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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亚

2023-11-13林檎

滇池 2023年9期
关键词:老莫事儿桃子

林檎

从没像今天这样讨厌堵车。三十岁后开始怕死,感觉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将要耗尽在这场等待之中。眼前车尾灯忽闪一片,类似悠长的叹息,老莫干脆拉上手刹,俨然老僧入定。早他妈跟你说了走外环别上绕城。我坐在副驾抱怨,绕城高速十点解禁,这会儿全是排队的大货。前四后八,个个儿超载,我们的小皮卡穿行在一众巨人之间,油罐、铝锭、变压器、冷轧钢卷,随便掉下来一样,就能把我们砸成肉饼。我开始后悔跟老莫出门。電话打来那会儿我刚洗完澡,听见他喊钓鱼,肺都要气炸。大晚上不睡觉吗?我问他钓鱼重要还是老婆重要,他说他那口子打麻将还没回来。再说你家不是停电了,这温度没空调待得住?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站阳台上望见的,整栋楼黑乎乎。他在电话里劝我,不如甩两杆儿,江边凉快。不等我拒绝就挂了。说完抬头,就在斜对面楼,一只手电筒明灭可辨,像是老莫打给我的摩斯电码。心头一蹙,没想到这王八蛋都混到公司副总了,基本功还没丢。记得刚干程序员那会儿,心高气傲,以为敲好代码,就能改变世界。上了两天班儿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一路多亏老莫照顾,光是白的啤的都不知道挡下多少杯。如此苟活八年,挣够钱上岸。人已不在公司,这个面子不能驳。挂上电话,告诉桃子是老莫,刚好我也有点手痒。辛苦了,我跟桃子说,然后把孩子的故事书递给她。她问我黑灯瞎火怎么讲,我说白雪公主那点儿剧情你还不清楚吗。刚讲到女巫婆婆送毒苹果,白雪公主还没开吃。整理装具下楼,老莫的皮卡已等在车库。钓个鱼干嘛跑这么远,感觉就像偷情。我摇下车窗,点了根白沙。明明家门口就有那么多水,小区中庭,挺大个池塘,水晒得绿油油的,里头肯定有鱼。老莫斜了我一眼,兔子不吃窝边草,抛尸的都知道扔远点儿。他摆出一副欠抽的表情,说,实在不行送你回去?我看了眼后视镜,车流将我俩紧紧裹挟,进退两难。我可去你妈的吧,我把他的脑袋扭正,说,咬紧前面车屁股,别让旁边插轮子进来。

说起钓鱼,我俩都是新手,我玩儿台钓,老莫路亚。路亚就是假饵,不用蚯蚓泥鳅青蛙腿这些,挂一只塑料蜻蜓,钓手抛竿甩轮,蜻蜓随之在水下摇曳,勾引大鱼攻击。翘嘴、花鲢,有时候马口也要上当。渔具店老板说,路亚装备简单,绿色环保,就是上手难度大,钓起来手脚不得闲。老莫摆摆手,说就是冲这麻烦来的,像你们这些稳坐钓鱼台的,一杯茶喝一天,还怎么减肥。我说得了吧,就数你们玩路亚的没良心,到死不给鱼吃口真的。他说那怪谁,还是它们禁不住诱惑,你要不贪那一口食儿,也不会上钩……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扯着,车流终于开始蠕动。抽完两支白沙,一路加塞汇入主路,视野陡然开阔,像整宿的宿便都给排空了。老莫抓住机会,踩死油门,车子像一条愤怒的蓝鳍金枪鱼那样冲了出去。

江风骤起,夜凉如水。车到江湾的时候,岸边再也挤不下两个钓位。我们溯流而上,又走了四五里,找到一处死水区。估计鱼还没有人多,那些钓鱼佬瞧不上,只有我跟老莫两个新手。燃上蚊香,支两个马扎,我拣一个舒服的位置,坐看老莫的表演。他的动作还不是很熟练,试了好几次也没把假饵抛出去,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我故意跟他打岔——出门报备了没有。他在黑暗中白了我一眼,说从采集时代开始,男人就不是居家动物。这事儿世界上的所有的老婆都理解不了,狩猎本能是刻在雄性基因里的程序,即便经过女人一万多年的规驯——不知道又是从哪个公众号上看来的。我没理他,专心打窝,豆饼捏碎入水,江面升起一阵骚动。没想到鱼口不错。废话跟你老婆说去,我指着自己耸动不止的鱼漂问他,你到底行不行。老莫没搭腔,抖擞精神又甩了一竿子。这次成了,那只绿幽幽的蜻蜓划破夜空,如一颗子弹射入水中。

