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工业革命背景下技术-组织-管理范式研究
2023-11-13李春利高良谋
李春利,高良谋
(东北财经大学 工商管理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5)
一、引言
工业革命是推动企业组织管理变革和持续发展的根本动力,是在动态环境中,企业立于不败之地最重要的物质基础。技术-组织-管理范式的提出可以追溯到FREEMAN和PEREZ(1988)最早提出的“技术-经济”范式[1]。根据他们的观点,每次工业革命都会衍生出与其相适应的新技术-经济范式,形成基于通用目的技术和组织原则的最优实践方式。纵观历次工业革命,每次工业革命对整个社会经济系统的渗透和重塑,不仅直接与生产要素、产业结构、商业模式等因素相互渗透磨合,也直接推动了企业的组织创新、管理创新。
已有研究都致力于宏观层面的技术-经济范式研究,缺少对微观层面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演化研究,虽然已有学者关注到技术-组织范式、管理范式变革[2-5],但都是从单一或局部视角独立考察技术-组织范式变革或管理范式变革。从工业革命发展历史来看,工业革命不仅是一场技术革命,也是一场企业组织形态变革,更是一场企业管理模式变革。首先,工业革命重塑企业生产组织方式和企业组织形态。工业革命催生新的生产资料和生产工具,要求企业生产组织方式变革,进而促进企业组织形态做出相应变革。其次,工业革命催生新的管理问题和管理方式。一方面,工业革命往往会提出新的管理问题,促使企业管理模式发生变革;另一方面,工业革命为企业管理的精细化提供更有力的技术支持,使管理效率有望得到突破性的提高。因此,每次工业革命不仅对企业生产组织方式的转变和组织形态的重塑提出新的要求,更是对企业管理模式产生颠覆性影响。
二、历次工业革命中技术-组织-管理范式的形成与演变
(一)工业革命与技术-组织-管理范式
美国科学哲学学者托马斯·库恩于1970年提出“范式”一词,并指出“范式”是“在科学实际活动中某些被公认的范例——包括定律、理论、应用以及仪器设备统统在内的范例——为某种科学研究传统的出现提供了模型”[6]。范式由一系列符号、概括、模型和范例组成,是科学共同体所认可的范例,告诉科学家应该做什么,提什么样的问题,什么才是成功的应用以及“范例式的观察和实验”[6]。依据库恩的范式理论,工业革命的实质就是范式转换。由此,FREEMAN和PEREZ(1988)在多西的技术范式基础上,采用“技术-经济”范式描述技术革命引发的工业革命,认为正是“技术-经济”范式的突破导致工业革命,从而使社会经济获得一个全新的面貌[1]。尽管“技术-经济”范式能够在宏观层面上描述工业革命引发社会经济系统的一系列变化,但对微观层面上企业的组织形态创新、管理模式创新变化关注不够。事实上,在历次工业革命中,企业始终扮演着关键的角色。企业起先支持了工业革命的发展,继而加剧了可能引发冲突的技术、组织、管理领域之间的互不协调。当上述三个领域的协调建立起来时,企业又成为工业革命展开期的推动力。而当一场工业革命行将结束,企业又有助于催生下一场工业革命。因此,企业是每次工业革命发生的策源地,酝酿和引发了企业的组织形态和管理模式变革,最终形成了一个公认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
本文提出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可以被界定为从事企业组织管理研究的学者们所共同达成的关于企业组织形态与管理模式的公认模式或模型。不同于技术-经济范式,技术-组织-管理范式正是从微观企业层面上基于技术、组织、管理交互影响的视野,旨在探讨新技术体系与企业组织管理不断磨合、适配,以及优化的演化过程。同时,技术-组织-管理范式建立在技术与社会相互形塑的基础上,旨在揭示技术、组织、管理之间相互形塑关系。这种技术-组织-管理范式的构建将有助于克服功利化的“技术-经济”增长导向或是片面的技术决定论和社会建构论,新范式的应用也将大大加快企业组织管理模式创新。
(二)工业革命的划分
