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层短视、数字化转型与企业透明度
2023-11-13邢洋马千惠肖有智
■邢洋 马千惠 肖有智
一、引言
习近平总书记在二十大报告中提到,要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经济体制,完善中国特色现代企业制度,促进数字经济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资本市场本质是一个信息交换的平台,企业向市场注入更透明和更准确的企业财务信息,有助于投资者整合更完整的信息并做出科学的配置决策。因此,提升信息透明度、完善投资者决策机制,是保护投资者利益的重要环节,也是实现资本市场有效资源配置的关键。不少文献从代理理论、信息不对称、公司治理等角度研究了企业透明度的各种影响因素。然而,少有文献研究管理层短视与企业透明度之间的关系,更是缺乏关于数字化转型对其调节作用的研究。鉴于此,本文选取2011—2021年我国沪深A股上市企业作为研究对象,深入探讨管理层短视与企业透明度之间的关系及其作用机制,丰富了管理层短视行为的经济后果研究,对加强公司治理以及信息披露制度建设和实践具有重要意义。
二、文献综述与研究假设
(一)文献回顾
1.管理层短视主义
管理层短视,即管理者为追求个人利益,在诸多非理性因素影响下,偏好减少长期投资,选择“短、平、快”的投资项目导致偏离最佳投资决策的行为。现实中,管理者是有限理性的个体,其短视心理偏差会影响企业的各项决策[1—3]。现有研究主要基于所有权结构、委托代理理论、薪酬扭曲理论和职业关注理论[4—8],阐述管理层短视的负向经济溢出效应。在管理者个体特征方面,学者从管理者的性格、薪酬、背景出发[9—11],研究其对管理者决策以及短视行为的影响。从外部监督和治理方面,学者们主要从大股东持股占比、董事会、外部投资者以及媒体关注等角度考虑其对管理层短视行为的影响。此外,不少学者认为管理层短视行为会对企业创新、业绩操纵、可持续发展以及系统风险产生影响[12—15]。
2.管理层短视和企业透明度
企业透明度水平主要由企业信息供给决定,其特别容易受到高管团队的战略制定和具体执行的影响。管理层短视是指管理者更重视短期利益,忽视公司长远利益的决策行为[16]。根据委托代理理论,管理层短视行为源于所有权和经营权分离,因此当关键审计事项被披露时,特别是在会暴露经营风险迹象的情况下,管理层为追求个人利益,可能会利用优先知情权和决策权减少高风险事项,消极对待信息披露。基于前景理论,决策者在面对特定收益时,更关心如何规避等额的“损失”。当经营业绩不理想时,管理层为了增加企业近期业绩,更容易出现短视行为,通过对非财务信息进行印象管理,采用象征性举措进行掩饰,从而降低公司透明度。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1:在其他条件一定的情况下,管理层短视行为与企业透明度呈负向相关关系。
(二)数字化转型与企业透明度
互联网、大数据、区块链以及人工智能等技术的加速发展推动了企业数字化转型与传统生产模式相互嵌入的进程。一方面,企业数字化转型有助于加快不同业务部门间的信息流动,提升信息的准确性,保障了对外信息披露的质量。另一方面,企业数字化转型为外部市场调取企业信息提供了便利。审计师可以利用相应的技术对企业业务和财务进行全流程分析,有效抑制了管理层在信息披露中的机会主义。此外,数字化转型容易对市场产生正向“聚光灯”效应,吸引媒体和分析师的关注,从而形成新的监督力量,有效推动企业透明度的提升。王瑶等[17]认为企业数字化转型的技术能够对企业业务流程产生实质性影响,通过将海量信息输出为可视化、标准化的数字信息,能够显著增加企业信息的有效供给,并激励分析师调研挖掘私有信息。企业数字化转型后,由于对其内外部资源进行了重新配置,有助于自身动态能力的提升[18],也为提升企业透明度奠定了基础。王海芳等[19]认为企业数字化转型过程通过在感知能力、获取能力和重构能力三个维度对年报可读性产生正向影响,增强了对资本市场释放有效信息的能力。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2:在其他条件一定的情况下,企业数字化转型与企业透明度呈正向相关关系。
