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

蒋子悦

20世纪30年代，我的姥爷出生在湖北省竹溪县，那里山川纵横、水流盘曲，植被郁郁葱葱，姥爷家的房子紧挨着竹溪河畔。第一次听到妈妈谈及姥爷的家乡时，我仿佛听见风吹竹林沙沙作响，看见潺潺流水蜿蜒而去，不由得感叹：“姥爷家真是世外桃源啊！”

但我后来才慢慢了解到，这些只是美好的想象。那个年代，姥爷家没有固定的收入来源，生活艰难。

一个夏日的午后，空气中涌动着令人窒息的热浪，似火的太阳晒得大地热辣辣的。虽然昨天刚下过雨，但在烈日的照射下，水分剧烈蒸发，高温、高湿使人更加闷热。十几岁的姥爷默默地翻锄着田地，豆大的汗珠不斷滴落。他擦擦额头上的汗珠，眺望远处的层层山峦，眼神坚定。

因为家境时好时坏，姥爷只断断续续读了三年小学。上初中后，姥爷才完完整整地读了三年书。他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初中毕业后，姥爷报考了湖北地质学校，一方面是出于对地质学家李四光的敬仰，更重要的是那所学校不仅不收学费，还给学生发放补贴，能极大地减轻家里的负担。

但仅仅过了一年，湖北地质学校就被撤销了。为了继续享受读书的乐趣，姥爷向辅导员申请继续学习，后来考进了湖北武昌医士学校。1959年，由于在校表现优秀，姥爷毕业后本可以直接到武汉市第五人民医院工作。由于心中的求学之火熊熊燃烧，姥爷放弃就业机会，继续读书深造。

家里入不敷出，只能给姥爷寄简单的生活用品和食物。为了赚取生活费，姥爷课余时间在南湖农场拼命干活儿。冬天的湖水冰冷刺骨，他穿着单薄的衣服，干活儿时经常卷起裤腿涉水而过，得了风湿性关节炎，不得不休学一年。

当时，很多人因为生病放弃学业，但姥爷从未想过半途而废，无论多难都咬牙坚持，最终以优秀的成绩顺利毕业。

尽管求学之路崎岖曲折，姥爷始终坚定地迈步向前，用汗水、智慧和勤劳采撷浓淡相宜的生命芬芳。

1965年，姥爷被分配到湖北省安陆县（现安陆市）医院，几个月后调入李店公社。一次，他把打谷场的竹床改成临时手术台，成功挽救危重病人，在当地传为佳话。

回望自己的职业生涯，姥爷说那是他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岁月。刚入行时没有老医生带，姥爷就自己摸索，边干边学，一点点积累起临床经验，闯出了一片天地。

姥爷没什么爱好，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坚持“生活上向低标准看齐，工作上向高标准看齐”。他对待病人和蔼体贴，总是想尽办法让患者用最少的钱把病治好，有时还自掏腰包为患者拿药。“当时家里来看病、拜谢的人络绎不绝，还有送鸡鸭、红糖的……”谈及往事，妈妈语气中满是自豪。

悬壶济世三十余载，姥爷始终热爱学习，努力争取每一个进修提升的机会。无论在哪里工作，他始终兢兢业业修医德、行仁术，忙忙碌碌却乐此不疲。一次下夜班回家的路上，姥爷因过度疲劳出了车祸，牙齿被撞掉了两颗，身上缝了三十几针。但他没有抱怨，康复后依然努力工作。在职业生涯的黄金年龄，姥爷接受县卫生局的调遣，去了条件艰苦的扼头村工作，去时满头青丝，回来时头发都快掉光了，还得了很多病，但他从未后悔。

心之所向，身之所往。一旦选择了自己的职业，就要时刻保持专注和热情。姥爷一生中吃了不少苦，但他像竹溪老家的竹林，虽被狂风骤雨吹弯了腰，却一直坚韧挺拔。

刚退休的一段日子，姥爷常和几名医科大学退休的教授在一起讨论学术，后来到北京与子女团聚。本是享受生活的年纪，他却闲不下来，每周在社区义诊，二十年如一日，从不间断。

对学习的执着是姥爷人生的注脚，也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子女。妈妈回忆：“小时候家里的学习氛围很好，吃过晚饭，每人各占桌子一角，父母看医学书籍，我们写作业。父母吃饭时会讨论治疗方法和手术方案，有时还翻书查阅。”姥爷经常给子女买各种书籍，还会订阅适合他们阅读的报刊。

准备中级职称考试时，姥爷从零开始学习英语。为了不影响子女休息，他经常晚上把自己关在厕所里听录音带。“那时我也在学英语，听着父亲有些笨拙地把‘boy读成‘波外，我一开始想笑，后来听到父亲的发音越来越标准，渐渐对他心生敬意。”大舅回忆。后来姥爷如愿晋升为中级职称的主治医师，当时全县只有11人。

一次，姥爷在县城的亲戚家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用田字格作业本写字。姥爷从没见过这种本子，问了之后才知道在县城上学的孩子都用这样的作业本。“我的孩子很聪明，字也写得很好。只要他们能受到好的教育，我再苦再累也值得。”

只要是跟子女学习有关的事，姥爷都全力支持。为了让妈妈专心准备研究生考试，姥爷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饭，在她气馁的时候鼓励她。妈妈说：“我们始终追随着他的脚步。”

时代的大潮滚滚向前，姥爷说，以前的路走得太匆忙，来不及回头就走到了现在。他的脚印成了我们前进的方向，他勤奋好学、爱岗敬业、正直善良的品质已深深地刻在我们骨子里。

现在，看着姥爷散步时日渐蹒跚的步履，我会跟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回头的瞬间，我仿佛回到了竹溪河畔，流水倒映着随风摇曳的青翠竹叶，远处悠悠地传来浅吟低唱。

岁月如歌，虽曲过无痕，却在心中的那片湖上留下了点点涟漪。

（责任编辑/李希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