不更事的我,不能真正体会父母的辛劳,将这些柴垛当了我和小伙伴们追逐嬉戏的舞台。围着柴垛,我们一会儿玩捉迷藏,一会儿筑泥堡,有时还爬到高高的柴垛上,望着浩瀚无垠的天空说牛郎织女的故事,把一个整齐的柴垛搞得一片狼藉。每天都是大人们喊回家吃晚飯,我们才意犹未尽地散去,这些柴垛,储存了我童年好多好多的欢笑。

老屋的地基是父亲不分昼夜一担一担挑着泥土筑起来的,木材和石灰则是通过船只水运和靠人力板车从几十里外的地方一趟一趟拉回来的,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累积,如春燕衔泥般备好建房的材料。1967年,在原草房的前面,我们的新家建成了:三间三拖的砖瓦房附带二间厢房。从此我们告别了过去拥挤的日子,兄弟姐妹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有人说对于熬过寒冬的人,春天的到来是对他最好的回报。1979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不久,村里就开始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从此这里的人们开始摆脱贫困和饥饿,逐步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那一年,父亲望着禾场上堆满了属于自家的粮食时,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父亲兴高采烈,用板车一趟趟拖着粮食赶往镇上去交易,从不抱怨和叫苦。当我看到父亲背上那一道道绳子的勒痕,心里第一次溢出难以掩饰的痛。时至今日,每当想起父亲躬着身躯拖着板车,在坎坷的土路上艰难前行,依然忍不住潸然泪下。

离开老屋近四十年了,但那里是我生命的起点,更是我心灵的归宿。它记载着我的童年,容纳了我的梦想,铭刻着父母那一代的艰辛与沧桑,也见证着家乡日新月异的变化。每次探望它,它都是那么倔强地挺立着,似乎告诉我,它依然是我们温暖的港湾,它就是父母亲手里的伞,无论风霜雨雪,永远支撑在我们头顶。

从维艾 湖北潜江人,潜江市作家协会会员,先后有多篇作品在多家报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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