(三)管理层短视、企业数字化转型与企业透明度
企业数字化转型从企业治理和信息监督两个方面强化了企业的公司治理能力。这两个方面也是提升企业透明度的内驱动力。
从企业治理的角度出发,由于企业与利益相关者存在信息不对称问题,管理层往往希望只承担最小的社会责任成本而获得最大的财务回报。然而,在企业数字化转型过程中,尤其是随着大数据和区块链的应用,海量的运营信息得以更便利的记录、查询和追溯,提升了内部信息的透明度。此外,企业数字化转型可提升年报的可读性,以审计机构、分析师和投资者为代表的中介机构与社会媒体强化了企业透明度的外部监督机制,为管理层的对外信息披露造成了无形压力。
从信息监督的角度出发,企业数字化转型提高了信息处理的能力,数字化技术使得企业内部各部门之间形成了数字化网络,降低了内部信息传递的阻碍,减少了管理层误判。数字技术重塑了监督架构,业务场景数据化的实时信息监督功能对管理层在决策中的非理性行为形成了隐性的制约。从外部来看,数字化信息技术提高了供应链上下游厂商的信息交换效率,降低了市场参与者的信息获取成本,较低的外部成本进一步抑制了管理层“暗箱操作”带来的风险[20]。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H3:在其他条件一定的情况下,企业数字化转型能够对管理层短视与企业透明度的关系产生调节效应。
三、研究假设与实证检验
(一)变量选取与数据来源
本文以2011—2021年A股上市公司为样本,并进行如下筛选和处理:(1)剔除所有当年被标记含有ST 的公司样本;(2)剔除金融保险业的公司样本;(3)剔除财务数据缺失的样本。此外,对所有连续变量均进行了前后1%和99%的缩尾处理。样本数据均来源于万得(Wind)数据库。
1.被解释变量:企业透明度(Trans)。借鉴辛清泉等[21]的研究,通过审计师是否来自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分析师关注度、研报关注度、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考评分和盈余质量指标的样本百分等级(percentile rank)求均值,衡量企业透明度。指标值越大,表明企业透明度越高。
2.解释变量:管理层短视(Myo)。借鉴胡楠等[3]的研究,通过划定企业MD&A 章节中“管理者短视行为”的种子词集,利用CBOW 模型对年报语料进行训练得到最终指标词集,最后计算表征短视行为词集的词汇词频与MD&A 总词频的比值。该指标值越大,表明管理层越短视。
3.调节变量:企业数字化转型(Dig)。借鉴吴非等[22]的研究,在“人工智能技术、区块链技术、大数据与图像技术、云计算与物联网技术”四类数字化转型词汇库的基础上,剔除关键词前“无”“没”和“不”等否定词,通过剔除非本公司的关键词,基于Python爬虫程序和Java PDF box 库归纳整理沪深证券交易所A 股上市公司的年度报告,计算各类关键技术层面的总词频数,对其进行对数化处理,从而得到度量企业数字化转型程度的综合指标Dig。
4.控制变量:根据已有文献[23,24],本文加入宏观外部因素控制变量以及企业财务特征控制变量,包括经济政策不确定性、企业规模、净资产收益率、资产负债率等。
本文使用的变量见表1。
表1 变量定义
(二)模型设计
为检验管理层短视对透明度的影响,本文建立如下模型:
其中,Transi,t+1为被解释变量,表示公司i 在第t+1期的企业透明度水平。Myoi,t表示企业在t年的管理层短视,Digi,t表示企业在t年企业数字化转型。Controlsi,t表示一系列控制变量。此外,μi、μt、μd分别为企业个体、年份和行业变量,加入这些变量是为了排除企业自身特征和经济周期的因素对回归结果的干扰。εi,t为残差项。
模型(1)用来检验管理层短视对企业透明度水平的影响。模型(2)用来检验数字化转型对企业透明度的影响。模型(3)在模型(1)的基础上引入管理层短视代理变量Myoi,t以及Digi,t和数字化转型的交互项Myoi,t×Digi,t,用来考察在不同的数字化转型水平下,管理层短视对企业透明度水平的影响。