关于工业革命的划分,由于划分依据不同,学术界有着不同视角的分析解读。麦格劳(1999)基于资本主义经济结构的动力变革视角,将工业革命划分为三次工业革命:以蒸汽动力为标志的第一次工业革命(1760—1840年);以电力为标志的第二次工业革命(1840—1950年);以计算机技术为标志的第三次工业革命(1950年至今)[7]。随后,佩蕾丝(2007)依据康德拉季耶夫长波理论,基于技术-经济范式将工业革命划分为三次工业革命,进一步又将三次工业革命划分为六次技术革命[8]。里夫金(2012)依据通讯革命和能源革命爆发的标志,也将工业革命划分为三次工业革命[9]。贾根良(2016)认可并延续佩蕾丝和里夫金的三次工业革命划分[10]。而施瓦布(2016)则基于社会生产方式变革视角,将工业革命划分为四次工业革命:由铁路建设和蒸汽机触发的机械化生产的第一次革命(1760—1840年);由电力和流水化作业引发的规模化生产的第二次工业革命(19世纪末—20世纪初);由半导体、计算机、互联网的发明和应用催生的自动化生产的第三次工业革命(20世纪60年代—2000年);由智能化与信息化驱动的高度灵活、人性化、数字化的产品生产与服务模式的第四次工业革命(2000年至今)[11]。事实上,除上述三次工业革命、四次工业革命的阶段划分,学术界还存在着两次工业革命[12]等其他的工业革命划分方法,类似观点因未获得学者们广泛认可,本文不做深入讨论。
本文基于技术-组织-管理范式变革的视角来划分四次工业革命:第一次工业革命(18世纪中后期—19世纪中期)通过蒸汽机技术,促使企业组织形态由分散的包买商制转变为集中式工厂制,企业管理表现为经验管理模式;第二次工业革命(19世纪中后期—20世纪中期)通过电力技术,促使企业组织形态由集中式工厂制转变为科层制组织,科学管理成为企业的主要管理模式;第三次工业革命(20世纪70年代—20世纪末)通过计算机技术,促使企业组织形态由科层制组织转变为网络制组织,信息管理成为企业的核心管理模式;第四次工业革命(21世纪初至今)通过数字技术,促使企业组织形态由网络制组织转变为平台制组织,算法管理成为企业的主导管理模式。
(三)历次工业革命技术-组织-管理范式的演变
1.第一次工业革命:“蒸汽机技术-工厂制组织-经验管理”范式
由蒸汽机技术触发的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于英国,扩散到欧洲大陆及美国,发生在18世纪中后期到19世纪中期。这一时期以蒸汽机技术及相关机械制造技术为通用目的技术,以铁路、轮船、邮政为基础设施,以煤炭为主要能源,以报刊、电报为通讯方式,创造出机器工厂,取代了手工工场,致使生产方式由手工生产转变为单件小批量机械化生产。此时,为了满足当时工厂企业对效率的迫切需求,在生产组织上,机器工厂采用建立在机器协作体系基础上的分散的生产组织结构,生产设备是通用性的,零部件是非标准化的,使用熟练工匠,生产多品种、小批量产品,致使产品产量低而成本高,不存在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在组织形态上,机器工厂采取以私人或合伙经营的机械化、小规模化工厂制组织形态,与作坊制、家庭制、手工工场制相比,具有资本与劳动力的集中、劳动分工的加强、生产管理的规范化与制度化等新特征[13],并通过市场机制协调经济活动。在管理模式上,由于技术天才、发明家和工厂创始人占据主导地位,发明者与管理者集于一身,强调的是技术,而不是管理本身。管理者关注的不是建立管理原则和使管理一般化,而是金融、生产过程、销售和获得劳动力[14],凭借个人经验和直觉进行决策,属于经验管理模式。因此,第一次工业革命在蒸汽机技术与社会相互形塑下,形成了“蒸汽机技术-工厂制组织-经验管理”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
2.第二次工业革命:“电力技术-科层制组织-科学管理”范式
由电力技术引发的第二次工业革命开始于德国,发扬于美国,发生在19世纪中后期到20世纪中期。这一时期,以电力技术为通用目的技术,以石油为最主要能源,以公路、电网、石油管道为基础设施,以电话、收音机和电视为通讯方式,催生出纵向一体化大企业,取代了机器工厂,致使生产方式由单件小批量机械化生产转变为大批量流水线生产。此时,为了满足大企业规模扩大对管理及时性和精准性的需求,在生产组织上,企业采用连续作业机械化和流水线作业的单品种大批量生产组织方式,零部件实现标准化和完全互换,生产组织结构刚性化和高度一体化,但产品创新与产品生产实现分离,导致产品创新的滞后。在组织形态上,早期企业采取直线职能制组织形态,之后纵向一体化大企业采取以股份制经营的事业部制组织形态。在管理模式上,这一时期的主要管理特点是一切经营管理活动都以提升效率为中心的科学管理,体现了社会化大生产的要求。