折腾半宿,真正坐下来了,就开始犯困。以前不懂钓鱼,总觉得一坐一天没什么意思,再说想吃鱼上菜市场买就完了,不至于费这劲。老莫“切”了我一声,说这跟你老婆玩儿娃娃机一个道理。抓娃娃是想要娃娃吗,那是在征服娃娃机。老莫的话很有道理:你拽着鱼线遛鱼的时候,差不多也这感觉。我说还是算了吧,就你家那位,征服得了?老莫笑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老夫老妻的,总是待家里容易吵架。怕啥来啥,刚说完老婆的事儿,手机响了。黑夜里一个激灵,桃子打来的,问我在哪。出门前说了钓鱼,她不信,非要打视频查岗。我把摄像头转过去对着老莫,光线太暗,看不清楚,我喊老莫吱个声,这王八蛋捂着嘴笑,故意看我洋相。只好开了闪光灯,老莫来不及反应,惨叫一声,一脸横肉被我收入快门。黑色背景上,两只眼睛闪闪发光,犹如鬼火。我把照片发给桃子,她回了个笑脸,涉险过关。怎么突然想起来钓鱼?我接着问老莫。他说反正停电,在家也没事儿干。我不相信,嫂子打麻将回来找不见你人能行?这事儿我清楚,别看老莫大小混了个副总,在他老婆面前,屁都不是。女人牌桌上赢钱了好说,要是手气不顺,七拐八拐的都能把原因归结到老莫提不了一把手上来。她经常转发朋友圈敲打老莫,说几月几号刘总带老婆打高尔夫了,哪个星期天李总带夫人去品酒会。你呢?说好听点是副总,其实就跟小老婆差不多。上不得台面,还四处受气。老莫学着老婆的话,一点不动肝火,就像在说别人的八卦。我安慰他别跟女人一般见识,副总才是把事儿的。他反倒笑了笑,说没办法,中国人只认一把手。年初,总部找我谈话,说隔壁滨城的位置空出来了。我想想没去。滨城那地方我研究过,水质偏硬,鳙、鲫居多,路亚在那儿耍不开。钓鱼这事儿吧,换一个地方就要重新踩点、打窝,怪麻烦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老莫话锋一转,兄弟我约你确实有事儿,但是不为这个。

在老莫手下干了两年,领导讲话听“但是”的道理还是懂的。我把竿子插进炮台,扭过身,见他面露难色——

进门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老莫说,看见沙发上的衣服,我还在想自己啥时候买的蓝色大裤衩。一般我都穿平底,三角的出来跑容易磨裆。走到卧室门口,我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动物世界》看过吧,你看那些狮子老虎什么的,到一个地方总要先撩腿撒泡尿。如果另一个雄性在你的地盘上撒了尿,可以闻出来的。我没开卧室门,没那必要,把人吵醒了麻烦,万一我再不是他对手呢。我上生活阳台给你打的电话,鱼竿拿到手就走了。深夜的空气开始凝固,江水徘徊不前。不知道鱼睡不睡觉,反正钩上没动静。老莫讲完,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仍在机械地甩竿,就像《动物世界》里惨遭放逐的雄狮,木讷地甩着尾巴拍打屁股上的苍蝇。我这人就是怕麻烦,没想到还是碰上这事儿。搞不清楚老莫是在对我说还是对鱼说。下楼的时候我想过,生活阳台旁边就是厨房,上个月人家还送我一套刀具,双立人,德国货,挑筋、剔肉,还有劈骨的,一套十件,削铁如泥。想了想没干,这事儿还是麻烦。你想啊,停水又停电的,完事儿打扫现场都不方便。两个月不见,老莫这境界我已经跟不上,我猜他报了灵修班之类的东西,不少大老板愿意上这个当。还想细问,手机响了。我冲老莫赔个笑脸。桃子发过来一张图片,孩子总算睡下,小手握着她妈妈的大拇指。桃子说她盯着闺女的手看了半天,忽然有点害怕:你说她是不是做噩梦了,死拽着不放。这么小一只爪子,哪来那么大劲。人不都是从这么丁点儿长大的?我说我生下来还不如这。桃子问那么小的事儿你怎么记得,我说我妈跟我说的,那时候营养不好,所有小孩儿生下来都是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再加上我是顺产,脑袋挤成一长条,根本没个人样。都以为养不活的。她还要我找来当时的照片证明,我说你忙一晚上不累吗,快睡吧,先不说了。我放下手机,有鱼咬钩。

