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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红花

2023-11-15周俊儒

回族文学 2023年5期
关键词:吉木萨尔县摘花红花

周俊儒

吉木萨尔县干旱少雨,夏季炎热,冬季寒冷,背靠延绵的天山,往前就是五彩湾戈壁滩,再往前是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生活在吉木萨尔的人们自有一种属于自然条件造成的艰辛,但这儿又是人与动物顽强生存不离不弃的地方。早先知道吉木萨尔县的大蒜出名,也知道洋芋不错,而我比别人还知道一点,吉木萨尔县的红花可是个好东西。当年我的弟弟们搞土地开发,鬼使神差地选中了这里一块8000多亩的盐碱地,搞了20多年,人都70岁了,还在种地。现在农场(公司)大部分土地退耕还林了,剩下的一部分土地划成了农业基本农田,但是如何供水的问题一直悬而未决。没有水怎么种地,但又不能什么都不种,只好种耐旱的红花。

红花又叫旱红花,一个旱字,就知道红花的性质了。红花原本就是野生野长的,就像戈壁滩的其他野生植物一样,耐旱耐碱,没人知道红花在地球上是怎么形成的,如何在众多的植物中长成了自己的模样。红花能长到一米多高,秆子白色,分杈,分几十个杈,每个杈上有一个花头,长得像一个桃形,青白色。开花时,从青桃的顶部长出一撮花丝,开始是黄色,慢慢变成金黄色,最后变成红色,到开败时成了暗红色。红花头有刺,叶子有刺,扎手,不好摘。红花也并非只是新疆独有,西藏也有红花,藏红花的名气最大。近几年,新疆又引进了云南红花,花大,绒短,不好揪,但无刺。眼下的新疆红花经过培育改进,也无刺了(说是无刺,只是相对而言),农场今年种的算是云南红花与本地红花杂交的混合种子。

吉木萨尔县的农民喜欢种红花,有种红花的传统。弟弟宝平认识东地村的一个农民沈老三,从一有农场就认识,算是铁哥们。沈老三年年种红花,也不多种,3亩、5亩,有年种了7亩。为什么不多种,摘不下来。种红花不要好地,农民一般都是不好的地种红花;红花耐旱,一般浇一道水就可以了,有条件的浇两道水,那就非常好了;有化肥施点化肥当然更好了。一般来说种红花不赔钱,一是红花可以卖钱,二是红花籽(可以榨油)也可以卖钱,红花籽卖的钱就等于拿回了前期的投入。

回溯到2006年,宝平第一次种红花。那年开春没钱种地,就想起了种红花,这算是投资最少的庄稼。宝平说红花“救穷人”。竟然一下子种了700多亩的红花,也不翻地,趁着地湿,直接把籽撒在地表面,然后拿耙平一下。农民们说从来没见过这么种地的。浇水时也没打田埂,把水直接放到地里,人跟着水跑,胡乱挡一挡。农民们说从来没见过这么浇水的。如此种红花,可以想象出的红花长成了什么样子,东一坨子西一坨子,密疏不一、乱草丛生。最大的问题是摘花,没人摘花,农民们都有自己的活儿。那一年,干红花的价格是40元,摘花费是1公斤6元,4公斤湿花晒1公斤干花,公司1公斤只有16元的中间差价,再加上从别处雇来的人的吃住,利就更少了。那年因为没有及时摘花,绝大部分红花干死了。也就是从那一次,知道种红花不是好玩的。以后一想到摘花问题,宝平就不敢大面积种红花了。

也就是那一年,一个到农场收购红花的河北老板,告诉了我们一个信息:河北最大的药材市场,认的是吉木萨尔的红花。吉木萨尔的红花成了新疆的品牌。

2019年,宝平第二次大面积种红花,也有经验了,正正规规地开沟播种,说好有农民来摘花,才敢种个几百亩,确保有效益。农民们已经很少种红花了,都种别的产值高的庄稼、机械化收割的庄稼。沈老三也不种红花了,他们队的6000亩地统一包给了种粮大户,比如今年,一亩地给农民2200元,真的可以,比自己种地来钱。农民们还可以腾出手来打工另挣钱。七八月份对农民们来说是比较空闲的,农民们是两头儿忙,四五月份忙春播,九十月份忙秋收。7月份可以騰出时间来摘花,增加一些收入。干上十几天,挣个几千元,对农民来说也不是小钱。

今年是2022年,已经是宝平第4年种红花了,种了4年红花,其他什么也不种。7月初,我和大弟弟宝军从乌市来到农场,看摘花。每年收红花的时候,我们兄弟俩约好到地上走一趟。平日来农场是平日来,但摘花时来是另一种心境。