早期企业着眼于生产效率提升,采取泰勒的科学管理,将劳动分工不断细化,这些进程是以时间和空间维度衡量的若干精细化的单位,然后组织按照降低生产成本、提高生产效率的原则将这些单位重新组合起来[15]。为了追求新技术带来的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在科学管理基础上,以福特汽车为代表的大企业向大规模生产、营销和组织管理能力投资,采取“科学管理+流水线”为主要内容的生产管理模式,升级了早期基于独立生产环节的科学管理模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产品生产流水线,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推动着管理进入规模经济时代。随着企业生产规模和领域的扩展,生产产品的日益精细,对企业管理要求越来越高,开始着眼于组织效率的提升,将管理职能从生产中剥离出来,提出了一般管理的基本原则与要素,并指明了管理的主要内涵[16],体现了现代公司制度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的趋势。因此,第二次工业革命在电力技术与社会相互形塑下,形成了“电力技术-科层制组织-科学管理”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
3.第三次工业革命:“计算机技术-网络制组织-信息管理”范式
由计算机技术引发的第三次工业革命开始于美国,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到20世纪末。这一时期,以计算机技术为通用目的技术,仍以石油为最主要能源,以有线网络、无线网络为基础设施,以互联网、电子邮件为通讯方式,催生出企业集团、产业集群、战略联盟、虚拟企业等网络制组织,取代了纵向一体化大企业,致使生产方式由大批量流水线生产转变为多品种小批量柔性生产和模块化生产。此时,为了响应快速变化的多样化市场需求和整合外部资源的需求,在生产组织上,企业采取丰田制和温特制两种高度灵活和柔性化生产组织方式。丰田制是借助计算机技术对福特制的改进和升级,由单一企业主导形成的生产网络,形成了强调人的知识和能动性的精益生产方式[17]。而温特制与丰田制不同,是由多个企业协作形成的生产网络,借助计算机技术实现大规模生产与消费者定制的结合,形成了强调模块化生产和技术标准的大规模定制生产方式[18]。在组织形态上,企业采取跨组织互动与合作的模块化网络制组织形态,突破传统企业的边界,开始将市场机制嵌入企业内部,与外部主体相互竞争合作和融合,共同构建商业生态系统,表现为企业内、企业间的模块化、网络化。在管理模式上,这一时期的主要管理特点是一切经营管理活动都以知识管理和持续创新为中心的信息型管理,重点关注企业的动态能力和创新能力,开始从以效率提升企业竞争力为目的计算机辅助管理到向供应商和客户的延伸管理,并着眼于工作中的人的效能,特别是知识工作者的效能。计算机技术推动企业管理信息化,实现全价值链的资源利用与优化,从信息孤岛到信息共享与集成,管理层级日益扁平化,基于知识的信息管理成为企业的主要管理模式。因此,第三次工业革命在计算机技术与社会相互形塑下,形成了“计算机技术-网络制组织-信息管理”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
三、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特征
当前,以人工智能、区块链、物联网等新一代数字技术为驱动力的第四次工业革命正以前所未有的发展态势席卷世界,其技术-组织-管理范式以数字技术为通用目的技术,引发企业的组织形态与管理模式的颠覆式变革,形成了新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进而进入全新的数字化、智能化时代。
(一)数字技术创新
与以往工业革命不同,第四次工业革命以人工智能、区块链、物联网、云计算和大数据等新一代数字技术创新为开端,促使技术范式发生变革。具体而言,第一次工业革命中,蒸汽机技术成为通用目的技术,属于一种以机器替代工人体力劳动的动力技术。第二次工业革命中,电力技术成为通用目的技术,也属于一种以机器替代工人体力劳动的动力技术。第三次工业革命中,计算机技术成为通用目的技术,属于一种控制技术。而第四次工业革命中,以人工智能、区块链、物联网、云计算和大数据为代表的新一代数字技术成为通用目的技术,实现以人工智能系统替代人类脑力劳动,其中人工智能属于一种计算技术,区块链技术属于一种控制技术,物联网属于一种感应技术,云计算属于动力技术,大数据属于一种分析技术。由此可以看出,第一次工业革命与第二次工业革命都是围绕动力提升展开,通过动力革命提升企业价值创造能力。第三次工业革命围绕信息处理加工展开,通过信息革命提升企业价值创造的信息密度和质量。第四次工业革命与前三次工业革命既有关联,也存在本质上差异,重点是围绕智能提升展开,通过智能革命提升企业价值创造的智能化水平[19]。