老莫头一遍叫唤的时候我是不信的,就凭他那技术,多半是鱼钩托底,缠住垃圾水草之类。没想到他不信邪,绕了两圈线轮,还真给拽过来。竿头低沉,吃力很深,真有口?瞌睡一下子没了,两人轮流遛鱼。对峙之下,大鱼变得温顺,就像水牛在鼻环的牵引下徐徐朝我们走来。线轮到头,感觉不像条鱼,我打开手电筒,凑近看了一眼,我操,是个人。

牛仔褲,绿色雪纺衫,背对江岸,瞧不出年纪,反正是个女的。你看清楚,老莫强调,是人还是尸体。我说鱼线拖了这么久,活人能不知道疼?这事儿整的,报警吧,我说。老莫不置可否,半天没吱声。我又拿电筒晃了两下,见他表情凝重,好像死的是自家老婆。我问怎么回事儿,老莫这才晃了晃脑袋。不能报警,他说,警察一来,山摇地动的,鱼就没了。不急这一时,老莫的逻辑很严谨——反正她也跑不了对不对。说实话我还真没想到这茬,我问老莫,那她留在这儿不是一样把鱼吓跑。鱼又不怕死人,好吃的还要过来啃两口。我不知道老莫还研究过这个,他说很多溺亡尸体会出现鱼咬纹,这是法医判断死亡时间的重要依据。话没说完,老莫已经俯身朝水边踅摸过去。这钩子是不能要了,他把鱼线齐根儿剪断,拴住我的炮台,再拿抄网拨弄。我看他钓鱼不行,这几下动作倒是麻利。三下五除二把她安顿在一窝芦苇丛中。

这么一搅合,困意全无。我喊老莫坐下歇会儿,然后给他点上一支烟。我只有一盒软白沙,入口糙辣,带一股子酒曲味儿。搁平时人家瞧不上的,这回主动找我要。他说他的丢了,本来跟手机一块儿揣胸口的,可能弯腰干活的时候掉水里去了。说完深吸一口,烟头在黑暗中明亮。有的抽不错了,他舒舒服服嘬了一口,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不能空军吧。“空军”就是空手而归,钓鱼佬的行话,不知道怎么喊起来的,名词作动词。我想想也是,这个点儿回去不合适,毕竟不知道老莫家里的事儿完了没有。当然这话不能问。至于我家那情况就更不能提,孩子刚睡下,桃子好不容易喘口气,我再回去折腾,非得跟我吵架。说完我把桃子传来的照片给老莫看,那只小手还握着她妈妈的大拇指。我没告诉他这是谁的孩子,反正也看不出来。多大了,老莫问我。下个月满三岁,入秋上幼儿园。这么快?老莫没要孩子,对年龄没有概念,他说他只记得自己头一回上小学的时候已经比路边茅厕的院墙还要高了。少在那儿大惊小怪,把鱼都吓跑了。我说现在的孩子能跟咱那会儿比吗?听桃子说,这崽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开始听童话故事了。没办法,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算了吧,谁还跟你上起跑线。老莫说,名次上辈子早安排好了。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父母有多少钱,你就给他买多大房。话糙理不糙。我说那可惜了,你莫老板赚这么多钱,应该生个孩子来替你糟践才是。还是算了吧,老莫连连摇头,说血缘这东西不好说。要孩子那会儿,爹妈也没派个代表钻进肚子里跟你商量,万一我不愿意来这世上呢?没想到老莫平时挺油腻一个老男人,操心的尽是哲学家的问题。我没办法回答。老莫说那就对了,这个逻辑不搞清楚,我不敢要孩子——