5月份,我和大弟弟宝军相约来过一次农场,宝平今年种了400亩红花,苗出得挺齐,一行行小苗绿绿的,像油菜苗,十分喜人,第一关是成功了。去年种了700亩,有300亩长起来了,400亩旱死了,所以今年不敢多种了。第二关就是天气,担心旱。去年从开春到摘花,就没好好下一场雨,成了大旱年。因为大旱,红花长得矮,分杈少。红花长得好时,齐胸高,农民摘花都不弯腰。去年要半弯腰,别看这稍稍弯腰,时间长了是非常难受的。我就见一个农民,腰弯得很深,胳膊肘支在了大腿上,像一个k字,一只手还在摘花。

今年好歹给了点水,拉了滴灌带,不怕旱了。愁的是除草。草还没长起来,零零星星看起来弱弱的,手都可以拔掉,正是斩草除根的好时机,可是没人来干活,农民们忙自己地里的活儿或者给包地的老板打工,就是找来干活的人也雇不起,1个小时20元,干8小时就是160元。一亩地才能挣几个钱,刨上一两次草,利润就没了。现在是农村劳动力紧张,给钱也没人来。

我和宝军一到农场,到地里转了一圈,两块地各种了200亩。杂草果然长起来了。一片片青白色的红花头密密的,像藏在草中的千军万马,静静地等待出击。也有一部分开花了,特别是靠地边的一些花已经大开,甚至已经开败了,十分可惜。没办法,大面积种花,浪费也大。去年摘花的印象还混乱地留在脑子里,转眼间又到了今年的摘花时节,每年最愁的还是有没有人摘花。每年摘花都是一场“抢人”大战。今年的信息是青杨湖的一户姓李的农民种了40亩红花,摘1公斤湿花16元。农民都跑到青杨湖去摘花了,人家是本地人,亲戚朋友当然先给面子。公司也是16元,来公司地里摘花的人少,二三十人。宝平也不太着急,因为地里花开得还不多,上来人多了没花摘,也留不住人。

离本村26公里以外的老庄湾也有一家种了四五十亩红花,早早地把价格抬到1公斤18元。宝平就担心抢摘花人的问题。宝平心态平和,也做好了竞争的准备。

仅仅过了两天,宝平再带我们到地里转,突然发现不对劲了,仿佛一夜之间花头悄没声儿地全开花了,宝平大惊失色——高温!连续的不停歇的40度高温,逼得红花耐不住内心的火热,爆炸了、释放了,提前开花了。

刻不容缓,赶紧上人。

宝平果断决策,马上把摘花费提到了18元,仅过了两天(听说老庄湾已经提高到了22元)果断地提高到20元。其实就是定到18元也会有人来摘花的,一是青杨湖的40亩地快摘完了,人自然会过来;二是老庄湾看是给钱多,近30公里,来回路费也不少,人还是愿意就近摘花,但是宝平毫不犹豫地提高到20元。我们都觉得宝平是对的,算大账,不算小账。宝平一方面跟地里摘花的农民说1公斤20元了,多叫人来;一方面给想到的人打电话让来摘花,多方联系。宝平有个小电话本,密密麻麻的,不知记有多少农民的电话号码。

上的人马上多了。

年年来摘花的主要是周围的几个队,也是多年给公司打过工的农民,人都熟悉,也有了感情。青杨湖40亩地结束了,人也过来了。老庄湾的人也过来了。村里的少数民族也加入了。宝平所在的这个村是个民族村,一半是哈萨克族一半是蒙古族。早先少数民族不摘花,擅长放牛羊的手不擅长摘花,只是宝平种了红花后,就近也过来摘花。很快上到80人,最多上到110人。

新疆的七八月份是最热的时候,也是本地最热的时候,太阳暴晒大地,只有长期干过农活的农民,才能经受住高温暴晒。

宝平和公司的财务人员于梅看时间到11点了,动身到地里去收红花。于梅全副武装,穿上长袖衣,戴上遮阳帽,戴上口罩,拿上装钱的包包。

农民们为了避开中午的高温,有的天刚蒙蒙亮,早上四五点就到地里摘花。有的聪明的还戴着头灯,照亮。早上花脆,好揪,天热就柔了;再有,花湿,含水分多,压秤。摘到11点,基本干个五六个小时,等于干半天。为什么只干半天?摘花太累人,手疼、腰疼,体力消耗太大;如果下午再干等于全在高温下暴晒,容易中暑,气温要到七八点才会凉下来。也不能说都只干半天,下午也有个别人冒着中暑的风险在地里摘花的。我就见过两个年轻的哈萨克族面孔,小两口,上午摘完了下午又出现在红花丛中,女的长得好看,干活戴着洋气的遮阳帽,没围头巾,本地的妇女没有不围头巾的。