人工智能、区块链为核心的新一代数字技术相互融合呈指数级增长,并形成数字技术集群。人工智能作为基于智能算法的开发技术,将各种复杂工作转化为算法交给智能机器,让智能机器自行决策,解决人类大脑无法处理海量数据问题。物联网作为基于物体的通信技术,将任何物体与网络相连接,实现物理生产环境的智能化识别、定位、跟踪、监控和管理。大数据作为基于海量数据的数据挖掘技术,组织海量数据。云计算作为基于物理设备的运维技术,封装物理机器,提供虚拟计算、存储、网络等资源。以上四种技术作为数字生产效率提升技术,着力于解决企业数字生产效率问题。而区块链技术作为一种基于加密算法、共识机制和智能合约的新型数字技术,表现为去中心化、去第三方信任化、透明自治化等三个方面特征,具有组织、制度、治理等功能[20],着重处理企业数字生产关系问题。因此,数字技术集群作为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核心驱动力,通过互补效应对第四次工业革命形成巨大的推动作用,共同构成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加速器和调节器。
(二)生产组织变革
随着市场需求的个性化、体验化,在数字技术推动下,企业生产方式采取智能驱动的自组织生产方式,通过分布式智能实现个体智能决策,基于大数据分析进行数字化产品全生命周期管理,采用物联网技术实现不同设备之间的数据一致性和交互,通过区块链技术实现数字信任和保证数据安全,利用数字孪生技术实现实时虚拟镜像和虚拟的产品设计、测试和制造,通过智能机器取代基础操作性劳动,推动人从事具有高附加值的劳动,推动企业生产组织开始向数字化、智能化的智能工厂转变。因此,智能驱动的自组织生产方式是由人工智能、区块链、物联网、大数据、云计算、数字孪生等数字技术赋能的敏捷生产系统,可以在自组织环境中优化配置制造资源,能够在分布式价值网络下实现去中心化的自主决策和协同控制。
为了应对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技术挑战和市场需求变化,特斯拉基于故事制造、交叉整合、触手驱动、初创型领导、软件融合、超级生产和人机学习七个原则,构建智能驱动的自组织生产方式,形成了特斯拉制[21]。特斯拉通过汽车软硬件“颠覆式”技术变革,适应了市场需求高度动态变化,将物理世界与数字空间相结合,将机器、产品、信息系统和人全面连接,使得每个实体可以在分工协作的基础上实现自组织,强调用户参与产品设计和生产的全流程管理,实现高度柔性的定制化生产,推动生产效率与产品质量之间的平衡、批量与定制之间的平衡、物理模型与数据模型之间的平衡。总的来说,在数字技术的驱动下,智能驱动的自组织生产方式具有自组织、超柔性、自学习、自适应等特征,形成了智能化、定制化、服务化的生产模式。
(三)组织形态变革
在第四次工业革命中,以数字技术为核心的新型基础设施使得数据成为企业的核心生产要素[22],改变既有的企业组织形态,颠覆现有的组织规则,对企业组织形态创新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新一代数字技术的应用深化,数据作为一种核心生产要素和关联要素与传统技术、企业组织结构相互影响、相互作用,极大地变革企业生产组织方式、沟通方式、交易方式,从而使企业组织形态重构,推动了组织形态向去中心化、自治化方向发展,致使以平台化、自组织为特征的各种平台制组织形态不断涌现。平台制组织已成为第四次工业革命中企业组织形态演变的方向[3],形成了谷歌、亚马逊、阿里巴巴、海尔、腾讯等为代表的中心化平台型企业。然而,随着中心化平台型组织快速发展,也带来了数据孤岛、数据“黑箱”、算法歧视等一系列问题。这时,区块链技术为克服中心化平台型组织的一系列问题,通过加密算法、智能合约和共识机制重构中心化平台型组织,构建了分布式平台型组织,即去中心化自治组织(Decentralized Autonomous Organizations,DAO)。