怎么还扯我身上来了?老莫反应过来,退出相册把手机还给我。那回到正题,你觉得是怎么回事?我指着芦苇丛问老莫。衣服都是好好的,也没见明显伤口。情感问题?老莫推测。不过这年头谁还没分过几次手。我说感情这事儿吧,就像一撮味精,有它当然好,没它白米饭一样管饱,不至于想不开啊。老莫摆了摆手,我没说是自杀,被男人骗到这儿下手也有可能。作案动机呢?我问老莫。他嘴一咧笑了,有点过来人的意思。要什么动机?他说配偶之间,想弄死对方可以找到一千个理由,比如她老是说你抖尿撒到马桶垫上,而你受不了她因为怕冷而把屁闷在被窝里。仔细想想,老莫这话还有点意思,不过照他这么说,都他妈别结婚了,风险太高。那可不,老莫说,这个世界上有七十亿人,从概率论上讲,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只爱那一个是因为你碰到的人太少。后面再遇到更好的,难保不动心。看他讲得一本正经,我说那你呢,公司那么多小姑娘,放你眼皮子底下我都担心。没想到这回老莫把脑壳甩得飞快,说主要是怕麻烦,扯皮吵架丢工作,搞不好再给你整出个孩子来。大家都怕麻烦。就像我为什么选路亚,也不用打窝、上饵、系漂子,一根竿就可以了。

老莫说完又抛了一竿。我不确定他这些是真心话,还是在为自家丑事开脱。我根本不敢跟他说桃子的事情,实际上我也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一个眼神,一杯咖啡,一次不怀好意的搭讪,事情终将不可抑制地生长。我在网上看过很多原配殴打小三的视频,画面上经常是两个女人张牙舞爪,男主角坐在路沿儿,漫无目的地抽烟。看完就在想,换我该怎么处理。每次和桃子躺在床上,身体如一支鱼漂,在江水中浮沉。闹钟响了摁掉,再响,不摁了。由它去吧。我们相信只要不睁眼天就不会亮。这跟台钓是一个道理,有没有鱼不清楚,只要不提竿,希望就一直存在。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猛一睁眼,天已露白。老莫不知道跑哪去了,只剩那只夜光鱼漂孤零零立在水中。我心说这是什么破玩意儿,跟心理医生的怀表似的,在眼前晃来晃去,还能催眠。抹了两把脸,身后传来老莫的声音,他从上游过来的,两手护着裤裆,撒尿去了。我问他昨晚怎么样,他摇摇头说不行,有她在,整宿没戏。我顺他手指方向看过去,芦苇丛中花花绿绿的,女尸还在。我安慰老莫,说要不然就到这儿吧,赶紧回家补觉。他说急啥,你就是现在回家,警察一上班儿也得把你叫回来。为什么?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老莫有点诧异:开玩笑呢。这是抛尸现场好不好,谁知道咱俩是不是凶手。笔录少不了的,搞不好还要跟他们回派出所……

老莫后面说了什么已经完全听不见,我只知道这他妈都是天意。上个月底,我老婆出差,桃子打来电话,说她男人密接在单位公寓隔离。她说干脆我搬过来,不可能留孩子一个人在家吧。本来也打算上你这边儿租房,见面或者孩子上幼儿园都方便。她说屁大点孩子懂什么,我跟她住客卧,把小孩儿哄睡了再过你屋来。理智在肉体的欢愉中沦陷,如是半月有余,直到这个清晨对我宣判死刑。老莫翘着个屁股若无其事地收钩,起锚,扯帐篷。我感觉他的路亚没骗到鱼,反而把我紧紧钩住。今天是老婆出差返家的日子,此时此刻,我的情人正带着她的女儿睡在我家主卧。

我得上旁边市场上买两条翘嘴。老莫把装备扔给我,说要不然警察来了不好交代。实事求是有什么好怕的,我说咱就这技术,还怕警察笑话?老莫说那不又得解释半天嘛,麻烦。

我说那行,你去吧,我在附近走走。等他转过身,我沿着江滩朝下游走。走了一段儿,直到芦苇挡住老莫和女尸,停下来给桃子打电话。视频接通,还是昨晚的画面,桃子在画外解释,说小家伙整宿拽着她的大拇指。我也不敢松手,就这么坐了一宿,感觉自己现在的生活像这只小手一样无力。桃子把摄像头切回自己——她今天回来对不对。