四、实证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
表2 为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可以看出,沪深两市A 股上市企业透明度的均值为0.30,最大值为0.83,最小值为0,均值高于中位数,说明我国上市企业透明度水平整体较高。管理层短视的均值为0.09,最大值为0.38,最小值为0,表明样本管理层短视行为相差较大。数字化转型的均值为0.88,最大值为5.21,最小值为0,表明不同企业之间企业数字化程度差距较大。
表2 描述性统计
(二)管理层短视、数字化转型与企业透明度
为检验假设1,本文使用固定效应面板模型进行实证分析,结果如表3(1)列所示。(1)列使用管理层短视对企业透明度进行回归,回归系数为-0.0112,且在5%的水平上显著,说明管理层短视对企业透明度具有显著的负向效应,验证了假设H1。可能的解释为:管理层在面对企业关键事项披露或者负面业绩披露时,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存在影响报告正常披露的情形,进而影响了企业透明度。
表3 管理层短视、数字化转型与企业透明度的影响
为检验假设2,本文对数字化转型与企业透明度进行了回归分析,结果如表3(2)列所示。(2)列单独运用了数字化转型进行回归,回归系数为0.00570,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数字化转型有助于提升企业透明度,验证了假设H2。可能的解释为:数字化转型提升了企业对内部信息的获取能力,优化了企业信息披露的精准性和质量,进而提升了企业透明度。
为检验假设3,本文对管理层短视、数字化转型与企业透明度进行了回归分析,结果如表3(3)列所示。(3)列中,管理层短视与数字化转型的交乘项系数为0.0355,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说明数字化转型的提升弱化了管理层短视对企业透明度的负向影响,验证了假设H3。可能的解释为:一方面,数字化转型提升了企业内部管理的效率,使得调取信息、复核信息更加便捷,抑制了管理层利用职权实施操纵的行为活动;另一方面,通过信息监督增强了管理层主动披露信息的意愿。
(三)异质性分析
为考察管理层短视、数字化转型对企业透明度的异质性影响,本文根据企业的产权属性、行业竞争水平以及企业规模对样本进行了分组讨论。
1.企业产权属性
本文按照企业所有者性质将样本分为国有企业组与非国有企业组。如表4 所示,数字化转型对国有企业管理层短视行为的调节更明显。原因可能是:国有企业的主营业务承接了更多政策性项目,且运营项目涉及上下游企业较多,随着企业数字化转型,信息透明度增强,管理层操纵行为得到抑制。因此,在强监管背景下,国有企业的管理层短视行为对数字化转型带来的监督效应更为敏感。
表4 国企与非国企分组回归结果
2.竞争强弱
本文基于各个企业应收账款与存货之和除以总资产,将样本划分为强弱竞争两组。如表5所示,企业数字化转型对强竞争组企业管理层短视行为的调节作用更为明显。原因可能是:行业竞争程度会影响企业信息披露决策[25],但由于数字化技术能通过提升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进而提升企业的业务水平,因此在激烈的竞争环境下,数字化转型对强竞争组企业管理层短视行为的调节效应更为明显。
表5 竞争强度分组回归结果
3.企业规模
本文基于企业资产规模的中位数将样本划分为企业规模较大和较小两组。如表6 所示,数字化转型对企业规模较大样本的管理层短视行为的调节效应较强。原因可能是:一方面,数字化转型对企业资金要求较高,规模较大的企业更容易获得较低的融资成本,因此数字化转型也更容易开展,对企业治理能产生正向影响;另一方面,企业规模扩大伴随着其业务量的增加,因此数字化转型在优化企业财务系统和运营系统的优势更容易得以体现,更能有效约束管理层机会主义行为。
(四)稳健性检验