去中心化自治组织是建立在区块链的智能合约和共识机制基础上,由围绕着一个共同的总体目标进行协调的自治参与者组成的组织形态[23-25],对传统企业组织形态提出了重大挑战,正在颠覆和重构现有的企业组织管理模式[26]。相较于传统企业而言,去中心化自治组织从组织架构上不存在中心化的节点与层级化的结构。去中心化自治组织作为第四次工业革命背景下数字技术深度融合出现的一种新型组织形态,在组织管理实践中已得到广泛的应用,蕴含着巨大的发展潜力,典型组织如BitDAO、DAOstack、DAOhaus、Moloch DAO、Mango DAO、Maker DAO、Aragon等。根据DeepDAO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5月30日,全球大约有12 748个去中心化自治组织。因此,作为一种数智时代新型组织形态,去中化自治组织实现了对科层制组织、网络制组织等传统组织形态的再变革,具有去中心化、自动化、自治化等核心特征,体现了人的自主性与技术的自主性融合发展。
(四)管理模式变革
第四次工业革命发展过程中,技术创新推动企业生产方式和组织形态的变革,离不开企业管理模式的变革。蓬勃兴起的人工智能、区块链、物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等新一代数字技术则使世界各地的人与物之间实现了万物互联,新技术、新思维开启了企业组织的新形态,为企业管理模式变革提供了根本性的动力和创新的土壤[27]。在第四次工业革命背景下,为更好实现数据资源配置效率,提升组织运行效率,企业利用数字技术构建算法管理模式。首先,企业采用基于算法的新型企业资源计划管理,实现企业内部的信息基础与资源优化配置管理。其次,企业采取基于算法的产品生命周期管理,通过集成产品研发、生产、销售等环节数据,从而动态地发现相关问题,进而完善产品技术,实现数字化、智能化产品生命周期管理。最后,企业构建基于算法的多智能体协同管理,建立智能体自主决策模型集,实现任务驱动的多智能体协同决策。在数字技术蓬勃发展的大趋势下,算法管理构成了企业管理模式在数智时代的最新发展与现代化形式,并以智能计算为主要方式开启了企业管理模式的新范式,推动了新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的形成和发展。
算法管理作为一种建立在数字技术集群基础上的新型管理模式,与第四次工业革命背景下企业管理现代化的内涵高度相通。首先,算法管理借助人工智能、区块链、物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等前沿数字技术缓解成员之间的信息不对称,降低交易成本,畅通管理过程,不仅有利于实现产品和服务供给与需求的高效匹配,而且更加关注产品和服务的质量,满足人们多样化和个性化的需求,体现了第四次工业革命背景下企业管理现代化是以数字化、智能化为目标的现代化。其次,算法管理推动算法管理化和管理算法化,不仅在提高技术创新投入的同时提高了人力资本投入,还能促进技术与管理的科学配置,激发技术与管理互补效应,最终提升整个企业管理体系的效率。最后,算法管理拓展和深化了人工智能、区块链、物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等前沿数字技术应用,通过数字技术创新驱动企业发展,促进企业管理模式变革,实现管理方式转变,降低管理成本,提升了技术的自主性和人的自主性,体现了第四次工业革命背景下企业管理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
综上,第四次工业革命背景下,数字技术集群推动了企业生产组织方式向数字化、智能化、网络化方向变化,促使企业组织形态向去中心化、自组织化方向变革,进而催生了以算法管理为核心的新型管理模式。因此,第四次工业革命在数字技术与社会相互形塑下,形成了“数字技术-平台制组织-算法管理”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
