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只是美的反面吗
2023-11-15喻军
喻军
优美与崇高、悲剧与喜剧、丑与荒诞,是为审美的六种类型。把“丑与荒诞”列入审美范畴,还是在19世纪中叶以后。1853年,罗森克兰兹出版《丑的美学》,系第一部论述丑的美学著作。书中首度提出丑与美一样,同属美学理论范畴,但在表现丑时,必须使之服从于美的法则。
其实在中国古代文献中,不乏对于美丑的认识,且充满深邃的辩证思维。东晋葛洪在《抱朴子》中说道:“锐锋产乎钝石,明火炽乎暗木,贵珠出乎贱蚌,美玉出乎丑璞。”尤其最后一句,表明美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在某种条件下,比如以丑作为反衬时才凸显为美。中国画中常见一种画法:以一块丑石作为墨竹的陪衬,则益显峻拔之气。若画成美石不是不可,其筋骨气韵、主次对比、意境营造则呈两相削减、喧宾夺主之势。擅长画竹的郑板桥就说过:“燮画此石,丑石也,丑而雄,丑而秀。”
这就要说到审丑的第二层含义,即美学意义上的“丑”并不仅体现在它的陪襯功能上,还在于它往往比流行意义上的“美”,更具深刻的内涵和艺术表现力。比如,八大山人或一爪独立或翻着白眼或三翎尾翼的墨鸟,形态近丑而非美,笔触极简而不事琐细,但它的意态、神态和形态所流露出的,是笔墨的深度和笔性的高超。所谓墨点无多泪点多,只因无处可诉说,那样的“丑鸟”岂是“莺歌燕舞”和匠缚之技所可比拟的?
罗丹1891年为已故文学大师巴尔扎克塑像,他一口气制作了多尊皆不满意,却一时找不出问题的症结。某日他的学生布尔品的意见,布尔德尔却一下子被精致逼真的手部吸引住了,久久加以凝视且赞叹不已。罗丹这才恍然大悟,遂毫不足惜地用锤子砸去了这只手。因为在罗丹看来,巴尔扎克的精神特质才是最需要表达的,手部过于生动反而冲淡了作品的整体性,也转移了欣赏者的注意力。目下所见整件作品虽显得有点“丑”,但巴尔扎克的“骄傲、自大、狂喜和陶醉”(里尔克语)却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成为雕塑史上一件运用“减法”而垂世的杰作。由此可以看出,艺术作品的美与丑,并不取决于表现对象本身,而在于艺术家的创造力和美学认知层次。
(摘自《新民周刊》2023年第2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