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母亲纳的花布鞋

2023-11-13张天红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3年10期
关键词:鞋样鞋帮一针

张天红

从小到大,我穿过的鞋子无数,高跟、平跟,皮鞋、球鞋,低帮、高帮……五花八门,样式迥异,然而最让我怀念的还是母亲亲手纳的花布鞋。

母亲名叫付太容,16岁嫁给父亲,务农为生,育有4子3女。母亲操持一家老小吃喝,下田干活,家里家外,拉扯着孩子们长大,送子女读书识字,用她的双肩担负起家庭重任。

小时候,我们穿的鞋子全是母亲一针一线做的,每年幾双,夏有单布鞋,冬有棉花鞋。母亲手巧,做的鞋子无论款式花样,在村上都是数一数二的。母亲做鞋的细心和耐心是出了名的,她做出的鞋不仅穿着舒服,而且特别美观。每次穿出去,人们都啧啧称赞。

家里姊妹多,让子女吃饱穿暖是父母的头等大事,没有多余的钱给儿女买鞋。天不亮,母亲就下地干农活,晚上我们早已进入梦乡,母亲还就着昏黄的煤油灯,给子女缝缝补补,纳鞋底。我们究竟穿过多少双母亲做的布鞋,已记不清了。只知道那时兄妹几人的衣服总是依序拣旧的穿,而布鞋却一直穿母亲新做的,母亲更加辛劳,所有农活、家务一样不落的同时,还要挤出时间给我们做鞋。

母亲做的布鞋,散发着乡土气息,是母亲生命的一部分,伴着我们度过了那些苦寒的日子,一直温暖着我的心。

每年大年初一,穿上新布鞋,要到隔壁叔叔婶婶家去炫耀一下,故意将裤管挽高,露出新鞋子,在叔叔婶婶“好漂亮的新鞋子”的夸奖声中满意而归。遇上下雨天,总是提着新鞋子赤脚跑去上学。调皮的我们,没多久就把新鞋子前面踢破,母亲就找来花布或绣朵花儿补在破洞口,不同样式的鞋子又让我们嘚瑟一阵子。

大概在我七八岁那年除夕,全家吃了团年饭后,母亲给每个儿女准备好大年初一要穿的新衣、新裤、新鞋,摆放在床头,年味就在爆竹声中铺展开来。可妹妹床头还没新鞋子,母亲温和地对妹妹说:“你乖乖睡觉,明早醒来漂亮的鞋子就在你床头。”

夜深了,乡村静悄悄的,寒气逼人。母亲扎鞋底拉的线“呼呼”响着,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悦耳。妹妹的新鞋帮子还没弄好,有一个鞋底才纳了一半。我看着母亲的侧颜,温和、专注、美丽,就着不太明亮的煤油灯,母亲把爱贯穿在一针一线里。深夜的气温越来越低,母亲时不时对着双手哈哈气,搓搓手……又提起针忙碌起来。鸡叫时分我醒来,发现母亲房间的灯还亮着,母亲正在比画着上鞋子。初一大早,崭新的鞋子搁在妹妹床头,母亲做到大天亮才把妹妹的鞋子做好。妹妹穿上新鞋子,高兴得满院子跑,清脆童真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难得有下雨天、冬闲日,母亲就与同院子的婶婶们一起用笋壳(竹子生长时掉落的)剪鞋样,根据自家孩子脚的大小,修剪不同的鞋样,大的小的,长的短的,满满一篓子,再用旧衣服及做衣服剩的边角料一层层填起来。母亲说是“填鞋底”,一次性赶制一二十双,平时抽空就一针一线纳鞋底。

纳鞋底的线多是麻绳。母亲用地里收获的苎麻,打剥晒干后搓成小绳,细绳用于纳鞋底、上鞋帮、扣边,按用途不同而粗细不同。在小河边的石头上用棒槌使劲捶打搓好的小绳,蒸煮、晾晒、捶打,如此反复,麻绳变得又白又软,用着纳鞋底最是合适。

纳鞋底是一个细活,母亲右手中指套个顶针,纳一针就用顶针顶一下针屁股,再用牙齿咬紧冒出鞋底的针尖,然后用手指捏紧大针,顺势拉着那穿在针孔间的麻线,“嗖”地把线拉完,再用力拉紧,这样纳好了一针。母亲纳几针就会将针尖轻轻地在头皮间蹭几下,整个动作娴熟而优美。一针下去,一针上来,线拖得呼呼响,鞋底纳上不同的花样。我爱端个小凳子坐在母亲身边,帮忙递个剪刀或拿个线,母亲嗔怪地说,一边玩儿去。我并未离开,有时就安静地看母亲忙碌,或是在旁边与妹妹玩母亲用边料做的毽子。

姐姐出嫁那年,为了赶制“嫁妆”,母亲与姐姐白天干农活,夜晚填底、纳鞋。嫁妆做法就比较精致,浆子打好鞋底样后,全用白色布填料,鞋底纳了各种花样,鞋帮子用黑色灯芯绒或绣了鸳鸯、梅花的红布、蓝布等做成。

姐姐成亲那天,加上给新郎的、公公婆婆的等20双鞋子在米筛里一溜儿摆开。宾客们啧啧称赞主妇和女儿心灵手巧,不时教育同来的年轻小姑娘“学着点,将来寻户好人家”。

姐姐出嫁后,左邻右舍有女儿要出嫁,都来请母亲去帮忙。母亲从打浆子开始示范,“你看鞋帮脚面部分要剪成倒几形”,母亲一边剪,一边说,特别是鞋帮的边要扣好、线要细、针脚要密、长短要均匀、扣在一条线上,才美观、漂亮。“上鞋”就讲究了,如果没个好手艺,鞋帮儿就会上偏,穿着难看,也不舒服。母亲手把手教她们“上鞋”,每上两针要比量一下,让鞋帮与鞋底相应位置对应,避免前功尽弃。

我穿的第一双“胶板鞋”,一块七毛钱,那是1981年初春,我的大哥哥给我买的,让我一下找到了现代生活“时髦”的感觉。窄窄的线型,黑黑金丝绒面,白白的底子,穿在脚上漂亮,整个人精神十足,天晴下雨都舍不得换下来。于是,我开始追求时尚,不再想穿母亲做的布鞋。其实“胶板鞋”不保暖,有次上学底子打滑,我还摔了一跤,磕破了膝盖,我咬着牙没有吭声。

后来参加工作,物质生活逐渐丰富,商店鞋子琳琅满目。

我走进高楼林立的城市,每天踩着时髦却生硬的高跟皮鞋,“哒哒”地走在水泥路面上,穿梭在人群之中,一双脚被锃光发亮的皮鞋打起泡,磨成厚厚的老茧。近年,因膝关节疼痛,渐渐不敢再穿高跟鞋,满街寻购柔软的鞋子,让我怀念起母亲纳的松软的花布鞋。

母亲终究是年岁大了,不再做鞋子。儿女会给母亲买皮鞋、北京布鞋穿。母亲时不时还会翻出那些旧鞋样,仔细地在日光下摸摸看看,多皱的脸上舒展开丝丝笑意。

猜你喜欢

鞋样鞋帮一针
基于非刚性点云配准的运动鞋鞋帮打磨轨迹提取
Crocheting for a cause
汪莲美
爱眼有道系列之四十 一针奇效,治疗儿童早期麦粒肿
一种作坊用鞋帮收口机结构设计*
论现代女鞋设计与传统服饰元素之间的融合与碰撞
家有老鞋样
吴一针
情侣偷鞋被抓:为筹钱办“体面婚礼”
母亲的鞋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