回顾历次工业革命发展过程中技术-组织-管理范式变迁,可以发现:首先,新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的涌现都是通用目的技术创新与社会制度框架的调整变革共同作用的结果,反过来,新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又会改变社会生产方式和资源配置方式,并对企业管理模式提出新的要求。换言之,技术-组织-管理范式演变过程体现了技术、组织、管理之间的相互形塑关系。技术革命推动企业组织形态变革,进一步促使企业管理模式,反过来,企业管理模式变革和企业组织形态变革促进了技术创新,并为新的技术革命创造条件。其次,技术-组织-管理范式演变本质上是人的主体性与技术的主体性协同演化的结果。人的主体性表现为人的自主性逐步增强,促使自组织成为企业组织形态的未来发展趋势。技术的主体性表现为技术的自主性也逐步增强,促使算法管理成为企业管理模式的未来发展趋势。最后,工业革命驱动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演变呈现出技术范式由中心化技术向去中心化技术演变,组织范式由他组织向自组织演变,管理范式由注重管理效率和控制向注重管理公平和自治演变的基本规律。第一次工业革命、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主要聚焦于企业组织内部结构形态的演变,企业组织形态表现为集中化、一体化,而第三次工业革命、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则聚焦于企业与环境关系的演变,企业组织形态表现为模块化、去中心化、自组织化,如图1所示。
图1 工业革命驱动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演变框架
四、工业革命背景下技术-组织-管理范式演变的动力机制
在考察技术-组织-管理范式特征基础上,需要明确技术-组织-管理范式演变的前因要素,进而构建技术-组织-管理范式演变的动力机制。基于工业革命发展史,技术-组织-管理范式演变表现为三种动力机制共同作用驱动的,其中需求-技术机制是外生动力机制,分工-协调机制是内生动力机制,而资源-能力机制是基础动力机制,如图2所示。
图2 技术-组织-管理范式演变的动力机制
(一)需求-技术机制
需求-技术度机制是技术-组织-管理范式演变的外生驱动机制。企业组织形态的演变是历史发展、社会进步的产物。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社会需求的改变,原有的企业组织形态不断调整,新的企业组织形态由此产生并发展。正是这种保持适应性并随着社会需求变化的能力,企业组织才能不断生存、发展和进步。在市场需求的推动下,以相应的技术进步为基础,企业实现生产组织方式变革,进而推动企业组织形态变革,催生新的管理模式。
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随着世界市场的形成和蒸汽机技术的广泛影响,推动企业采取单件制生产方式,促使企业采取工厂制组织形态提升生产效率,并依赖于工厂主的经验和直觉对工厂生产进行直接管理。第二次工业革命时期,随着市场对大规模标准化产品需求的扩大和电力技术的广泛应用,推动企业采取流水线生产组织方式,进而促使企业直线职能制、事业部制、矩阵制等科层制组织提升组织运行效率,并通过科学管理模式提升组织大规模生产效率。正如钱德勒指出,第一次企业组织创新之所以发生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美国,其根本原因在于被铁路和电报等新技术一体化的大规模国内和国际市场的形成和快速扩张[28]。第三次工业革命时期,随着市场需求的复杂多变和计算机技术的广泛应用,企业的外部环境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推动企业采取模块化网络生产组织方式,从而促使企业通过战略联盟、分包制和虚拟制造等网络制组织提高资源整合能力和动态能力,并通过信息化管理模式提升企业知识管理效率和创新能力。第四次工业革命时期,随着市场需求的个性化、体验化和数字技术的广泛应用,推动企业采取智能化自组织生产组织方式,从而通过算法管理模式提升企业组织管理效率。总的来说,从历次工业革命发展历程来看,市场需求和技术革命驱动企业组织创新,而企业组织创新也酝酿和引发了企业管理模式的变革,最终推动了技术-组织-管理范式的演变。
(二)分工-协调机制
分工-协调机制是技术-组织-管理范式演变的内生驱动机制。在需求-技术机制作用下,企业重塑分工方式与协调方式,进而促进企业生产组织方式、企业组织形态和管理方式的变革。其中,分工方式由集中式专业化分工向分布式数字化分工演进、由他分工向自分工演进[29],而协调方式由他协调向自协调演进,由基于人和制度的协调向基于机器算法的协调演进。