为了保证结论的可靠性,本文从以下三个方面进行稳健性检验:(1)考虑到外资可能具备更多向资本市场传递信号的途径,因此剔除外资样本以缩小总样本规模。(2)管理层持股可以使得管理层和股东保持一致利益[26,27],从而降低代理问题,因此添加遗漏变量管理层持股比例(Mshare)至计量模型中。(3)考虑到管理层对长短期项目的决策以及数字化转型活动在不同行业间可能存在差异,本文将行业控制细化至证监会行业三级分类。稳健性检验结果如表7 所示,管理层短视和数字化转型的变量符号和显著性与前文一致,说明本文的研究结论具有稳健性。
表7 稳健性检验
(五)工具变量
管理层短视与企业透明度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互为因果关系,对此本文在现有研究的基础上,以再次滞后被解释变量的方式进行内生性处理,满足了相关外生性条件。回归结果如表8所示,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结论仍与前文一致,证明了本文结论的稳健性。
表8 内生性处理回归
(六)机制路径的识别检验
上文对管理层短视和企业透明度之间的关系进行了较为详细地刻画,下面将对管理层短视和企业透明度的具体影响路径进行分析。本文通过构建递归方程,期望更加清晰地揭示两者之间的内在逻辑关系,为本文的研究提供更加详细的证据。
在中介变量MRDI 的选取上,本文以是否进行创新投入来考察。选取这一变量的原因在于:管理层的短视行为通常表现为减少甚至放弃对具有长期收益的投资行为[28],而创新活动需要长期资源的投入,且具备较高的失败可能[29]。因此,管理层短视行为会通过调整创新项目来改变企业决策和风险偏好,以获得短期现金流来实现短期目标。在此过程中,投资者和监管方较难了解到企业短期真实的风险问题,导致盈余管理和风险事项披露监管更难,从而加剧了信息不对称现象和管理层行为动机的监管难度。回归结果如表9所示,管理层短视(Myo)对企业创新活力(MRDI)的回归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说明管理层短视对企业创新投入具有一定负向作用。从模型5来看,管理层短视(Myo)和企业创新活力(MRDI)对企业透明度(Trans)的影响分别显著为负和显著为正。由此可见,管理层短视主义出于自利和股票市场表现等考虑,会减少企业创新投入以降低短期投资风险,造成了缺乏长期研发项目投资和分析师跟踪不足的现象,加剧了对外信息披露不完善和外部监管难度,最终降低了企业透明度。
实证结果验证了,管理层短视—企业创新活力—企业透明度的传导路径是成立的。
五、结论与建议
本文采用2011—2021 年我国上市企业的非平衡面板数据,研究管理层短视、数字化转型与企业透明度之间的关系。实证研究结果表明:第一,管理层短视对企业透明度具有负向的影响;第二,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企业透明度具有正向的影响;第三,随着企业数字化转型的深入,管理层短视对企业透明度的负向影响会得以缓解,而这种影响关系在国有企业属性、行业竞争较强以及企业规模较大的样本中表现更为明显。
本文的研究具有一定的政策参考意义:首先,管理层短视对企业透明度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且这种影响在不同产权性质、不同竞争水平以及不同企业规模下具有异质性。因此,监管机构以及行业协会应该针对不同行业特征,基于管理层道德性和可持续发展理念,督促企业树立并强化自身企业文化,并畅通内外部投诉渠道和反馈机制,明确管理层责任意识。其次,企业数字化转型对企业透明度具有显著的正向效应。鉴于企业数字化转型所需资金量较大且技术壁垒较高,因此可建立激励机制,给予数字化转型企业一定的补贴和技术支持。再次,完善数字智慧监管平台,鼓励企业上链,并通过跨地区、跨部门、跨层级主体间的业务协作,实现事前事中事后全链条全领域监管。最后,应充分考虑各行业各地区在经济发展、企业战略、数字化建设、数字化管理以及财政补贴能力等各方面因素不均衡的状况,有序推进智慧数字化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