两辆车,一辆宝平开的旧皮卡车,一辆宝军开的农场的破面包车(座位都拆了,放装花的大口袋)。车开到红花地的路边停下来。农民们的摩托车也横七竖八地停在这儿,还有开着小车来的。农民见公司收花了,三三两两从红花地里过来。几百亩的红花地,也是望不到边的一大片,人撒在地里,看着没几个人;人一从花海中出来,聚集到一块,显得多了。

于梅就坐在干热的虚土上,太阳干晒着,周围也没有凉快的地方,拿着個本子记账。有一个电子秤,倒挺科学的,农民们把口袋往秤盘上一放,电子显示屏就显示出几斤几两,同时也显示出合多少钱,一清二楚。

干热的虚土被一双双布鞋踩得松软,尘土飞扬。摘花的来自不同的队,却也都彼此认识,大都是四五六十岁左右,女的多,男的少,有的是两口子,挣双份钱。此时是农民说话的时刻,女人们说说笑笑,劳累之后的轻松。人们互相拿眼睛看装花的口袋,推测谁摘了多少花,也自己掂重量推测,议论纷纷。此时最令人羡慕的是那些摘花高手,一般能摘到15公斤以上就算是高手了,眼疾手快、双手摘花,还有个别高手能摘到20多公斤,真不知怎么摘的。

于梅几乎熟悉每一个人,能叫出男人的名字,也能叫出女人的名字。于梅大着嗓门直呼其姓名,一个个过秤收花,现兑现,不欠账。农民们把花倒进公司的大编织袋里,再把沉甸甸的大口袋装上车。

红花拉到公司的大院子里,院子有一个铺了红砖的晒场,铺了巨大无比的蓝塑料布,把地面盖满了。红花就倒在塑料布上。有两个农民专门负责晒花。把红花往薄了摊。高温对摘花是个坏事,对晒花却是好事,40度高温,上午晒花,下午就干了,可以收了。红花铺开,一大片,一片金红,在强光下分外耀眼。浓郁强烈的红花药香弥漫空间,沁人心脾,甚至透不过气来。

现在晒花的、收花的形成了良性循环。晒花的把花晒得干干的,干到一扫起来沙啦啦地响,甚至超出收花的标准。收花的二道贩子大都是本地农民,收了花,交给幕后的老板,红花不愁卖,只是价格问题。宝平有好几个联系的收花人,都熟悉得很,有什么也实话实说。

二道贩子说今年高温,裕民县(新疆红花的主产区)的红花减产,今年的收购价可能要高。

今年的收购价起步就是1公斤(干花)125元,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一般来说,收购价会慢慢涨,也有涨着涨着又掉下来的。如果有钱,先期摘了的花不卖,压着,等涨到最高时卖。可是农场没法儿把花压着不卖,恰恰相反,要赶紧把花卖掉好付摘花费。宝平根据经验

推测,红花价格还会涨,果然涨到了130元,最后慢慢涨到了156元,谁要是能把花压到最后,那就发了。

宝平的红花130元卖掉的。

40度高温,7天时间红花就开败了。一般来说,红花是一茬茬开的,也就是说顶上先开,然后是侧面,然后是下面,开一茬摘一茬,前前后后能摘半个月的时间,而这次顶上的、侧面的、底下的同时开了,一片红,摘都摘不及。幸亏宝平的英明决策,在花开得最多的时候上的人也最多,大会战一般。全部下来,晒了1.2吨的干花。

今年是4年来收红花最少的一年。少摘了一个星期的花。

大家都历经沧桑,早已心态平和,天意如此,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了,该尽的力尽了就行了。实际上,高温持续了一个半月,在劫难逃。

宝平今年已经70岁了,自然有了70岁该有的老相。做过4次大手术,也有不少基础病,少不了这不舒服那不对劲儿的,却自认为身体还行,还要坚持种地。

宝平说明年还要种红花。

宝平种几百亩红花,算是吉木萨尔县面积最大的吧?他也说不上,好像各乡都有种红花的,不知兵团有没有种红花的。吉木萨尔县到底有多少种红花的,可能县上最大的粮油公司最清楚,他们是唯一收红花籽的企业。

宝平说明年种红花,准备像青杨湖姓李的那样种,铺地膜,点播。不知姓李的是从别人那儿学的经验,还是他自己的创新。他种红花居然铺地膜,点播,也就是隔一段距离一棵红花,这样不是红花的数量少了吗,产量上不去。宝平了解的情况是,点播的好处是吸收阳光好,通风,一亩地要比行播的多收七八公斤;铺地膜的好处是节水,行距宽还可以中耕除草。

种红花大家都没有异议。于梅说,收红花时太累人,不过再累也就十天半月,有钱挣总是好的。

我和宝军明年肯定还会下来看摘花。

[栏目编辑:付新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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