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企业基于蒸汽机技术在工厂内采取专业化分工方式,通过工厂主的个人权威机制进行协调。第二次工业革命时期,企业基于电力技术在纵向一体化大企业中采取垂直化分工方式,通过管理层级的管理权威机制进行协调。第三次工业革命时期,企业基于计算机技术在企业间采取核心-外围的模块化分工方式,通过标准规则协调核心模式与辅助模块之间的分工。丰田制、温特制正是通过模块化分工方式,利用标准规则协调各个模块,推动产品模块化、组织模块化,提升企业核心竞争力[30]。第四次工业革命时期,企业基于数字技术在平台制组织中采取数字化分工,通过智能算法进行协调。特斯拉的“智能工厂”,是一种平台承接订单并通过数字化分工将制造任务分派给不同平台,利用智能算法自动化协调前台、中台、后台间数字化分工[29],针对每个订单组建个性化“云产线”的分布式自组织协同生产模式。
(三)资源-能力机制
资源-能力机制是技术-组织-管理范式演变的基础驱动机制。在需求-技术机制和分工-协调机制共同作用下,企业为了更好的生存和发展,不仅需要充分利用内部资源和能力,也需要整合外部资源和能力。为此,为适应外部环境和提升竞争力,企业基于资源和能力进行生产组织方式变革,进而推动企业组织形态变革,形成新的管理方式。
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为了整合分散的劳动力和生产资料等资源,企业采取工厂制组织形态提升资源整合能力和生产组织效率,并凭借工厂主的经验管理促进工厂的管理效率。第二次工业革命时期,为了实现生产的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企业需要对自身拥有的异质性资源和管理职能进行统筹、协调,驱动企业采取高度纵向一体化科层制组织,形成了协调管理能力[28],并通过科学管理来提升组织管理效率。第三次工业革命时期,信息和知识成为企业价值创造的核心资源,为更好整合企业内外部知识资源,提升动态能力、创新能力和市场竞争力[31],驱动企业采取纵向分离的网络制组织形态提升外部资源整合能力和效率,并利用信息管理提升组织管理和创新效率。第四次工业革命时期,数据成为企业价值创造的核心资源,为了整合内外部数据资源,提升数据管理能力,推动企业利用数字技术,采取数字化、智能化的平台制组织形态整合数据资源提升企业数字能力,并通过算法管理提升数据资源的管理效率,如表1所示。
表1 历次工业革命技术-组织-管理范式形成的动力机制
五、技术-组织-管理范式更迭的企业应对之策
工业革命的发展促使技术-组织-管理范式更迭,必然要求传统企业做出相应的改变。基于对技术-组织-管理范式的思考,企业应该在新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的不同阶段从合法性、制度保障、伦理问题方面加以积极应对。
第一,在新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形成阶段,企业应当对新技术、新组织、新管理给予足够的组织内部合法性支撑。从历次工业革命的发展中可以发现,哪个企业率先成功掌握和应用新技术、新组织、新管理,哪个企业就能抓住工业革命带来的市场机遇,适应工业革命带来的冲击和挑战,并在激烈市场竞争中胜出。首先,企业需要提升新技术、新组织、新管理在提高组织效率、成本-收益比衡量等方面的绩效合法性,绩效合法性越高,组织成员对新技术、新组织、新管理无绩效期的容忍时间越长,对新技术、新组织、新管理应用中的问题忍耐度也越高[32]。其次,企业需要增强新技术、新组织、新管理在组织内的价值合法性,价值合法性越高,组织成员就越坚定拥护新技术、新组织、新管理应用的信念,对新技术、新组织、新管理应用前景认知也更加乐观,进而促进新技术、新组织、新管理在企业内成功应用和创新。
第二,在新旧技术-组织-管理范式交替阶段,企业需要对新技术、新组织、新管理提供充分的制度保障。由于新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在替代旧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过程中需要通过制度创新进行保障,因此,企业需要根据新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对原有企业制度进行调整和创新[33],为最大发挥新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的优势和潜能创造条件。每次工业革命带来了巨大的经济价值创造潜力,充分展开这种潜力需要每次都建立一套完整的企业制度框架。