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雪
2023-11-15丁洁思
丁洁思
灰蒙蒙的苍穹飘落一片雪,稳稳落在她温暖的掌心。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它化作一滴晶莹的水珠,躺在手心有些麻酥酥的冰凉。
顷刻,脚下的土灰台阶覆上一层薄薄的雪白,宛若柔软的棉,只是带些许凉。
“丫头,下雪啦,回屋吧!”她身后的土砖矮房里走出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妇,脸上岁月的刻痕在寒冬愈发深刻。
“奶奶,今天是除夕,爸爸妈妈会回来的吧!”丫头转过身来,这雪花掠过的脸颊泛上两朵红晕,一双镶嵌在脸庞上的眼比雪花还要明亮。
老妇一时语塞。
那丫头还捧着水珠,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屋,回眸对老妇莞尔一笑:“我学会剪窗花了呢,我要把家里的窗都贴满漂亮的窗花,爸爸妈妈回来看到一定会很高兴呢!”
屋里,炉火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发出吱吱的声音,袅袅炊烟升上屋顶的烟囱,融入灰黑的苍穹,染灰了自天而降的飘零的雪,轻轻地覆盖在那丫头离开后,台阶上白雪留出的小小的足印上。
整整一天,丫头都干劲儿十足,跟着奶奶包饺子、剪窗花,脸上沾满了雪白的面粉,指尖染上了红纸的颜色,小小的手掌笨拙地操控着偌大的擀面杖和剪刀,被压得生疼却玩得不亦乐乎。
日迟西山,简陋的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其实也不过是些简单的家常便饭,却因映上了满屋窗花鲜艳的红而格外诱人。
“丫头,收拾好东西,该吃饭了!”老妇从热烘烘的厨房中探出头来,却见那丫頭还心无旁骛地趴在炕上画画,手中的蜡笔慢慢蠕动,绘出高山,绘出村庄,绘出阶上白雪,还有漫天纷飞的红色鞭炮。但她嘟着嘴巴仔细地想了想,把原本画好的高山擦去一半。
她爱极了高山,它养育了这一片小小的村庄;她又恨极了高山,它让父母和她从此阻隔两方。奶奶常说,父母就在山的那边,不久就会回来。但这个不久宛如天上纷飞的雪,绵绵无绝期。
忽然,窗外随风的呜咽传来一阵机动车的“突突突”声。
是爸爸妈妈回来了吧?丫头心想,将手中的蜡笔往地上一甩,满心欢喜地向门前跑去,顾不得门外大雪纷飞,寒风呼啸。
刚踏出门,阶上厚厚的积雪便将她绊倒于地,雪白的地毯上被压出了一个小小的灰色印记。她顾不上清扫身上的积雪,咬咬牙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脸只往前奔跑,奔跑,似乎只要一慢下来,那缥缈的希望就会烟消云散。
那车的轮廓在她的视野中渐渐清晰,而终不过是停在了不远处一个灯火通明的房前。
她杵在雪中,胸口剧烈起伏,口中急促呼出的热气凝成一片雾。
朦胧中,她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人,提着大包小包拥抱着自己亲爱的孩子。那时的温度,似是可以融化掉那一片雪的寒冷,把所有的寒意都往她这边驱赶过来,从脚尖寒到了心间。
她灰溜溜地往回走,走到门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台阶上将自己绊倒的那一片积雪,被一点点的灯光照得刺眼。
寂静的黄昏,阳光没有丝毫眷恋,一个瘦小的身影在风雪交加中挥动着沉重的大扫帚,伴着风的呜咽和扫帚的啜泣,偷偷抹着湿润的眼,灰色的台阶从白雪下露出原本的面目。这样,等爸爸妈妈回来了,就不怕被积雪绊倒了吧!
重新回到温暖的炕上,窗外呼啸的寒风被简陋的屋子挡在门外,她感到一阵暖融。被冻得通红的手指重新捡起在地上冰凉的蜡笔,已被摔成两截的蜡笔,还有那缤纷的画纸上留出的一片空白,她无奈地笑着。
那空白,不过是想为父母画一幅全家福,她竟已记不起父母的容貌,甚至连声音也有些模糊。
夜渐渐深了,天暗了。炕上的温暖催促着她体内的睡意,睡眼蒙 ,她却不肯放下手中的蜡笔,即使她已画不出任何东西。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奶奶对着电话听筒,发出无奈的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大概自己已经睡着了吧,但似乎又存着一些清醒,因为她清楚地感受到有人将她拥入怀中的温暖,清楚地听到有人轻轻唤着:孩子,爸爸妈妈回来了……
如真,如幻。
阶上雪,带来你们的消息。
爸爸妈妈,你们可曾真回来了?
(责任编辑/孙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