我冲着屏幕点了点头,上午十点的飞机,直飞江城。还有小半天时间。现在你听我说,警察和我老婆,说不准哪个先到家。不知道网络卡顿还是她愣了一下,电话里她问我跟警察有什么关系?没敢告诉她尸体的细节,只说摊上事儿了。我让她带着孩子现在就走。房间不用收拾,太整潔反而露馅儿,带走娘儿俩的东西,打开窗户通风就行。我让她把钥匙留在门口,门口有个鞋柜,左手边第二个抽屉,圆柄在外,齿口朝左。一口气说完,阳光飞入飘窗,飘进手机屏幕,给桃子的侧脸勾画一圈金色的落寞——

以后是不是没机会了。

在公司做吧,我说,还是会议室旁边卫生间?

换一个。桃子说,那儿隔间太小,我岔不开腿。

刚挂断视频,派出所就挤进来了。电话那头很凶,问我为什么打了好几遍不接,我反问来电号码为什么不是110,那么长一串搞得跟诈骗电话似的。警察不想跟我废话,直接问莫国伟是不是跟我在一起。我点点头,马上想到他隔着电话看不见,就又嗯了一声,说我正准备给你们打过去呢。这会儿在江边钓鱼,马上回去。不钓了吗,还这么早?他的问号里带着几分警觉。我解释说钓鱼佬都是晚上出门,天亮基本都收摊了。那行,电话那头传来命令,直接来派出所吧。他说他们发现一具浮尸。幸亏老莫打过预防针,这次我没慌,直接问他关我们屁事。你注意讲话文明点儿,他说,景洪小区有个池塘知道吧。我说知道,以前不想出门儿就在边上甩两杆。他说严肃点,我们跟你说正事儿。尸体现在就在池子里泡着,有人说看穿搭像莫国伟老婆。但是面容已毁。池子里头鱼弄的,下去捞尸的民警都被咬了,这些鲶鱼真他妈饿疯了,你通知莫国伟赶紧回来。我问他人怎么掉下去的,他说可能是跳广场舞吧,昨天晚上停电,水池子又没个栏杆。我不大相信,那才多深的水。警察说这有什么稀奇,脸盆里都能淹死人——等等,对面突然想起来,你说要给我们打电话,什么事儿?现在来到问题的中心。尸体有两具,但老莫只有一个,我咽了口唾沫,要不还是你们来一趟吧,我说,我们这儿也有尸体。

手机里传来长久的电流声,我猜他在请示领导,毕竟谁也想不到星期天大早上的碰上两具浮尸。我放下电话,想着待会儿问询的时候,如何让警察相信两个钓鱼佬能和尸体处一晚上。这时候老莫已经回来,他手上提两条细皮鲢子,鱼鳞光滑紧致,看上去还挺新鲜。翘嘴没了,鲢子也差不多吧。他说完取出自己的路亚钩,由内而外穿透鲢鱼上颌。鱼挺肥,毕竟警察面前也不能丢人,老莫说,对吧。不等我回答,手机先响了起来。你还在听吗?电话那头警察请示完领导回来了。我嗯了一声。他接着刚才的话头,说那行,附近警力马上过来,让我们保护好现场。尤其是老莫,他喊老莫想起什么线索主动汇报。那不行,我说老莫手机掉水里了。警察说我知道。你知道?我说你别套我话,我跟你讲过老莫手机的事儿吗?警察有点不耐烦,他手机就掉在小区池塘,这会儿跟她老婆躺一块儿呢。

大意了,我忘记关掉免提。派出所已经挂断电话,江滩上回荡着冗长的电流音。老莫笑了笑,你可要给我作证,他说,昨晚咱俩是一条钩子上的鱼。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感到喉咙一阵阵发紧。老莫再次晃了晃手中的鱼,鱼嘴翕合不止,于是我看见它们,就像两个囚犯,努力完成生命的最后一口呼吸。

责任编辑  吴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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