现有基于旧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的企业制度框架并不适用于新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这样,在新旧技术-组织-管理范式交替阶段,新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和现有制度框架领域之间互不匹配的状况日益明显,而企业中的新旧技术也在日益分化,为实现再次耦合并充分展开新的潜力,需要重建良好的、配套的制度并为之创造条件,但这一过程复杂、费时,而且会令企业遭受痛苦。
第三,在新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成熟阶段,企业应该对新技术、新组织、新管理引发的伦理问题进行有效管理。首先,随着新技术的演化发展,新技术逐渐转变为一种外在的、异己的力量,任何技术形态在经济性、安全性、可靠性、适用性,以及功能与效率等方面,都存在各自局限,进而转变为一种异己的甚至压迫人的力量[34]。例如,随着人工智能的广泛应用,面临着算法“黑箱”、隐私泄露等一系列技术伦理问题,需要企业采取相应的治理手段让其向善。其次,由于新组织建构在新技术基础上,新组织成熟阶段中可能会产生组织惰性和道德偏差,引发伦理危机。因此,企业需要警惕新组织成熟阶段的组织惰性问题,构建与社会伦理相配套的伦理观念。最后,新技术、新组织催生了新管理,然而新管理进入成熟阶段也将面临管理失效和伦理危机问题。例如,算法管理通过高度依赖数字技术,带来了标准化的管理方式,在提升管理效率同时,也使劳动者成为算法的奴隶,束缚人的主动性和创造性,降低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系,引发责任缺失、道德偏差等伦理问题。
六、结论
本文从科学哲学的范式角度建构了技术-组织-管理范式的综合分析框架,对技术-组织-管理范式形成和演进展开历史逻辑研究,提出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对于组织管理理论研究具有理论参考价值。从工业革命发展史的角度来看,技术-组织-管理范式演变存在这样一个规律:技术、组织、管理之间的相互形塑推动技术-组织-管理范式的演变,即技术变革推动企业组织形态演化,技术变革与企业组织形态共同推动企业管理模式变革,反过来,企业管理模式变革又进一步促进技术变革和企业组织形态变革。纵观历次工业革命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技术-组织-管理范式更迭导致企业组织形态和管理模式的变革,与此同时,企业组织形态变革为技术-组织-管理范式下企业进行价值创造提供了载体,企业管理模式也为技术-组织-管理范式下企业进行价值创造提供了方法和工具。由此,技术、组织与管理的相互形塑与更迭循环互动作为历次工业革命形成和发展的微观底层逻辑,促成了经济社会的颠覆性发展。
本文在概括历次工业革命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特征的基础上,梳理了技术、组织与管理相互形塑规律,探讨与新技术相适应的新组织、新管理现象及演化规律,深入探究了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技术-组织-管理范式的本质变革,有利于企业制定正确的发展战略,提高战略适应能力和竞争能力。当前,我国正处于第四次工业革命与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历史重合期,市场竞争格局和客户需求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环境不确定性正成为新常态,企业面临着重大的机遇和挑战。企业应及时把握与应对第四次工业革命为企业组织形态、管理模式带来的重大机遇与挑战,架构与新技术相适应的新组织形态及其管理模式,推动我国企业组织管理现代化水平的提升,为打造世界一流企业和促进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奠定坚实基础,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和指导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